-好文分享-
護鳥 /劉繼漢
清晨,每見那班悠閒散漫之人,或三人一夥,或五人一夥提著鳥籠, 閒步於林蔭中,優游於道路旁時,總使我萌生一股悵然憂傷之情。
古人雲:「凡物皆有情,何況燕雀乎。」每念及此, 常使我追懷童稚時令人難忘的往事……。捉蟲鳥以自娛, 凡孩童皆有之嗜好,我亦然。當時我家寓居上海圓明講堂, 講堂地處滬西,幽眇僻靜,進得黑漆大鐵門, 一條清淨畢直的水泥路直通後院。道右的瓏土上栽滿花草, 更顯雅緻;道的左則有一小門,進得小門乃一大天井院, 天井院兩側各種一棵松樹,使井院極顯空曠。 井院中央矗立著一座二層磚木結構的樓方,方方正正,頗為莊重。 樓上乃圓瑛公生前居住之處,後闢為紀念堂。樓下乃大殿, 供奉著西方三聖塑像,做工精緻,極為莊嚴, 每日的早晚功課就在此進行。 穿過大殿即是僧眾們每日上課學習的講堂。在講堂兩側有東西兩園, 園內各植高大的洋玉蘭樹一株,每當盛夏,碩大的白玉蘭花盛開時, 幽香陣陣,煞是醉人。也許是良禽擇木而居之故吧, 樹上築有許多鳥巢,每日晨昏,鳥鳴雀叫, 使這幽靜的院庭更呈靜謐,此所謂「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 就是這種禪的意境了。
正因為雀兒多,牠總吸引了講堂附近的小孩子們偷著來掏鳥窩。 每見到他們手提著各種抓來的小鳥時,使我羨慕不已: 但我捉鳥無術,唯有哭鬧著母親去買鳥。 記得離講堂不遠處有一家鳥店,凡黃雀、鸚鵡、百靈、麻雀之類, 品種很多;母親總以一角錢一隻的麻雀買來哄我, 我就用繩子拴著麻雀的腿拎著玩耍,但麻雀不吃不喝, 不兩天就死了,我感到很傷心,但玩鳥之慾總逼使母親再買,一隻、 兩隻、三隻……不知買了多少隻,後來父親知道了,很生氣, 嚴厲地禁止我玩鳥,我心中老大不願意,但懾於父親之威嚴, 不敢有拗。不久父親拿來了一本豐子愷先生所繪的「護生畫集」 給我,並一頁一頁地給我講解,使我極受感動, 使我影響最深的是畫集中豐老所寫的那首詩:「我家深山中, 天空任翱翔,暮宿青松林,朝遊白雲鄉,甘露任我飲,芝术充我糧, 閒來歌一曲,其樂也洋洋,一旦為人虜,禁閉樊籠內,俯仰不自由, 旋轉無餘地,苦思早還鄉,恨不能奮翅,長歌以當哭,豈向人獻媚」 。這使我常想起我平時玩耍的那些麻雀臨終時的那種可憐情景。 當時我就哭了。從此,我再也不玩鳥了。
後來偶然遇見的一件事,使我感觸良深。
講堂內有一位承義法師,是一位忠厚長者,他極喜歡我, 我經常去他寮房玩。那一天我又到後園找他, 只見他老正在喂飼一群雀鳥,鳥種很多, 但大多數是麻雀牠們不怕人,嘰嘰喳喳,歡蹦亂跳; 有的蹲在他的手中,有的棲在他的肩頭,親昵之情煞是有趣。 承義法師告訴我,鳥這東西最靈性,人待之以至誠,他報之親善。 我試以米粒喂飼,牠們亦躍然我手,使我歡欣不已。 從此我更加愛護小鳥。
記得在我過生日的那天, 父親一大早就領著我到鳥店把鳥店的麻雀全部買了下來, 足有四十隻之多。父親領著我拈了香,禮了佛, 然後就在天井裏把麻雀全放了。麻雀好像知會人意, 出得籠子不遠遁,也不怕人;或站在籠子上,或飛在松樹上, 朝著我們不斷鳴叫,好像對我們在訴說著甚麼。 至今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仍使我激動不已。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更使我大為感動,終生不忘。一次, 一隻幼雀不慎從窩裏摔了下來,傷了腿,只見老雀焦急地飛上飛下, 不肯離去,見此我極心疼。我立即以紅汞紗布包紮其腿,養在盒中, 每日餵以稀粥、餅乾。在此期間,老雀總在房前屋後鳴叫不已, 我亦天天將盒子拿到院子裡招引老雀。約半月之久,幼雀傷癒, 盡管羽毛未豐,但已能振翅飛翔,我深怕牠飛不高, 我登著梯子將地放置在井院中那棵大松樹的樹椏間,其時老雀飛至, 與幼雀喁喁唧唧極其感人。不一會兒,極隨老雀飛去, 其時我高興之情難以言表。不意,約三四天之後的一個下午, 當我放學回家時,只見那隻幼雀在房簷上吱吱喳喳得歡叫, 見我來時,即朝我飛來,棲在我肩上,並隨我進了屋裡, 我趕忙拿了飯粒喂地,吃完就飛走了。以後總在我放學時, 牠就飛來與我親昵,好像與我成了莫逆之交。 但後來放暑假我參加了夏令營,半個多月不在家, 回來後就再沒有見過牠,不知牠是罹難了呢?也不知拋是搬家了, 使我十分惆悵。每憶及此,一種眷念借別之情油然而生。
本文出處《內明》1990年 第二二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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