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實法師及恒朝法師朝拜日記 1977年 10 月到1979年6月(轉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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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八日 聖德古斯
師父上人慈鑒:
在Santa Cruz市,我們碰到恒朝的一位老朋友。恒朝說那朋友扮了一個鬼臉,就匆匆忙忙地走了。第二天清晨,未做早課之前,我還沒有好好地管著自己的思想,便犯了規矩,為了一張很不正經的便條給恒朝。當我彎身去拿紙與筆時,就把香爐裏的那支香打翻了,那枝香在我的大衣上烙了一個小洞。這個預兆,足以警惕我,但我完全忽略了它,仍舊冒冒失失地一錯再錯。
我在那字條上寫著:「你的朋友比利一定很驚訝!見到你這麼潦倒,在泥巴裏與你的同伴爬行,兩人穿得破破爛爛的,對嗎?」
在我還沒有觀察到他的反應之前我已知道自己做錯了。他看了那張字條,面上浮起一種失望的表情,也沒有說話。在早課及早課後的一個小時靜坐之後,我有充份的時間來檢討。對自己的愚癡很後悔。我既犯了一次規,現大又要多犯一次,來彌補自己的過失。我再寫了一張字條來道歉:「寫那張字條是我的錯。(一)我犯了謗罵三寶之嫌,我說我們潦倒及衣衫襤褸,這是違背了菩薩第十條『謗罵三寶』的戒。(二)在你心目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例如:恒實真的覺得我們這麼潦倒嗎?(三)這無形中助長我的傲慢,和喜歡批評他人的毛病。其實我一點也不覺用潦倒,對你也絕對沒有這種印象。那字條的語氣尖酸刻薄,對你的朋友無半點慈悲心。出家人的衣服是最殊勝的,就算給我皇袍我也不肯替換。現在我應該用功,好使自己配穿上這些衣服才對。第一步就是不要再寫此類淺薄無知的字條。只可以怪時間太早了,我的寶劍沒有拿出來。打了個壞透的妄想,卻在字條上露出馬腳,很對不起,冒犯了你」………他非即我非………
修道就是走向康莊的道路!
今晨我好像歷歷分明的看到,萬佛城將來會成為世界的模範宗教中心,十方豪傑雲集,實踐四海皆兄弟的構想。我們是開墾者,在康莊的中道上,在西方人從未走過的道路上邁步前進,正是華嚴經序文的「剖裂玄微,照廓心境」。當我們的理想變成現實,萬佛城就是一種新生命的皈依處,七彩如霓虹般的大家庭,「廣泛而具足」。我知道自己的責任,是做一個真正的佛弟子。怎樣把自己的生命和行為貢獻給全世界?最好的工作就是履行佛法。
修道者是回復健康的途徑。我們的上人及經典是導師。上人如一位良醫,對八萬四千種煩惱,都有最靈驗的藥方。
本來,對治最大的疾病!——生死——的藥方在我們身上,但我們看不見,不知怎樣運用。這乃是由於眾生的習氣毛病,顛倒妄想的執著。所以需要醫師來告訴我們:(一)我們身懷暗疾。(二)病源是因為心外求法。(三)有一個治療的藥方。(四)這藥方就是佛法。
因為醫師慈悲,他配製的藥方正對我們的病症。但也要看病人是否肯耐心的服下這藥方。到這階段,學習佛法就等於自我治療,自我復元。
當我們在Santa Cruz城裏拜時,我明瞭自己患了多麼嚴重的病。我以往的行為有如十惡的寫照。我像魔鬼一樣,把旁人拉進我的漩渦裏,儘是一些殺、盜、淫、妄語、酗酒。這並不是說我已經完全改過來了,而是我日前瞭解自己病入膏盲,從前的習氣多麼厲害!但是,無論我要捱多少艱辛,要吃多久的藥,弟子已下定決心,一定要完全痊愈為止!上人常樂的境界,華嚴經上菩薩的殊勝自在——這都是我衷心向往的圓滿境界。
「果真!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與人黏著,尤其是女人。」上人一語道破我的毛病。這是第一步,瞭解自己的病源。第二步就是察覺病徵在我的行為上的表現。第三步就要把它轉回頭。就在今生,因為癡愛所縛,帶給自己及他人多少苦惱!往昔因為種下不清淨的種子,今生已經與某些女人發生不正常的關係,彼此受了創傷。很遺憾的,我在沒遇到佛法之前,已種下根多罪孽的種子;將來瓜熟蒂落時,還要受果報。
但就在這時我要對症下藥——怎樣說呢?
如果不完全斬斷情欲,永不能實踐菩薩道,永不能成佛。因為我相信因果,我一想到今生所做的事,今生所荒廢的心血,就可推測,將來要受的果報不會大自在。
上人這麼慈悲,給我一個自治的法門。這藥方叫三步一拜,和真心懺侮。每天我都誦念我的誓願,要剷除一切愛欲,和所有眾生返本還原,同復清涼。我的誓願有一部份這樣說:「在以往我所種下的惡緣,我願意在其他方式上受果報,而不再在淫欲的圈套裏償還。願永遠不在愛欲的纏抱下抵還宿債,從前我所造的一切惡孽,要恁我的願力抵消它。」
可以嗎?行得通嗎?我能以後不再在愛欲的擁抱中旋轉嗎?我有這樣的信心。在Santa Cruz的一個市場中心拜,忽然有人迎面澆下一杯橙汁。恒朝說這是「不用杯子的供養」。是一輛路過的大貨車裏扔出來的,我立刻想起我的誓願。當天下午(剛是十五、滿月時分),從另一輛貨車擲過來一瓶啤酒,把我渾身濺濕了。我立刻記起我的誓願,要與一切眾生,同返本來的清淨。第二天還未做早課,我沖了一壺滾的熱茶,一不小心把整杯熱茶跌到自己的赤腳及膝蓋上,頓時燙起了泡。立剩,我記起自己從前縱欲自私的行為,給予別人如烈焰灼傷般的痛苦——不是比這種痛楚更難受嗎?
恒朝說:「好呀!這一杯茶倒把你喚醒了!」這一連串的果報,是償還我往昔色欲因緣的表現嗎?我想是的,我相信是的。
三步一拜給我一個治病的機會。究竟誰投擲那些橙汁及啤酒?是我的善知識,是我從前曾損害過的眾生,而今出現來幫助我把那堆積如山的罪業抹掉。燙傷我的熱茶是同樣一回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些Santa Cruz的女學生,樣子天真無邪,怎會向我擲石頭?連貨車司機聽後也會臉紅的詛咒罵我?這是往昔的業報回復到我身上。她們是我的朋友、我的福田。正如華嚴經十行品的菩薩,當他見到一班乞丐正要來取他的肉吃,他便說:「這些是我的好朋友,我從此處蒙益。不用我要求,他們已經來助我投入佛法。」
雖然,從某個角度來看,這種自治的修持好像怪難受;但公路上的壓力,正是我們需要的刺激,好不容易才磨掉積聚巳久的習氣毛病。這話聽起來像一個苦澀的經驗嗎?我不以為然。能夠籍此減輕我的執著,弟子是多麼感激。上人說:「全世界的毛病,源於一個自我。如果沒有一個我,誰在不高興?誰覺得痛苦?自我是一個幻像,你應該忘了它。果真!還是快點死了好些。」
這是良醫的忠告,把我們的舊傷連繃帶一齊扯掉了。淨土皆出於眾生的心念。世界上的好與壞,實際由我們的思想斷定。意念消淨時,人人受益,災難也會隨之消滅。思想污穢時,人人受苦,而禍害也隨即降臨。
上人常勸我們,應「現身說法,利樂眾生」。我開始明白由真心說出來的話比任何言辭響亮得多。如果心裏在說正法,口裏的言辭也會宣說正法。我從前不大瞭解一這道理——根本沒有地方隱藏,也無法掩飾我們人的過失及妄心。昨天我正拚命地打吃東西的妄想。今天剛巧一輛校車經過,那司機居然下車,帶來一包食物。他說:「你這樣子簡直像餓慌了一樣。」一個巴士司機,在公路上行駛五十哩的速度,又載著一班喧鬧的小孩子——居然也能聽到我的妄想!
「說法」則是以身、語、意持戒。「現身說法」即是息滅所有的貪心、瞋心、無恥心,而拿出慈、悲、喜、捨心來施與一切眾生,「利樂眾生」就是消滅所有的自私貪欲。現在,我需要清淨心思及降伏妄想,這才是說法的正途。
上人,您曾問我們有否碰見動物?奇怪,我們就立刻遇上一些毒蛇及毒蜘蛛。幾晚前,我們正預備坐禪,又有一條銀灰色的狐狸來窺探我們。
還有另外一件怪事:有一天早上當我們在寂靜的公路上拜時,幾十里的周圍了無人煙,也沒有屋宇及汽車的蹤跡。突然地從岩石、山與海之間,出現一個女人。她朝我們這邊走過來,身上穿著奇異的新衣服,腳上著名貴的皮鞋。她手中拿著一技長莖的花,走到我們身邊只說了一句「哈羅!」我們只管頂禮,她就離開了。對於她的來龍去脈,我一點也不知道。往往事情不只表面這麼簡單,我們發覺:唯一的保障,就是清淨意念及信心。敬祝
法喜充滿!
弟子 果廷頂禮
修行者的消息(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七九年一月)
恒實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八日 聖德古斯市
師父上人慈鑒:
身為一個出家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安樂和滿足。出家人已經放棄一切私人生活及牽掛,他的家是四海,他的伴侶是千方眾生,他的皈依處是至淨無私的「無上福田僧」。世上還有比這個更圓滿、更快樂的使命嗎?幾個星期前,我目睹一項微妙精彩的「人生特寫」故事,我把它稱為「出家人遇到激烈分子」:
我們在聖德古斯拜時,從附近的大學,有位報章記者,來訪問恒朝。她被我們的行願所感動;她發覺我們一路上所用的衣物、食糧等,都是由路人發心供養,覺得甚為驚訝。訪問完畢,她自己也帶來一點東西,供養三寶。「我覺得你們所做的,非常偉大。」她說。
第二天,當我們正在叩拜時,這位記者又出現了。但今天她的樣子很尷尬,充滿歉意。在她身旁站著另外一個學生,面上滿懷著敵意。「真對不起,但我還要問你們一些問題。」她吶吶地說。這些問題,完全在政治及經濟的範圍內,充滿了政治術語,及時下流行的一套詭辯。很明顯地,這位記者在她同學的批評及慫恿下,被迫得來再次訪問我們。
這位同學把佛教徒形容成社會的寄生蟲,把三步一拜視為高層階級里一種奢侈輕浮的遊戲。只有白人社會的資產階級,才可以玩這一套遊戲。
這班激烈份子找錯了物件。恒朝的回答.令他們張口結舌。那記者是歡喜得說不出話來,而激烈份子被他辯得目瞪口呆。恒朝並不是一個對政治一竅不通的人。他對美國當代的政治遊戲摸得頂純熟。在他未出家之前,是美國維斯慶辛大學歷史系,攻讀博士學位的學生。這是一間水準很高的大學。他成長的時期,正逢六十年代,飽嘗學生反抗戰爭、和平示威,及當時社會上所出現五花八門的花樣兒。對政治他絕不是門外漢。後來,他灰心了,感到政治不能徹底解決世界問題,才轉身來研究佛法。在佛法里,他找到究竟拔除眾生苦的方法,才毅然放棄一切,出家辦道。
以下是激烈份子與出家人對答的精粹:
問:法界佛教總會的會員,是由什麼民族及階層的人士組織而成?
答:我們來自「一切眾生」的等級。法界佛教總會是國際性的。佛法超越一切階層、種族、性別、年齡、國籍、經濟背景等等。佛法是以心傳心的法門,是眾生教、心教。它回復到原本無等級分別的自性上。
問: 你怎樣可以逃避這些等級的區別?
答:「一切唯心造」。如果你堅持要把世界劃分成貧對富,黑對白,有對無的話,世界也會變成如此。但是,稍微把目光轉移到右面兩寸或左面兩寸,你的感受已經截然不同。如果再把目光放得更遠大,包含整個圈子,你會發覺佛教是渾通圓融,遍照寰宇,如環無端。
問:你們怎可以在這兒自自在在的朝聖?第三世界的人,就力不足以享受這種特權。他們要面對更基本、更切身的問題,如怎樣填飽肚子。你們這種朝聖,僅能在一個豐衣足食的國家里行得通。肚子飽了才可以坐在那兒,夢想出世的超逸,對嗎?
答:一個真正瞭解人類的人,絕不會臆斷,說某一個人或某一個團體,在生命中唯一的目標就是填飽肚子。這只不過是某些政治份子採用的話幌子而已。第三世界的人也是人,他們也研究生死的問題和他們本身的何去何從。這是每個眾生都思惟的問題。我們最近到了亞洲弘法訪問,路過不少貧閭陋巷、窮鄉僻壤的地方;這才是名符其實的第三世界!但當地人民對佛法,卻出乎意料的愛戴歡喜,那份熱忱,與美國任何地區沒有兩樣。為什麼有這樣的反應?因為佛教是以心傳心的語言;每個眾生在心底中都認識佛法。它超越了「填飽肚子」這個膚淺的想法。佛法是我們本來家鄉。其他所有的事物,均是皮毛,虛幻不真。
問:但是,你們如何促進世界生產?像軟骨的寄生蟲,躺在寺廟里,真的能幫助他人嗎?
答:在金山寺、國際譯經學院及萬佛城的四眾弟子,對世界的受苦眾生,有切心的關懷。但我們相信:「真認自己錯,莫論他人非。他非即我非,同體名大悲。」不只是在口頭上說說,而是躬行實踐。我們有很多修行者,都是日中一食,有很多在家人甚至日食一缽。為什麼呢?因為在這個世界里有很多人不夠吃。我們節省自己的食糧,息滅自己的貪心,無形中就促進了生產。
並且,我們絕不攀緣。寺上的食用,全是由教友自願發心供養,公家也不會把錢花在買菜上。我們吃的蔬菜,一部份是自己菜園種的,一部份是從菜市場攤販上,別人不要的菜——我們把它撿回來,洗乾淨,便可以吃。我們所吃的,是美國人丟掉的垃圾。公家的錢,都用來建立道場、學校,或翻印經書。沒有人儲蓄私人財物,完全歸公家管理。我們所穿的衣服,也不是買來的,都利用他人丟了的廢物,也不注重新式時髦的花樣.在我們的道場里,你找不到豪華的家具或「水床」。多數的出家人,及很多在家居士晚上也坐著睡,不躺下來,這叫做「不倒單」。出家人的宿舍,也不開暖爐,因為大家寧可忍耐寒冷,好鍛煉身心,用功修行。
我們不求名、不求利,沒有私人的生活或交際。僧尼都是嚴持戒律,潔身自愛。這是消除自私愛染的好方法。我們提倡真正的革命,從心地[方寸]開始。金山寺有三大「宗旨」曰:
凍死不攀緣,餓死不化緣,窮死不求緣。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抱定我們三大宗旨。
捨命為佛事,造命為本事,革命為僧事。
即事明理,明理即事,推行祖師一脈心傳。
實在地履行這些宗旨,就是真正幫助第三世界一切眾生。不要以為,單向人類供應美國富裕的物資,便可以解決世界的問題。反過來說更應該把大家目前擁有的福報,鑄成無量功德,勤奮不懈,耕耘自性的園地,所己受苦是了苦,享福是消福啊!
佛陀說,世界如此污濁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的心是污濁。要洗滌世界塵垢,先要洗滌自心。不須要替別人洗衣服,佛教徒應該先把自己骯髒的衣服洗乾淨。世界上的毛病,源於自私自利。而佛教的中心思想,就是要摒棄一切私欲,饒益一切眾生。
如果你沒有其他的問題,我現在要繼續「三步一拜」了。
恒朝說畢,也結束了這次的訪問。
星期日,恒朝把他的遭遇告訴我,然後說:「如果時間允許,我原本可以解釋詳細一點,但那天不是時候。我本來可以解釋慈悲及因果循環的兩個道理。從前,我懷有同樣的崇物觀念,及分歧性的政治思想。但慈悲及因果報應的兩個道理,大大地擴展我的心量,使我茅塞頓開。以前我的思想範圍非常狹窄,純粹把自己鎖到理論的樊籠里。物質主義是單面性的,它只把世界劃分,而建立在鬥爭上。無論你從那一面來看——資本主義都是『死巷』,都是捨本逐末。人類不是只謀兩餐溫飽,或者只懂得貪求財物,那麼的簡單。」
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我把自己的思想改變過來。我捫心自問,發覺自心內除了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外,還有其他的期望。我怎可以壟斷,所有眾生,只存著自私自利的心?佛教的基礎是慈悲喜捨,它包容一切眾生,巨細無遺;而階級鬥爭和分歧政策,卻是小器而充滿瞋恚。
我們的上人,對階級有何看法?他說:
「所有眾生都是我的家人,宇宙是我的身體,虛空是我的大學,我的名字了無形象,慈悲喜捨是我的功用。」
當你領略這種真理,你還有暇在鬥爭的牛角尖中打轉嗎?還要替別人洗衣服嗎?
「因果」,能斷定我們居住的國土。如果你不好好地修功立德,就算你有多大的福報,今生就可能失掉。就算不是今生,來世也會短缺。因果循環,才是操縱物質領域的規律呀!
西方激烈份子的政治立場,其實包含極度的貢高我慢。他們擅自武斷,貧窮民族的處境一定比美國人差,而對方必要享用美國奢華的物質生活,才會滿足。這是一個蘊藏著貪婪及自大的偏見,是某些政治份子為自己做辯護律師的手法。如果第三世界都欣賞美國人所有的,那我們的奢靡揮霍,能夠順理成章。試想想.兩部汽車,一架彩色電視機,這是我們每人天經地義應享的分量嗎?
在亞洲,不知有多少人,尤其是較為年長的,來對我們說:當地的人民日益洋化,日漸放棄純樸的生活,搬到鬧市里去,心情也日趨緊張焦躁。他們學會了紙醉金迷,欲念熾然,再也不能享受從前清真純樸的消遣和精神生活。接著,家庭組織解散,志氣沮喪,煩惱日日增長。這就是第一世界,文明社會的裨益!
最重要的一點,佛法是老老實質地面對生死問題。窮人擁戴佛法,是因為他們老早看透生命的虛妄,宇宙性的苦楚。他們沒有嘗過西方物質寵縱的溫床。
當我切實地透露法界佛教會的修行規矩及紀律時,這些激進份子也無話可說。在這個地步之前,這些人還以為我們跟他們一樣,不過是一些穿著怪模怪樣的學生,耍玩同樣的政治遊戲,吃同樣的食物,聽同樣的音樂,跳同樣的搖滾舞。後來,他們發覺我們是苦行清修,是法界中真正的革命使者,他們便老實過來。大慈大悲的力量太玄妙了。若把一切眾生,包容在佛法懷抱里,所有的分別心和瞋恨心都會平息!
正如上人在洛杉磯金輪寺對我們開示:
「當你真正把握著佛法的道理,無論跟誰辯論,你都會勝利。誰能真正拒絕佛光智慧的普照?」
佛法是是究竟,最殊勝的教理,毫無戲論,而超越一切言詞。太不可思議了!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三日 聖德古斯
『聽到你病了………希望你快點死。』
師父上人慈鑒:
今天萬佛聖城、金山聖寺的法友,在上人的領導下,一起前來為我們這兩位朝山者打打氣,加一點「汽油」。我們怎會把汽油用光呢?我是因為打女人的妄想,心猿意馬,精神向外賓士;轉瞬間便把汽油用盡,然後就病倒了。當上人從金黃色的巴士「萬佛乘」——步下來,便立刻拿著白拂在我們頭上拂了幾下,掃去我們的魔障和煩惱絲。「我從果舟那兒聽到你病了,我問他你死了沒有,他說還未有,故我便來看看你。如果你已經死了,我就不需要來啦!明白了嗎?」上人奇妙的幾句話,打進我的心窩,我終於明白了。以下是整個故事的因緣:
三年前,當我第一次踏進金山寺,參加大悲咒七的時候,我就應該出家。我一到了那兒,便有一份強烈的歸屬惑。但那時候我還放不下女人,還是背覺合塵。在金山寺得到的那份溫馨,很快地消磨了。稍後,我便惑到懊惱不堪。在家里嘗試做一個出家人,很不容易。當我迷惘到極點,女朋友又嚷著要離開我的時候,我便打電話給老和尚,希望得到一點慰藉或同情。但上人一點也不用虛情假意來安慰我。他在電話上說:「怎麼樣?她走就讓她走,好的………沒有人死了嗎?不要有這麼多妄想和執著。」上人早已警告我,要我格外留神自己的一舉一動。但因為我未能斬斷情絲,病愈來愈重,直到病得毫無力氣。
當我出家時,上人曾對我說:「我相信你出家之後可以真正修行,因為你已經放下女朋友,以後要勇猛精進。」接著上人用很慈悲的語氣,來訓誨在坐的出家人:「我們從今起,不能隨隨便便,或者恣情放縱。尤其在佛法剛要在西方紮下根基的時候,最重要切勿黏著女人,不要靠得太近,或離得大遠。你們都是我心中的寶貝,我不會出賣你們任何人。不要把自己的珍寶丟了。」我明白了上人悲心切切的訓話嗎?沒有。
在三步一拜路途中,因為我打女人的妄想,引來一窩蜂的問題:噩夢、妖魔鬼怪,惡劣的天氣,以及數不盡的麻煩、挫折,皆是由這個老毛病招惹來的。在聖德巴巴拉鎮,當我正在打一個女朋友的妄想,迎面從路過的垃圾車飛來一個檸檬,「啪」的一聲打在我顎上,我整個人差點兒捧倒。但我還為自己狡辯:「這不過是湊巧而已。如果是真的由我的妄想招惹而來,應該重演一遍才對。」話未說完,正當我在猜想,從前的女朋友不知是否有了新歡?「撲」的一聲,另外一個檸檬,又打在我的背脊上,第二次把我摔倒。
稍後,上人對我解釋:「那些酸檸檬,就象徵你打女朋友酸溜溜的妄想。你現在既然知道這些妄想是不如法的,以後就不要再打了。」
在馬來西亞的時候,我不能降伏身心,杷三步一拜積聚來的功德,統統丟光了,我病到奄奄一息。在馬六甲,上人從閻羅王手里把我搶救回來。當我疲憊不堪,癱瘓地躺在病榻上,我撤底地洞悉,淫欲是生死的根本。以往,無論在晝夜六時,或夢想中,我從未瞭解得如此透徹。上人不時來到我床邊,摸摸我的頭,口里念著咒。在病情最危險之時,把我的高燒退了,或助我排泄身體里的毒素。那時,他也帶著微笑,問我:「好呀!好呀!你死了沒有,你會不會死?」
在新加坡和香港,每逢打一念女人的妄想,因果報應快速得令人不寒而慄。如果我的心稍為被轉動,不到一個鐘頭我就會渾身疲軟,又病倒了。上人總是說:「又病了,好啊!希望你快點死去。」我明白了嗎?我以為我明白了。但我的習氣深,無明障重。雖然出盡九牛二虎之力,這個狂心還不肯「死」去。我對自己發願:永遠,永遠,不要犯這個老毛病,
我們回到美國,恒實和我開始在聖德古士鎮里拜。我要到鎮上通知警察。你猜怎樣?那警察原來是個女的。
我立刻被轉動了,開始與她談笑風生。當晚我又病倒。很明顯的,就是要死去我對女人的妄心,否則我自己會毀滅。我明白所有的欲念皆源於淫欲,從自性奔流放逸,不護攝六根,一點一點的往外漏,這就是步向死亡的途徑。從原本福慧雙全的自性,我們隨聲逐色,把原有的家珍糟蹋,令它變成狗糞一樣的不值錢。
華嚴經里說:
「又諸眾生,愛網所纏,癡蓋所覆,染著諸有,隨逐不捨。入苦籠檻,作魔業行。福智都盡,常懷疑惑。不見安隱。不知出離道,在於生死,輪轉不息,諸苦淤泥所沒溺。」
當我在老爺車里,慢慢地養病,我有足夠的時間來反省。以往認為是快樂的時刻,其實是痛苦。認為是痛苦的事情(如修行)才是真正的快樂。有時候,事物的真假,不能單憑表面來判斷。故華嚴經的菩薩又云:
「我為救度一切眾生發菩提心。不為自身求無上道,亦不為五欲境界,及三有中種種樂故,修菩提行。何以故?世間之樂,無非是苦!」
這才是言出由衷的話!當上人問我,我死了沒有,這就是他的意思。他的話是何等的慈悲和充滿智慧!狂心若不「死」去,簡直無了生死的把握!上人的話是最殊勝的良藥:「當你喜歡女人的心死去,你就真正得到自由。如果不把它斷了,你永遠被囚在籠子里。明白了嗎?」
「明白了。師父,但有時我要它死去,卻力不從心!」
「唉!我是個倒楣的師父,不會教化人。我只懂得說些不吉祥的話。」
我寫這封信的原因,是希望你們不要誤會上人所說的是「不吉祥」的話。我是個糟糕透了的弟子。雖然上人救了我的命,我仍然不能「死」去。今天上人跟金山寺的師兄弟們,冒著風雨來探視這兩個修行入,為我們加上汽油。「盡你的力去做罷!」上人臨上車時對我一笑。籠罩天際的密雲,忽然飄散了。朝陽復出,照耀大地。我感動得差不多要流淚!跟著我對自己說:「盡你的力吧!果廷,不用哭,決點死去便好了。」
正如初祖菩提達摩,教鸚鵡出籠妙計,上人也教了我出籠方法。但「見事迷事墮沈淪」,我仍舊依依不捨,飛回籠子里來,還以為是個宮殿。難怪我的法名是果廷,字恒朝。我真是個「籠中僧」。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Ano Nuevt 加州
師父上人慈鑒:
天地之母因道生,日月並明而運行,
萬物本體亦如是,生生化化妙無窮。
今晨,旭日從煙雨濛濛的海岸旁冉冉升起來,上人這首「道」的偈頌,栩栩如生。在過去兩天,一直不停地下雨,整個宇宙都變成濕潤潤的。空氣中寵罩著濃厚的潮氣,盈滿整個虛空。我們皮膚外層濕透了,連骨子里也浸透了。原來被塵土堆積的山麓,變為暗淡的金黃色,草叢堆里爆炸性地呈出翠綠。陽氣發動,萬物欣欣向榮。
今晨,微風一吹便雨散雲收,太陽驀地出現。九點鐘,來了一個轉捩點,一種神妙的變化——那潮氣開始閃耀、蛻變,然後消逝。我們察覺當陰氣到達了極點,陽氣便接著更替。不久,水氣也從我們的衣服、睡眠袋子,及地上的濘池,一齊蒸發消失了。
生異的變幻造化,陰陽四時的交替,自然的遁嬗演變,都是非常玄妙。萬物各適時宜,按著班次,順著規律。大自然的恩澤,涵養一切,包容一切。
有人稱修道為「大逆流」。上人常提醒我們「往好的去做。」
一個修道的人,就是要把平常隨聲逐色的精神,回倒過來,逆流回轉。長久以後便可以一步一步的積集光明,直至達到極點。正如那太陽出現時能蒸化了水氣,發心向善,迴光返照也會很自然地把我們牽引到康莊的大道上。智慧隨著誕生,黑暗變成內里的光明;身軀的雜質,煉成金剛;自私的妄想,化為普照世聞的慈悲明燈。生、易、變、化。
上人在馬來西亞、關丹市開示曾說:
「如果想要找到真的,不要離假而覓真.就在假當中便可以找到真,但你必要有耐心。」
「怎樣謂之假里尋真?」一位學士問。
「就像在糞土里埋藏著鑽石,同樣的道理。明白了嗎?。」上人答。
修道的關鍵是在乎耐心,或許可以叫信心。求生淨土有三個必具的條件:信、願、行。信心不是勉強進道,不是隔一夜便想得到神奇的功效。
在Ano Nuevt神妙的氣候變化,毫無造作,恰合時宜。那個變化是緩慢,按部就班,隨著自然出規律去發展。在和詣的契合中,潮氣轉為乾爽,陰轉為陽。「日月並明而運行」………日遷月移,夜晦晝明。
雖然,在我們還未遇到或行持佛法之前,我們走了很多歧路,但一旦悟以往之不諫,覺今是而昨非,我們便踏上覺道的軌跡。跟著便要拿出耐心,充滿信心,如上人所說的「一步一步向前走」。遲早我們會度過「大逆流」。
現在又開始下雨了。颯颯的寒風呼呼地掠過我們的這錫頂、四輪的「道場」。不久太陽又會冒出來,而整個循環又圓滿一周。虛空中自然地產生:生、易、變、化。這就是偈頌里說的「妙無窮」。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Ano Nuevt 加州
師父上人慈鑒:
「隨眾生心行,見諸剎亦然。」
—華儼經筆藏世界品—
我發覺華嚴經這段經文,用來形容我的夢境,最為貼切。如果白天我的思想是清淨無著,晚上我便夢見上人、僧伽、萬佛城——都是欣喜的景象,充滿了幽默、光明,出乎意料的玄妙。在夢里每個人都在勤奮弘法,積極地淨治其心。但是,如果在日間總打吃東西和女人的妄想,晚上我便被群魔纏繞,被關到地獄的樊籠,飽受種種憂患恐怖。日間我說話愈多,愈加在六根上賓士,晚上魔鬼也來得愈凶。
當我們開始朝山時,世俗的瑣事似乎很真實,而華嚴境界似乎如夢幻般縹渺。現在這已改變過來。我從前咬定是「真實的世界」變得如夢如煙,而華嚴境界反變得真實不虛啊!很多年前我便夢到上人和自己日後修道的境象,但那時覺得這太神妙而不實際了。現在這些夢反而漸漸成為事實。又很多年前我發的成功美夢,要在世上大展鴻圖,名利雙收等的遐想,現在已是被遺忘了的痕影。究竟什麼是真的?上人曾給我們一個索引:
「修道是真的。說的是假:行的是真。」
昨晚我作了這個夢:
四眾弟子常被全國人仕紛紛邀請到很多教堂宗教團體等去弘法,很多人熱心接受佛法。他們是知識份子,而心地善良。個人及在家居士都能「依時說教」。例如;在某一個法會中,一個原籍西部德州的佛友,操著滿口鄉音,暢談「牛仔式」的因果論:
「你們鄉親要知道,如果你種石頭的種子,將來便收割石頭;如果你種下善種子,就會獲得一場豐收。這道理與我們人間的情形沒有兩樣。「聽眾對他非常愛戴。」所以我們應該趕快播種善的種子,不要再在那垃圾堆里鑽來鑽去。應該彼此切心關懷、互助——這些是我個人的看法!」
眾人聽到他話里蘊藏著的真諦,被他感動了。無論那一種眾生,具有那一種根性、趣向,都有人湊合他們的機緣,為他們」觀機逗教,應病予藥。」
另外有一個團體,專門研究佛教的哲學及心理學的思想。他們的牧師說:「一個基督教徒,要達到最圓滿的階段,方能接受佛理的啟示。耶穌其實也要我們挽救自己,他是救度過程中的一個站。如果人只執著了耶穌,就等如執著某一個坐禪的境界一樣。」各方對三藏經典,如貧得寶,如饑得食,尤其是國際譯經學院出版的書籍,特別暢銷。
我們又到了另一個集會中,見到某一個做母親的正在斥責一個老牧師,說他是個「老頑固」:「我們的孩子要學習佛教的知識及祖師的歷史,而你卻食古不化,不肯教導他們。你若不改善,就快點離開好了!」
這是一個充滿了心靈上覺醒的時期。眾人對修道的問題,有如對世俗的事物一樣關心。他們每周拿出五天來修道,兩天來做工。我們很驚喜地發現,這些人對佛教一點也不敵視,他們沒有把佛教看成一個偶像崇拜的教儀,甚至沒有把它視為一個宗教。在他們心目中,佛教是發展得最崇高的科學,是心神登峰造極的藝術:佛教就是大智慧!他們已經看破了分別、鬥爭、階級分歧、物質論。他們正在發憤圖強地耕耘心地。
我發現他們的容顏和眸子,都比一般人清晰明朗,充滿光彩。因為他們的思想沒有這麼雜亂無章,也不沈迷於財、色、戰爭上。有一個人問起書籍的訂閱單,當我一看,發覺這單上的字母不是我們的字母,是我們毫不認識的外國語文。當另一位婦人提及一位剛入寂的祖師,但我們連他的名字也未曾聽過。此時我們才覺醒,處身於另一個星球或世界,也不知是何年何日!但也無暇去研究是怎樣來到這個地方?我們可以明白他們的思想及言語,但不懂說此地的方言。當我們說法時,他們卻完全瞭解得清清楚楚。
這是個奇怪的夢,但也許不是那麼奇怪。佛法是多麼廣闊無際,博大精深的。故華嚴經裏的菩薩又發願:
「願於一切世界,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離一毛端,於一切毛端處,示現初生、出家、詣道場、成正覺、轉法輪、入涅磐。得佛境界大智慧力,於念念中,隨一切眾生心,示現成佛,令得寂滅。以一三菩提,知一切法界,即涅磐相。以一音演說法,令一切眾生,心皆歡喜,亦入大涅磐,而不斷菩薩行。示大智慧地,安立一切法,以法智通、神足通、幻通,自在變化,充滿一切法界。廣大如法界,究竟如虛空,盡未來際,一切劫數,無有休息。」
在一九七七年五月我們在洛杉磯金輪寺,剛要啟程朝山的某一個法會上,上人曾說:
「我們往昔都曾跟毗盧舍那佛學習佛法。在那時我們早已立願一塊兒到美國弘法。所以我們現在又會合了,這只不過是是實踐往昔的誓願。深厚的宿緣釀成你們堅定的團結,令你們能忍受一切的辱罵,也不退轉 。從無始劫以來我們的因緣很深厚………人人都是毗盧遮那如來。在你四周,前後左右都是佛之所在地。佛的清淨法身遍滿虛空。」
一切眾生都是深深地連繫著。在修道及圓滿菩薩願的過程中,有誰人曉得我們過去是什麼?將來又會做什麼?世上無有定法,而我們眼睛所目睹的也不一定真實。所以上人在結束法會時,也說了一句「大作夢中佛事」。
這是一個很愉快的感恩節——一個美夢的實踐。
弟子 果廷頂禮
恒朝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九日
師父上人慈鑒:
「直心是道場」。記得我初次受戒時,有人告訴我每一條戒律都有五個護法善神守衛著。當我們持戒清淨,這些護法善神便左右護持;一旦破了戒,則捨棄我們而去,魔群便乘虛而入。我們的生命,為什麼有不吉祥的事情?為什麼有災禍或噩運?原因是我們不守規矩、不持禁戒。心地正直時道場便安穩吉祥,心地紆曲時道場就發生諸多麻煩。「道場」就是我們的身和心。
我們在此地拜,偶爾打一個妄想或犯了規矩,便招引來種種的不如意。故華嚴經上說:「如是思,如是報。」這個星期我們專心一意地努力用功,謹守規儀,一切顯得很安寧順利:汽車、食糧、氣候、健康,都很自然地、順暢地發展。後來,我打坐時得到某一個順境,便暗自思量:「嗨!這兒有點兒收穫呀!」就在幾分鐘內,過路的汽車頻頻向我按喇叭,路人向我們咒罵,奇形怪狀的人也隨即出現。他們陰森恐怖,饑餓如狼,虎視耽耽地想吸取我們的光明,他們都要來「聊聊天」。
因為我得到那個打坐境界後便懈怠了。我對自己說:「不需要準時開始拜,放鬆一點無所謂,不用強迫自己。」
我鬆弛了,在車尾泡泡茶,然後又想:「我的肚子還餓,應該把這剩下來的半個萍果吃掉。」雖然那時我們已結了齋;我沒有好好地守護道場,打開一絲空隙,放進來種種怪異的煩擾。這都是我打妄想和不守規矩招引來的麻煩。
我明白了世間一切的災難都由此起:我們的思想沒有界限或柵欄,它們可以隨意清淨或染汙虛空。如果我守規矩,嚴淨自心,便可以饒益很多眾生,促使世界進步。「道場」始於我們的身體和一念心,但它沒有止境;「自我」及法界並無分別,而是一體的。
今年夏天亞洲區訪問團在香港時,我們去了西樂園。這道場靠在崎嶇的山腰上,多年前由上人建設。這是個清淨無瑕的處所。雖然在它周圍,彌漫了市區的嘈雜喧囂及污穢,當我們踏進門檻,頓時覺得猶如進入深山幽谷般的恬靜。那兒的空氣又清新,從石頭湧出的泉水,是我一生中一喝過最甘甜的清水。
在園子的角落有一棵菩提樹。我想摘一片葉子,帶回美國,三步一拜朝聖時可以帶在身旁。但很顯然的這是一種貪婪和攀緣心。當其他的人在廟宇裏面,我便跑出來,企圖摘一片菩提葉。但奇怪!每次我伸手要摘下一片葉子時,都模不到手,好像有一股力量正在制止著我。還有,每次我正找到一片標準、形狀大小恰到好處的葉子的時候,那片葉忽地呈現出一種瑕疵,令我不想再擁有它。過了五分鐘,我終於找到令人滿意的葉子。我的手剛要摘下這片葉子,只覺得雙腳癢得要命,如針般刺痛;原來我的襪子完全爬滿了螞蟻——它們正在我的腿上到處爬行,拚命地咬我!我趕快離開樹木,蹦蹦跳跳地來驅逐這些螞蟻,並搔著那癢得厲害的地方。剛巧上人出來,然後有人喊道:「該走了,時間到啦!」我始終沒有摘到菩提葉子。但我卻獲得一個寶貴的教訓:貪心和自私心會帶來災害。「 一切唯心造」,道場是用清淨的心來護持,它並不處於外面。
在香港最貧瘠的木屋區,竟有如此安謐的一個道場;在靜悄悄的加州海岸旁,我們卻三番四次的遇上挫折、擾亂,及奇人異物,心緒不安寧——為什麼?思想。一顆清淨的心能把任何地方轉為清淨。染汙的心能把最清淨的地方弄骯髒。如果我們期望有一個安然無恙,眾神護佑的道場,我們首先要淨治其心,不再去偷別人的菩提葉。
「雜染及清淨,無量諸佛剎,
隨眾生心起,菩薩力所持。」
—華嚴經華藏世界品—
弟子 果廷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日 半月灣以南
師父上人慈鑒:
上個月,弟子作了一個夢,夢醒後更加策勵自己奮勇修行。茲將夢境簡述如下:
從一望無際的太虛空裏,它徐徐下降,穿行於無量無邊的星座。分秒之間,它排空馭氣,縱橫宇宙,足跡遍及億萬里。它的體積碩大無比,充滿惡性,被我們星球系列中的戾氣吸引而來。地球上的瘴煙毒霧,彌漫整個空氣層,而這只「蒼蠅」,如蜂貪好蜜,直向這個汙氣層飛來。
人人都有以為這個汙氣層很好、很漂亮。比如在污染空氣中看黃昏,祇見雲蒸霞蔚,光彩琦麗,更顯得分外斑爛奪目。沒有人察覺到這頭「蒼蠅」,已經悄悄地穿過我們的太陽系,在地球上登陸,因為地球上的烏氣,就是蒼蠅所喜愛的;它的邪惡,有如金剛鑽那般堅硬。
蒼蠅降落到月球去,太空人在它的背上留下足跡。他們蹦蹦跳跳,像沙盆裏玩耍的小孩子,渾渾噩噩不知所以。蒼蠅能夠千變萬化,在須臾間,它能把身形從銀河那麼大,縮成原子那麼小。
在風景如畫的地方,有一幢聖靈安歇的閣樓,裏面住著一個冒冒失失的老教授。我問人,他是誰?
「啊!那是上帝,是天主!」
簡直把我呆住了,原來上帝是這樣的。「不管了。」我心想:「還要回去工作,要去撲滅蒼蠅!」
蒼蠅的威力很大,高高在上的上帝也對它沒有辨法。上帝只會享受無量天福,他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耐心等待著下一個新奇的玩具。在天宮的瓊樓玉宇內,悠遊歲月,對於人類將要面臨的浩劫,他不但漠不關心,而且茫然一無所知。
在一個陰森怪誕的殯儀館內,有無量數的信徒,身穿白色古羅馬式的長袍,進行祭祀死人及古怪的儀式。他們用酒和油,祭奠一具死屍,縱情恣欲,嬉笑玩樂。蒼蠅也在那兒,面無表情卻蠻自在。
在大都市裏,有一個廣播電臺。表面看來,像一所正式的商業機構,其實是蒼蠅的總部。或許就因為…這個電臺發射的電波,才把蒼蠅吸引到地球來的。一個溫文有禮、風度翩翩、衣著入時、未婚的「青年政治家」,同時在電臺裏活動。這是他的竟選活動的總部。他的幹部,正興奮地報告說,城裏的初中、高中學府,已經發動暴動。電臺不絕地報告學生在學校裏暴動叛亂的情形。他們一方面發動暴動,一方面煸動更多叛亂。。「桔子林中學剛已被佔據……格連谷中學也被占領……」諸如此類的新聞接踵而來。政治家在旁邊冷眼旁觀,心裏盤算著,原來他在幕後操縱,企圖藉助暴亂,奪取政權。
是一個大屠殺——四周的青年人,瘋狂地殺戮他們的父母、師長;釀成男女老幼裒號流竄,血汗滿地,屍骨成山,慘絕人寰。人類都陷在噩夢中,喪心病狂,麻木不仁,不再接受理智和慈愍的感化。
飛機場的跑道上,有一架噴射戰鬥機,形狀有點像七0七;機頭上裝置一個火箭飛彈。火箭威力甚大,能透射任何物體。而飛彈像個金屬的利刃,能在剎那間毀滅無數生命,甚至全球的人類。這些飛彈,在飛機場的倉庫已林立成行。
此時,僧團三五成群晝夜不停地工作。僧團中沒有人中邪,故能清晰地體認蒼蠅的邪惡和諸多譎變。我們四處對抗蒼蠅,培植善種,或者中和它所發出的毒氣。我們的武器呢?是大悲咒,和其他神咒。我們到處持大悲咒,結果四周會自然而然地發出祥瑞的異光,能破滅蒼蠅的魔光。大悲咒的光芒,陽氣十足,像風暴後的萬丈金霞,連天接地,燭照幽暗;而蒼蠅的黑氣,是陰森暗淡,令人望而生畏。
華嚴經云:
「菩薩為一切眾生作安,令得究竟安穩處故;為一切眾生作明,令得智光滅癡暗故;為一切眾生作炬,破彼一切無明暗故;為一切眾生作燈,令住究竟清淨處故。」
—華嚴十迴向品—
僧團就像無邊黑暗中的清淨明燈,燭照幽暗,無遠弗屆。我們教人專一持咒,明心見性,破黑暗網,日久功深,感應道交,聖境則會現前。一切持咒者,皆能改惡歸善。
我們徒步而行,或者開摩托車、腳踏車,隨時隨處勸告勉勵親友,或者一切有緣的眾生,歸命佛陀,誦持神咒。蒼蠅的身形龐大,威力無窮。我們的抗力薄弱,相形之下有如滄海一粟。然而,大悲神咒,玄妙通靈,不可思議,具有無上威力。
一個電工技師,和我們合作,潛入電臺的地窖,把裏面的電線樞鈕接上了,由此可以窺探內裏的秘密情形。雖然電臺的外表是堂堂正正,裏面卻是恐怖的死亡儀式的祭場,充滿了妖氣邪霧。而政治家又不斷地播放些隱善揚惡的新聞,蠱惑群眾,製造暴亂。
人人都知道蒼蠅,但人人都把它視作吉祥之兆。他們的心目已被毒素掩蔽了,不能看了蒼蠅的真面目。人們只會說:「很好、很新奇,就像科學小說一樣!」雖然蒼蠅不停地吸取他們生命的光華,他們仍舊無條件地盲從它,無知地拿精神和心血奉養它。他們已失去了智慧眼,變得真假難分,邪正不辨。
我們覺察出一連串的連鎖關係和作用:蒼蠅、火箭、飛彈、廣播電臺、學校暴動、怪誕的宗教儀式、風度瀟灑的政治家——都是連環陰謀毒計的重要環節。蒼蠅還鑽到地底的飛彈車庫裏產卵。電臺和殯儀館,是它的巢窠。以上一切,不是一般人所能知道的。幸虧那電線技工,潛入電臺,才發覺內幕。
而上帝呢?上帝像個消防隊總管,只顧著打撲克牌,還不知下面的森林已經起了大火。就在他的天堂下面,人間的飛彈武器已排列成行,預備發射。更沒有人知道,飛彈的鉛管子裏,全是蒼蠅的卵。
細聽電臺播出的流行歌曲,我們察覺到事態非常嚴重——那就是說,原來在柔美的音譜底層,還灌入了駭人的音信:「記著,朋友……殺、殺、殺……」;在和諧悅耳的歌調所掩飾之下,這種毒素已把千萬聽眾迷住了!
世上,正盛行邪門左道,專門舉行荒謬怪誕的宗教儀式,標新立異,驚世駭俗。以集體自殺為例,參加這種死亡儀式的人,滿以為藉此可以證得解脫或神聖的境界,他們都被無名黑暗蒙蔽了,因而誤入歧途,走火入魔。
當我從夢中醒來後,我的向道之心更加堅決。世上彌漫著無邊的惡業和罪衍,唯有努力修行,才能力挽狂瀾。唯有大悲法,觀音菩薩的四十二手眼陀羅尼,楞嚴咒等神妙大法,摧伏魔軍。然而最重要的,是一片坦誠純淨的真心,我法兩空,大公無私,悉心向善。
夢裏所見的光明,就是從清淨心發出來的。政治家他也有光澤的面容,但那不是正直的光明,而是補品的滋養及化妝品的潤飾而已。
在夢裏,真正有光明的人,都勤修慈悲喜捨,他們如旭日東昇,普照大地,無遠弗屆。雖然,我們的一點光明,比起漫漫四合的黑暗,似乎小之又小,但我們的發心,是廣博清淨,豁達無私的。
「菩薩摩訶薩復作是念:我應如日普照一切,不求恩報。眾生有惡,悉能容受,終不以此而捨誓願。不以一眾生惡故,捨一切眾生。但勤修習善根迴向,普令眾生皆得安樂。善根雖少,普攝眾生,以歡喜心廣大迴向。若有善根不欲饒益一切眾生,不名迴向。」
—華嚴經十迴向品—
唯有大公無私,大慈大悲,才是究竟的解脫法門!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一月三日 半月灣以南
師父上人慈鑒:
華嚴經裏的菩薩,發願使一切眾生證獲禪解脫門。習禪的人,靜坐時,一定嘗試過膝蓋、足踝、腿部及背脊的酸痛。當痛楚達到極點時,又會突然完全消失,恍如一扇門閘打開了,由此可以踏入另一個世界去。此時再不覺得絲毫疼痛或懊惱,是一個神妙的境界。
但在「過關」的過程中,卻要拿出真正的勇氣及堅忍心,百折不撓,不被痛楚所動搖。
「別人不能忍的,你要忍。坐禪時每人都會經過腰酸腿痛的階段,但我們都要受別人不能受的。當你到達別人忍不到的境界,好消息便來了,你已過了『難忍之關』。」
—上人於一九七七年十二月禪七開示—
在我們的老爺車裏,我坐在車後身較低之處,是座位折疊下來的地方。恒朝從車外進來,平常要爬過我的膝蓋,才能到達他在車尾端的坐位。我們坐禪的時間表不同。一個傍晚,他在外面站著運氣完畢,剛要回來,我湊巧坐到極端痛楚的階段。當時我的膝蓋痛得厲害,我正在咬緊牙根地捱著。雖然很痛,但我發心要熬過它。因為過了這一關,彼岸是個殊勝、輕快的境界。
「我們在禪堂裏,為什麼沒有一點定力?你痛一點就不能忍受……乃至一點也不能再熬下去,要哭起來………這就是沒有過關。現在你們要闖過去,過了關便得到自在。」
—細聽及思惟(上人禪七開示語錄)—
在此時我是痛到極點了。因為我平常沒有耐心,我正在跟自己商量,是否能闖過這一關?那痛楚好像蔓延了不知多少劫,實則最多不過半小時而已。但我已經受夠了,正要嗚咽呻吟。在這個時候,如果一隻小蒼蠅落到我的腿上,我也會受不了的。身體上每一個細胞都拼命地忍著來保持雙跏趺坐。
「要痛到極點,到忘了人我的境界…………」
—細聽及思惟—
恒朝平常進車子來,要爬過我的坐位,他採用一個輕巧的小動作,腳趾勾著門柄,用力一拉,車門便自然關上,不用他再轉過身來,在那狹窄的空位裏關門。
但是他那輕巧的動作,今天卻失靈了。恒朝在那橫木上滑了一交,他全身的重量,剛好落在我那酸痛到極點的膝蓋上!
唉喲!痛到極點!滿天星斗、藍光白光!痛到連痛也消失了。
「怎會有痛呢?其實沒有痛的。無論你做什麼,只要你做到極點。修到至極之處,靜極光通達。」
—細聽及思惟—
如果我生平會「驚天動地」,大概就是這次了。我好像一把火炬持續燃燒了好幾秒鐘,淚水從我的眼眶裏滾出來,是喜極而泣。我的鼻水也在奔流,我只能放聲大笑——我真是太高興了,而那個痛楚是那麼巨大!
恒朝明白打坐酸痛的滋味,所以急忙道歉,對我有「惺惺相惜」之感。他體貼地問「我有沒有助你過關?」,恰到好處。當我的淚水幹了,我發覺雙腿仍然結著雙跏趺,但已經越過障礙,痛楚瞬間消失。我的心是一片寧靜安詳。
此時也不見有恒實,不見有恒朝,不見有老爺車,不見有禪,是一個非常寧靜的境界。這寂靜中修四十二手眼法門,很難思議。
我並不是鼓勵所有習禪的人依賴外來的方便跨越坐禪的障礙,但只要你的志願和忍耐力是堅實不退的話,智慧具足的善知識會利用種種善巧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二日 三藩市以南二十五哩
啞吧說法偈:
言詞虛妄狡辯多,寶貴精神可成佛;
夢中止語無所念,覺後原來一字沒。
師父上人慈鑒:這是前兩天日記的選粹
在某個寧靜的早晨,一個青年人的家庭,全家開著破舊的老爺車,在我們面前停下來。
「我們要返回東岸,但希望未啟程之前先去看看萬佛城。」
「萬佛城………」我說:
做媽媽的說:「對了,我也念「唵嘛呢叭彌吽」是從新澤西一個西藏喇嘛學來的。他是個好人,但他的教誨偏於理論,不能深入心坎,你懂嗎?我們都在找尋一個法則,一條修行的路徑。我曾看見萬佛城的一幀照片,那地方似乎很清涼,充滿光明。」
在車後一個男人問道:「你們修的是什麼佛法?」
「佛法就是一切眾生心裏最真、最善、最美的自性,它涵蓋一切,不分國籍、宗派,人人俱備不假外求。」
一家人採用頷首附和,面露微笑。
「你們採用那一種方式去修行?」
「採用世界式佛教。所有傳統,所有派別,都是為眾生而設,為針對個人不同的根性——在萬佛城有禪、律、密、淨、教,而每一項都由適當的善知識執導。一切法門,都是為了對治一切眾生的毛病。」
他們笑得更溫馨。
這個家庭離去後,來了兩個年輕的摩門傳教士,穿著纖塵不染的畢挺西裝,走到我們跟前。
「這位是XX長者,我是XX長者。我們正研究你們倆在做什麼?」
「我們是佛教的出家人,正在三步一拜,朝謁萬佛城。」
「噢,佛教徒,我們也猜著了。三步一拜是為了什麼?」
「來熄滅自己的貪瞋疑,並且幫助世界和平。」我正預備他們絮絮不休的向我傳教,殊不知這兩個年輕人只簡單俐落地讚歎道:
「那太好了!我們百分之百支援你!祝你幸運!」然後告辭了。彼此呈現一片和諧融洽的氣氛。
弟子 果廷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一月廿四日 加州半月灣
關門:
正拜到市鎮岔路口,忽然有一個怪漢子了出現。他動作緩慢而鎮定,他戴著又高又大的黑帽子,滿面長著蓬鬆的鬍子,令人看不清他的五官。這漢子悄然地圍繞我們走了一圈,然後站在差不多七十五碼以外。他一面凝視我們,一面從容不迫地從一個大紙皮袋裏,拿出威士卡、啤酒,一大口一大口的喝下去,好像喝白開水一樣。我覺察到他的神色異於常人,帶有一股陰森恐怖之氣。我第一眼見到他,不期然地運用四十二手眼中的幾個手眼法門。
漢子一到,怪異之事隨即接踵而來。救火車及警察車在街道交界處橫衝直撞,而刁鑽古怪的人物,紛至沓來。一輛車在路旁忽然煞掣,距恒實的頭顱只差九寸。一個女人伸出頭來,問恒實要不要「遊車河」。又有另一個男人,在黑帽子後面,大聲吼叫,「你們是什麼宗教?」然後獰惡地嘲笑。
黑帽子默默地觀察及控制整個氣氛,不斷地點頭及窺笑。然後,把頸上的串鈴搖了一搖,霎時,五六個大漢從對街的堤壩躍出來,不停地咆哮及詛咒,形狀凶惡,滿臉暴戾狠毒之氣。
「這是魔鬼的地頭!」
「你們該死!」
「等你去到魔鬼崖你就知………」其中一個氣唬唬,戲謔性地訕笑。(魔鬼崖,是距離此地以北有七里之遙的斷崖,地形高聳怪石嶙峋,懸崖峭壁,地勢險峻,已有很多人警告過我們。)漢子向我們擲石頭,但沒有打中。黑帽子把另一杯酒咕嚕地一品氣喝完,把頸上串鈴搖一搖,一揮手,他的同伴便作鳥獸散,越過堤壩,一面走一面吼叫詛咒。
黑帽子獨個兒走近我們,似要窺探個究竟。他沈著嗓子冷笑:「哈!佛教,哈哈………」我一瞥見他,立刻毛骨悚然,那是充滿了幸災樂禍、醜陋、鮮紅而鼓漲起來的面孔。他緩步到路口,站在我們車子旁,邊喝邊瞪著我們。雖然紋風不動,但陰氣攝住一切。他再揮揮手,幾個手下,又成群結隊的向我們走來,愈迫愈近。
恒實和我飽經險難,知道如何應付危機。每逢面臨緊要關頭,我們都能保持鎮定以靜制動,結果化險為夷。如果心裏不起瞋恚或驚恐,總能度過任何難關。我們雖然學會了打太極拳,但自衛禦敵從不用拳頭或妄想,卻用慈悲喜捨。「一切唯心造,如是思,如是報。」這是華嚴經的教誨。在路途中為了保全生命,時時刻刻牢守心田,不准任何陰影或疑惑乘虛而入。外來的打擊來得愈強烈,我們愈要挺胸而立,這才是「如如不動,了了常明。」
好了,現在有一班克星在考驗我們的志向和修養,怎麼辦?昨晚剛念過一段經文,此刻在腦海中浮現:
「譬如日天子出現世間,不以生盲不見故,隱而不現……不為自身而求解脫,但為救濟一切眾生,令其咸得一切智心。度生死流,解脫眾苦。」
—華嚴十迴向品之一—
忽然間,一群小孩子一窩蜂地湧到我們身邊,原來一輛校車剛在我們旁邊停下,幾十個小護法及時趕來救駕!
他們嘻嘻哈哈,吱喳個不停,有的從食物箱及小錢箱,拿出東西供養我們。這班漢子怔住了,他們不能靠近!有兩個男人想來騷擾恒實,卻被小孩子擋住了。兒童的天真爛漫,對治了惡漢們的兇狠,正如沸湯溶雪,瓦解冰消!他們只好靜悄悄地退縮一角。
孩子一連串的問題:
「整天拜不會勞累嗎?」
「幫助世界一定很好的,是不是?」
「你們洗不洗澡?」一個小的問。
「當然他們洗澡。」做姐姐的溫柔地責備道。「怎樣洗?我要知道內幕!」小孩子不肯罷休。
「如果壞人擲石頭呢,怎麼辦?」
恒朝:「我們只看好的一面。」
「如果人用壞名罵你們呢?」
恒朝:「我們只聽好的一面。」
「你們祈禱時說什麼?他(恒實)祈禱時講不講話?」
「啊,輕輕地講………大家靜下來,或許我們可以聽到他………」
幾十個小孩子站在公路旁,豎耳傾聽,恒實邊拜邊念:「大方廣佛華嚴經………華嚴海會佛菩薩………」
那班惡漢一個一個地走遠了。來得最早,去的最晚的還是黑帽子。他站在對面路口等著。但我們拜過路口時,小孩子拖著三輪腳踏車,在我們兩旁護送,他只好慢慢轉身離去。
過了岔路口,面臨一片曠野,已過了半月灣的界線,心底鬆了一口氣。跟著,一群一群的護法接踵而來,送來很多供養品。他們的臉上充滿了喜悅和光輝,他們用善言安慰並鼓勵我們。小孩子也陸續回家。
「真奇妙!」一個女人剛下車,放下供養品,「剛才那班小孩子,不知打從那兒來的。一陣子就了無蹤跡了………」對,我們也見到這個奇蹟。
路牌指著「三藩市………二十五哩之北。」前面是魔鬼崖,我們的地圖是華嚴經,所有眾生皆是我們的善知識。
弟子 果廷頂禮
修行者的消息(一九七九年二月~四月)
恒朝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九日 三藩市以南達利城
師父上人慈鑒:
昨天早晨,正在洗衣店裏等待烘乾衣服,忽然思潮湧現,令我霍然明白一切的毛病,都來自妄想。在一剎那間,這個簡單的真理,像一聲宏亮的晨鐘,割破了無量劫的昏迷。跟著我問自己:「已經跪拜將近兩年,還在打妄想,打什麼妄想?」打「我」的妄想,關於「我」的一切。接著追究下去:「為什麼『我』是虛妄?現在這個洗衣店裏,如果這個我不是真的,那一個才是真我?」
誰是我?我是誰?你問我?我問誰?
這幾句話,像捉迷藏一樣,在我腦海裏不斷地盤旋著:「分別觀內,此中誰是我,若能如是解,彼達我有無。此身假安立,住處無方所。諦了是身者,於中無所蓍。於身善觀察,一切皆明見,知法皆虛妄,不起心分別。」
這個答案簡單到令人難以揣摩。我一向太好狡辯,矯飾言詞,戴假面具,把最明顯的真理活活埋葬,著實可惜。上星期有位跑步者把我從迷夢中驚醒。
當我們站在車旁,剛練完太極拳,正在穿袍整衣,預備叩拜,忽然一陣旋風,一位跑步者來到我們跟前。他身體魁梧健壯,儀容端莊,大約四十五歲左右,舉動和常人不同,多少含有挑戰性質,眼光深邃而閃耀著火焰,神采奕奕,令人不敢逼視。
首先他問恒實講不講話,恒實指指我,他就走到我的面前,盛氣凌人,開始質問:「你講話嗎?你們是不是那兩個要摒除貪、真、癡、慢、疑,而找尋真理的人?」語氣帶有諷刺性,好似毫不相信我們的真誠。我本能的提高警覺,自我防衛,一時過份緊張卻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他向前逼進一點,面頰離我僅有幾寸,我覺得焦躁不安起來。
「啊……啊……」我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
「唔……看來你們找尋的真理必定是很簡單的。」他振振有詞,目不轉睛,神光懾人。此時此際我感到不管說什麼都會流於虛偽或愚癡,好像裝腔作勢,其實我已被逼得惴惴不安,差不多捲縮到一角。
「你不同意嗎?」他炯炯的目光,揭穿了我一切的自衛及掩飾。跟著他面部放鬆,展露笑容:「好吧!祝你們幸運。」然後又跑步去了。
他走後我心裏自忖,這個人真有本領,令我精神如此緊張。本來我欲藏匿在言詞思緒之中,用「言語」築了一個圍牆,保護「自我」,但沒有了舌頭、筆尖,及妄想,我便乖乖地承認切實無訛的真諦:「我相是空的」。
三步一拜旅程最激烈的一段時期,即是在Big Sur海岸時。「自我」的虛妄,會赫然地與我面面相覷:「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即念離念,即空離空。」當時我也恨不得立刻放下筆桿、時鐘、日曆、舌頭-一切一切。但是我一直沒有放下。今逢善知職,他又提醒我「真理」是多麼單純,如果我確實明白,說一字已嫌多了!但我還未徹底明白過來,否則,怎會在他面前感到局促不安?「誰」在不安?「誰」在緊張?
人們常常問三步一拜旅途中,最大的障礙是什麼?我們的心,是最大的障礙,是最難調伏的敵人。我的狂心始終不歇,無中生有。沒有毛病,去找毛病;沒事找事做。
跑步者走了,我想「他真對!我不應該再隱惡藏拙,不要再潛匿自我,應即找尋本來面目,不要太自作聰明了。念茲在茲,反妄歸真,一念不生全體現。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從此到彼要多少路?什麼時候到達?從前做過什麼?將來又做什麼?一切三世,唯是言說──有什麼可以執著的?」
一切一切,都是妄想。「誰」要知道這麼多?時間到了,應該好好地閉智塞聰,閉上嘴巴,開拓心胸,一心禮拜。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二月 太平洋市
師父上人慈鑒:
我們跪拜過太平洋市,心頭湧起一陣激昂的情緒。昨天拜到山崗上頭,南面俯瞰魔鬼崖,往北一看,金門橋朱紅的鐵架已遙遙在望,在日光下焰焰閃耀,還有泰武批亞士山——三藩市!回顧全程,宛如昨天還在聖地蒙尼卡,看著那瀚遙遠的海岸第一號公路;彈指之間,又加回到三藩市了。生命真是如煙似夢,稍縱即逝,難怪經典裏說:
「過去、現在、未來,皆是戲論。」
昨天開始跪拜的時候,我得到一個寶貴的啟示,這是經過二十一個月勤修苦練及耐心陶冶之下,所得到的,這個啟示叫什麼?叫做「不要求」。
上人不知用了多少方便來訓誡我們:
「不要求什麼,不要求開大智慧,也不求覺悟,有所求就是頭上安頭,只是貪心的變相。專心一意地修道就夠了。不要有任何意念,平常心是道-飯來吃飯,茶來喝茶;吃飯、穿衣、睡覺,都是修道的一部分,於心無事,只要一心專注就是了。」
華嚴經更切實地囑咐菩薩,凡事不要求:
「此菩薩護持淨戒,於色聲香味觸,心無所著。亦為眾生如是宣說。不求威勢,不求種族,不求富饒,不求包相,不求王位。如是一切皆無所著。」
又:
「此菩薩為大施主,凡所有物悉能惠施。其心平等,無有悔吝。不望果報、不求名利、不貪利養。」
雖然經文說得這般詳明透徹,卻沒有聽進去。我還以為自己能控制貪心,其實貪心,早已控制了我。
我們打了個電話到金山寺,報告行程。離「家」這麼近感到一陣興奮。回到街上,正開始跪拜時,憂慮忽然而生,為什麼?計算起來:「我已差不多跪拜了兩年,有什麼成績?究竟有沒有一點成就呢?」
總而言之,我一直在心外求法,求覺悟、慈悲、智慧,以為這樣冀求「淨化欲念」大是可以的,愈為自己照相,愈感到心煩氣躁。
此時此際,我的善知識來了,路上有三個孩子迎面而來。三個男孩臉上充滿了天真純潔的光彩。他們瞥了我一眼,臉上的光彩和笑容,頓時黯淡了,轉為一陣疑惑的表情。從他們眼底,看到他們對我不滿的印象,我像一盆冷水迎頭傾瀉,把他們的興致一掃而空。小孩子默然無語,但我知道他們心裏正在盤算:「這個人有什麼了不起,他是個出家人嗎?佛教徒?或是假裝的呢?」
唉!多麼羞恥啊!為了貪求修行上有所成就,我傷害了那孩子的心靈,甚至令他們對佛教不生信仰………罪過!罪過!
「到無求處便無憂。」無論你從事多麼聖潔的工作,如果心裏還蘊藏什麼企圖,便會染汙了最清淨的使命。如果你傾慕開悟,而汲汲惶惶求不已,你終不能開悟。一有所求,便生妄念,結果便成了修真證道的絆腳石。一旦摒棄「自我」,自然會陰霾消散,如釋重擔。我又不是為了自己才進行這份工作,幹什麼緊張?還是輕輕鬆鬆,順其自然好了。
「不為自身求快樂,所有眾生皆攝受,如是發起大悲心,疾得入於無礙地」
—華嚴經—
不如將全部精神放在信、願、行上。這是多麼簡單的真理,然而這麼久了,弟子還沒有看透這一點。
弟子 果真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二日 莎莎拉圖市三藩市以北
師父上人慈鑒:
拜了幾百哩,猶如咫尺天涯。腳下是太平洋,風濤飛捲的白浪;抬起頭來是金門橋朱紅色的高塔。我們已經到達泰武批士山腳,跨過山嶺,再接海旁第一號公路,往北一直跪拜,然後朝東,就直達萬佛城。
難怪經典上說:「三世皆平等」,凡事專一則靈,分歧則蔽。今天在莎莎拉圖市叩拜,深悉世間千種萬類的作業中,唯有修行最需要專心一致。
在公路上叩拜,時間的流轉如鏡中映相,稍縱即逝,其湊巧處,玄妙非常。
以車子按喇叭,每次都有分秒不差,太神妙了!當我心無旁鶩,一心專注地拜,路邊變得坦然豁寬,寂靜遼闊,每天如是。
上月有一天,拜入三藩市,我戴上眼鏡,經過露貝士海角,忽然打了一個妄想:「哈!在這段路程中,看旁人的表情,總令人有點新奇之感。」殊不知道這已犯了尋聲逐色的錯誤,心光外泄,非同小可。但是我當時還不自知警惕。
拜了兩下,驀地一個奇形怪狀的女人走到我面前,她的容貌儀態異於常人。好似是「制人廠」臨時拼湊起來的產品,從蜂窩似的蓬鬆髮型,直至腳上黃色的運動鞋,沒有一點是相稱的。
她用機械式的口吻說起話來:「好好地收拾你的眼睛,不要撿拾地上的細菌!」然後逕自走開了。
我猛然地清醒,覺悟此時此際絕不容我尋聲逐色。護法天龍隊伍,反應奇速,使我的妄想在剎那間現形,令我倒打了一個冷顫。我趕忙把眼鏡除下來,繼續專心一意地拜下去,這樣才平安無事。
「樂法真實利,不愛受諸欲;思惟所聞法,遠離取著行。不貪於利養,唯樂佛菩提,一心求佛智,專精無異念。」
—華嚴經十地品第一歡喜地—
△修行人要專心,不亞於琢磨鑽石的工匠,心裏像金剛鑽一般堅硬而光耀,愈磨愈光亮,能夠隨方幻彩,光影重重,上下輝映。
△修行人要專心,如曲棍球戲的守龍門。習氣和貪念,有如曲棍棒,從空而下,稍不留心,便被擊中。
△修行人要專心,不亞於拆除炸彈雷管的專家。稍有一點瞋恚或自私,迎面可能飛來一個瓶子,把鼻子也割掉——這是我前幾天親身的經歷。
△修行人要專心,如馴獸師。要戰戰兢兢,不讓恐懼及懷疑,斬傷或消磨菩提志向。
△修行人要專心,如航海的舵手。熟悉自性的暗礁及洪濤,小心翼翼地把般若船成功地駛至彼岸。
△修行人要專一,如爬山專家。緊攀懸空的鐵栓,緊隨前人的足跡,步步為營,不能失足。
△修行人要專一,如內科醫生。純熟老練地割除心裏的膿瘡,但不傷害健康的部分。
△修行人要專一,如陣前的士卒。「自我」永不會自動殞亡,要乖巧地用方便來哄它,轉識為智;但切不能以硬碰硬,否則兩敗俱傷。
△修行人要專一,如佛陀。從容不迫、堅忍不屈、勇猛無畏、慈悲攝世。
「以佛為境界,專念而不息,此人得見佛,其數與心等。」
—華嚴經兜率宮中偈讚品—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三月十八日 泰武批亞士山
師父上人慈鑒:
最近,弟子內心掀起很大的轉變。幾個星期來,我開始透視自己窩藏最深、最長久的毛病,我切切實實地洞悉這部「自我的經典」。終日我的我的,念個不停,日日如是,世世如是,念了不知多少輩子!這也是叫做「皇帝經」。當我完全不講話,只誦讀華嚴經,實情顯得更通徹。華嚴經活躍如生,而我根深蒂固的毛病,也被逼了出來。
一晚,剛拜完最後一拜,忽然間在我周圍一切都停止了。我透視自己,從來未有如此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妄心——它並不漂亮。我看到自己一向要做第一,常找人錯處,來炫耀自己長處;爭強好勝,妒嫉障礙。這個妄想的機構,有如頸練的珠子,一粒一粒地契合無間,剔透玲瓏。此時,整個世界變成寂寥,唯有我的狂心,仍在嘩啦嘩啦地念「皇帝經」,吵個不停。我慚愧得要哭出來——多麼渺小、醜陋、自私!此時,我剛在一間大旅館隔壁的空曠停車場中,盤起雙腿,開始打坐。
好了,現在我發現自己的毛病,又怎麼辦呢?唯有改過,我一定要改過。
這個腫脹如大皮球的貢高心,令我很厭倦。我應該專心一志,制止妄念,勤修戒律,回光反照。我不能再吃從前的垃圾,我要做一個「無心道人」,只要一心頂禮,放下一切。
當晚我在油燈下誦讀華嚴經,經文云:「菩薩一念能知一切念」。為什麼?因為一切唯分別心所造,從一能生萬物。貫徹心源,就是通達法界,與萬物打成一片。我已揭穿自己的妄想,發覺沒有一個「我」存在。既發覺沒有「我」,也不想再做皇帝。但真的我是誰?我還不知道。
數天後,上人、恒來法師與幾位居士,朝北前往萬佛城。途中經過海濱,特來探訪。那是觀音誕前一天。我對上人說:
「最近我把自己的毛病看得清楚一點,我感到萬分慚愧。」
上人說:「噢!你回心轉意嗎?」然後他轉過頭來,望著同來的居士,說著:「這位是果悟的姐姐,你認識她嗎?你應該很容易記起她們。你認識我嗎?你認識你自己嗎?」
上人一連串的問題,把我問得無話可說。
上人:「你最近打了很多妄想?」
恒朝:「是,很多。」
上人:「那當然啦!你多少劫都做皇帝,甚至自無量劫以來,一定堆積了很多妄想。但如果你認清自己的毛病,就可以改過。」
上人的語氣,祥和而充滿鼓勵,然後他念道:
「自性眾生誓願度,
自性煩惱誓願斷,
自性法門誓願學,
自性佛道誓願成。
明白了嗎?」
恒朝:「明白了,上人。」(最後那句話,射中我的心坎,真是箭無虛發。)
次日早晨正在叩拜時,上人的話又在腦海裏縈回,他好似在說:「你明白我們是一體,都具足如來藏性,其中連一法也不可得,何況有個皇帝?根本無人、無我、無眾生、無壽者。你認識清楚你的自性嗎?」
此時我感到不寒而慄,身上發起抖來。在很淺的層次上,我是明白了。在華嚴經裏有一段,本來令我百思莫解,現在我也明白了:
「法性本無性,示現而有生,是中無能現,亦無所現物。
如理而觀察,一切皆無性,法眼不思議。此見非頃倒,
若實若不實,若妄若非妄。世間出世間,但有假言說。」
但弟子的「我執」異常堅固,妄想來得如狂風疾雨,怎樣來拓展心地,與法性融合無間?唯有慈悲!慈悲能壓伏一切慢幢,與萬物同體,能夠柔化「唯我獨尊」的狂心。出家以來第一次,我明白自己法號的意義:「恒朝」,不是永遠在朝廷裏聽政視事,而是永恒地跪拜,把「皇帝」的習氣磨掉!我更要謙卑、仁慈,把「自我」逐漸淘汰,一心禮敬所有眾生。
上人幽默的機鋒,神速得不可思議。一千四百年前,初祖菩提達摩攜法東來,即去晉見梁武帝。那時武帝是梁開國之君,養尊處優,淩人傲物,不可一世。
他問初祖:「你認識我嗎?」意思就是:「你看我多偉大,造寺建塔度僧不可勝數,我不是第一嗎?」
菩提達摩只回他一句:「我不認識你。」
梁武帝的貢高我慢蒙蔽了他的靈性,不但不認識自己,也不認識初祖,他沒法子明心見性。達摩祖師與他機緣不合,愛莫能助就離開了。後來梁武帝被囚宮禁,饑餓而死。業果循環,至於斯極,曷勝浩嘆!我就好像當時的梁武帝。
過了這麼多世紀,時到今生,拜了兩年,才開始看到「自我」的空虛。我覺得十分慚愧,我從前是多麼愚昧。
上人這次戲笑地對我說:「你認識我嗎?認識你自己嗎?」真是來個畫龍點睛,當頭棒喝。
這個對話已綿延了一千四百年,還未停止哩!我真是憂喜參半,上人實在慈悲。「沒有我相,就是觀世音菩薩。」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三月十八日 泰武批亞士山
師父上人慈鑒:
「我們正在打觀音七,你們聽了一定起貪心,巴不得趕回萬佛城參加,對嗎?但不要憂慮,每天三步一拜,每天都是觀音誕,你們每天都在萬佛城。」
星期五,上人路過來訪,對我們說了以上的一番話。上人說得對!觀音七是特別的日子,大慈大悲觀音菩薩,運用妙不可言的法門,拔苦予樂。我們只要專心念觀音聖號,到處都是萬佛城。
三步一拜是一種奇妙的經驗。在公路上叩拜,時時刻刻可觀察過路人,來作比較。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的面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從前的影子。華嚴經中諸佛菩薩慈悲的榜樣,使我們內心起了莫大的轉變。
我們開始承認自己的錯,生慚愧心,勤於改過。在尋常的生活中,我們吸收佛法無窮無盡的寶藏。佛法的終極目標是要我們做好人。「人道盡,佛道成」。華嚴經說:
「佛子!菩薩以慈悲為首………信力日增………悲愍眾生,成就大慈………具足慚愧,以為莊嚴。」
雖然,佛法是無上、微妙、深奧與圓滿的智慧,卻是從眾生界,日用尋常中體會出來。如果天天能夠以慈予樂,以悲拔苦,天天都是觀音聖誕。
上人探訪的那一天,我們在泰武比亞士山谷,沿著濕淋淋的山路上拜。有一個老婦人蹣跚而行,頭上沒戴雨帽,穿著破爛的拖鞋,瑟縮傴僂的在寒風細雨中踟躕。在狹窄的山路上,汽車不停地在她身邊幾寸外飛馳而過。她到「福利」士多,買了些東西,然後又踉踉蹌蹌地獨自回轉。我心頭一酸,為什麼這老人要在險峻的山路上,冒著生命的危險來買食物?她的家人在那裏?難道沒有親屬照顧她?
世間不知有多少人和她一樣的處境,或者比她更為潦倒。我心裏反省:佛法在西方興起,必定要把西方人對老年人的態度大大改革一番。那老嫗需要衣食、溫暖與照料。我們若創辦安老院,照顧貧病鰥寡,就是盡了報佛恩、父母恩、師長恩的一部份責任。這是觀世音菩薩的工作,也是萬佛城的構想。
記得在甘巴亞鎮(洛杉磯以北的沿海小鎮),有姓凱逸的一家人。夫婦倆很年輕,在家裏奉養殘廢的老父,使他能享受安逸的晚年。他們有一次來訪三步一拜,老父同來,在舒適溫暖的毛毯下,滿面笑容。雖然老人家身患重病,卻是個愉快的人。凱逸這一家人,是慈孝的模範。那天,充滿了特別的光彩。對他們而言,每天都是觀音的誕辰。
目睹路上老嫗,聽想到:如果老年人可以聚集一堂,在淨土法門中熏陶,一齊念阿彌陀佛及觀音聖號,將給他們無限的安慰。佛教在這方面,能夠對西方社會產生莫大的幫助及作用。
黎明前,我作了一個夢;夢境有如電視廣告,又如聯合國宣言:一個男人攜帶小孩,一起肅立,情形像開學的第一天,那男人對師長們說:
「這是我的兒子,請好好訓導他、照顧他,教他做一個好人。」
鏡頭伸展開來,在這對父子後面,愈來愈多男人,各自攜帶自己的孩子,重覆以上的話,一個說英文,一個說法文,一個說日文………各國的語言都用到了。
今早,我反省:在三步一拜行程中,我們所學的,甚至最微細的佛法,中心就在這兒:我真正的省察自己過失,改惡遷善,也能勸導旁人洗心革面,同走向光明大道。上人一向強調教育的重要性。健全的教育制度,能培植良好的人民,遍利群倫。
華嚴經說:
「菩薩有廣大志向。」
不久將在萬佛城建設的初中、高中,都會對世界有很大的幫助。在三步一拜路上所見的小孩子,還是天真純樸。如果他們能在真理孕育下長成,在危險時期,得蒙戒定慧的庇蔭,和整個修行團體的扶持,可以肯定的說:這個世界會進步,成為一個安穩的皈依處!
萬佛城能夠成為施與全世界偉大的禮物,我們要效法觀世音的慈悲濟世,在他的佛光普照下,勤修大悲陀羅尼,進行教育的全面的全面改革,實踐以教育來淨化身心的崇高理想。那時候,老人們可以獲得溫暖的歸宿,青年們能憑科技去發掘世界的寶藏,中年人勤修菩薩道,迴向善根予整個法界。那麼,每天都是觀音七,無處不是萬佛城。
這不是夢想,而是千真萬確的現實。不需多少年,全世界便會得聞,正法在西方發芽滋長,欣欣向榮了。萬佛城是全世界人類心靈的皈依處。
在海岸公路上,接近三藩市動物園地方,有一個從愛阿華來的過路農夫曾對我們說:「佛教?我還以為那是亞洲的,但你們是美國人!曾經去過愛阿華沒有?」
當時,我想回答他:「對!老伯,我還是俄亥俄(美國中西部一州)生長的。過了不久,您也許會自豪地告訴鄰居,你的孫子孫女已經皈依三寶,甚至出家學道。不久的將來,你的朋友會開始研究素食及參禪。甚至您本人也學會念觀音聖號哩!且看看偉大的佛教發展到每一角落去!」
一九八四年我們願意聽到的對話:
「佛教徒?噢,對!他們就是偉大志願的那班人,也是教育家,對嗎?聽說他們最肯照顧老年人,又不爭吵、不打架。早已聽到他們的事蹟,我還打算訂閱他們出版的金剛菩提海月刊。曾聽過他們每周的廣播節目,甚為中聽。最喜歡是大家合唱讚歎菩薩那一段。從前我以為佛是東方的什麼神?但慈愛悲喜捨,對美國人而言,簡直如玉米般道地!」
華嚴經說:
「菩薩因為用其能力,一心饒益眾生,所以常生欣喜。」
我們願意看見的標語:
在鴿子燈塔閘門上的告示:
警告:不准打獵、釣魚、殺生、網捕,或擾亂任何生物!
—美國海岸警備隊司令頒佈—
上人,弟子今天受華嚴經及金剛菩提海攝住了。每次我翻閱經典,正要尋找適當的經文來配合書信,一翻開經典,這段經文便赫然呈現眼前,跟我的思潮正契合得天衣無縫,湊巧得令有愕然!身為上人的弟子,早知善知識能預知我們的思想,甚至在思想還未萌芽前已了如指掌。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當經文開始對我們說話,情形就更加不可思議。
華嚴環
一切唯心造,
一切盡包法界裏。
華嚴容法界,
經典佛口出,
佛住眾生心。
眾生周遍十法界,
十法界不離一念心,
一切唯心造。
華嚴經說:
「慈悲及願力,現示入地行,漸漸悉圓滿,智行非影界。」
我們已知道,在途中所想的、寫的、說的、沒有什麼真的價值。任何抱負、觀想、美夢、啟示,若比起躬行實踐地修行,儼如薪柴比朝陽,黯然失色。惟有切實的行動、勤懇、堅信、尊重教規,全心布施如此才是真實的成果。這是何等的重大的發現:一切皆是虛妄,一節皆是真實,一切皆是佛陀大慈心的禮物。
南無觀世音菩薩!
弟子一心歸命十方常住三寶,願所有眾生,認識本來面目,同種涅槃聖因。願所有眾生,返本歸原,回復原有清淨!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三月 梅雅
師父上人慈鑒:
在魔鬼崖那段路程,弟子已發了願,不要再尋求私人的感情式友誼,甚至因一點偏私而不願公益也不願為。當晚我夢到上人入寂,天邊還現出一條大龍。
下一次上人來訪,我把夢境講給他聽。上人說:「噢,你想我死掉嗎?」
「不是,師父,弟子絕無這個念頭!」我急忙辯護。
「我可以為你死。」上人說。
「我要為自己死。」我答。
「那我為你活著可以嗎?」
「我還要為自己活著。」
「我這個師父還有什麼好做的呢!」上人笑起來,然後他念了如下的偈子:
「各人食飯各人飽,各人生死各人了。」
過後弟子反省:「我是不是真的想師父死去?」我覺得有點不安,但沒有追究下去。(我以為這個「死」,就是我對女人的心要「死」一樣的道理。)
第二次上人來訪,我們已拜到泰武批亞士山。我的內心已有劇烈的轉變,已把從前的老毛病看透了很多。拜了差不多兩年,才開始覺察到自己根深蒂固的陋習,多不勝數,弟子覺得慚愧。並且還是承蒙上人的諄諄開導,才予我再生之機會,絕非我本身的功勞。上人常教我把嘴巴關上;把嘴巴關上,眼光也看得更遠一點。
那天上人訪問我們以後剛剛踏進車子,有兩個來勢洶洶的男子,走到我身旁。我當時充滿信心,本想和他們滔滔雄辯。但是上人從車窗伸出頭來提醒我:「不要說話,不需要講這麼多話!」我本已是心光外泄,還不明究竟,師父一提醒,立刻警覺。那兩個「人」,聽了上人的那句「命令」,早已嚇得面青唇白,頭也不回地往路上奔跑。上人對我從容一笑:「看,我代你把兩個魔鬼趕走了,哈哈………下次見!」這個教訓,弟子會畢生不忘。
降魔杵
在泰武批亞士山上,我曾強調「立定腳根」,那是何等的冒昧;根本連「自己」也沒有,那有立足之地!當時上人來訪,目光炯炯逼視著我說:「嗯,你覺得可以立足啦!是嗎?」
第二天叩拜之餘,我明白了那個夢的意義。我確實希望師父會「死」去。在我的潛意識裏,「自我」盼望上人快點「死」去,它就可以無拘無束,為所欲為。當我第一次看到金剛經,我避得老遠。我心裏知道金剛經是揭發「無我」的秘密,故望而生畏。當弟子第一次會晤上人,不肯向他頂禮。我太驕傲了,累劫積聚的「皇帝」習氣,不願意向任何人叩頭。時至今日,拜了差下多兩年,這個狂「我」,仍不願屈服,故我夢見上人「死」了。如果師父「死」了,就沒有人管束我,我又可以居高臨下,恃勢淩人,自居第一,回復「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作風。當然起初我不肯承認自己有如此卑劣的妄想,我企圖掩飾過錯,戴個假面具。但是深思熟慮之後,自知無量劫來,就因為自己不老實,隱惡藏拙,不知造成多少的困擾和災害。我不要在堆積如山的毛病上,再加上一個「騙子」的罪名。
上人已經走了,沒有機會對他親自道歉。我因為那時沒有老實認錯,當面錯過大好的機會。我總是拖泥帶水,幸好有善知識走在我前頭,循循善誘諄諄叮囑,才不致完全墮落。
這個星期上人又來訪,停留片刻。
上人:「有什麼要說嗎?」
恒朝:「自從上人上次來過,弟子心裏已改變很多,現在明白我夢到師父「死」去,是因為「自我」不願意投降。」
上人:「當然嘛!我走了就沒有人可以管束你!」
恒朝:「師父,弟子很慚愧,我願意改過。」
我們坐下來,談談話,上人坐在車尾的保險杆上。在他未到前剛好下了雨,上人到了,天已晴朗,但泥土仍是濕潤的。我的絨帽子,正躺在上人腳旁的泥地上,上人漫不經意地伸出腳來,把帽子蹂踏到泥濘裏,然後又用帽子把自己鞋子上的污泥揩掉。當時我想說:「師父,那是我的帽子!」但又立刻自抑:「就算是我的頭,也值得被上人踐踏。」我安慰自己:「上人一定以為這是路旁的帽子,不知是我的。」
未幾,上人把帽子從泥土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把泥垢揩掉,拍得乾乾淨淨,然後還給我。「啊!上人從開始就知道那是我的帽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當上人離去後,我才慢慢明白這無言的教誨。當我初到金山寺,覺得還好,任何規矩我都能遵守,只是最不喜歡拜佛,尤其頂禮上人,最令我吃不消。有一次,上人講經時便說:「這就好似某些人,總想做第一。他要人人給他高帽子戴,對他說你是第一,你真了不起!是不是這樣?」那幾句話,如破空而來的急箭,突然刺到我的心坎。這就是我的寫照!上人把我的毛病,看得一清二楚,絲毫不差!當晚,我第一次頂禮上人,但我的高帽子,並沒有在這一拜之下,跌了下來。
上人在泥漿裏踐踏我的帽子,隱含地在告訴我:「梁武帝蔑視菩提達摩,正如你對你師父的不恭,源於同一個毛病——想做第一,要戴高帽子。但我還可以原諒你,如果你肯改過自新,罪業能消。現在你可以戴上帽子,但不要再糊塗,忘記自己的真面目。如果你又不認識自己,而且擺起皇帝架子,我便要把你的高帽子打下來………可能下一次要打到你的頭顱上。」
「心忘罪滅兩俱空,是則名為真懺悔。」
這是帽子說法。一切法平等,平坦的自性泥土之上,沒有人是高人一等,自居第一。我應該更加警惕,更加謙遜,不能太隨便。
「推倒須彌心地平,嫉妒傲慢了無形,修行豈有他玄妙,放下三四佛自成。」
上人,弟子深深懺悔自己的過錯,要改過自新。我不願回到朝廷,再做起皇帝來。我真正的家,是十萬常住佛、法、僧,我要背塵合覺,自強不息,一心懺悔。
從前也有一段時期,我以為隻身跑到深山,嚴洞隱居,就能開悟。「我才不要一個師父哩!」我哄騙自己。但心裏有另一個聲音,一直催著我找尋善知識。因為「自我」的把戲太多,千言萬語諄諄教導,修行人也很難徹底明瞭自己的程度及境界。最大的魔,莫如自心魔;其實克制心魔之難不亞於一把刀子,自斷其柄。就是找到了善知識,也並不足以保證成功,還要遵從教言,嚴守規矩。
這個月上人來訪問我們一次,臨別曾警告:「不要隨便接受人家的供養。」我們不著意,果然某次吃了供養後中毒。正當肚子最難受時,上人回來了。
「怎麼樣?有什麼特別境界?」
「師父,我們吃錯東西,病了好幾天!」
「啊,是嗎?」上人淡然一笑,意思就是「早已告訴你,對不對?」
坐在路邊,我們討論食物、美色,與修行。我說:「上人,兩年前在洛杉磯,你
曾告訴我,修行人吃太多或太有營養的東西,會失去精華,當時我不相信。現在我明白了。」我們吃的供養,是最上等的素食。但因為營養太充足,肚子反而受不了,瀉了好幾天。現在最適合我們的需要,就是最簡單的青菜及乾糧,我們也常常撿路旁的野菜,煮沸了或生吃,倒反而最恰當。
上人:「當然你們不相信,你們還是孩子。滋養元氣,蘊藏精華,是把握天地秘密的樞機。(此時上人做了一個模樣,像一個漲滿的大氣球,忽然見到美色,然後便泄了氣,完全萎縮成一團)…否則你的寶貝會被人搶走的。就算精氣飽滿,一看到漂亮的女人,心光一外漏,就什麼都煙消雲散了,明白嗎?忍人所不能忍,就是這個。」
我心裏想著:「我要老老實實地遵從上人的啟示,不要再淘氣。」
第二天,身體內正熱血沸騰,壓力難熬,我們暫且休息,趁這個機會打坐。到車子裏拿出大水壺,欲把臉上的塵垢洗去。我轉過身來,目光正碰著一個婷婷玉立的女人!她站在那兒,嫣然一笑。目不轉睛地瞪著我:嗨!瑟……瑟………,氣完全漏光了。(什麼也丟光了!)
「菩薩願一切眾生,常過善知識一心履行不違教。」
—華嚴經—
我一直不能置信,自己竟這麼愚癡!就是昨天才剛受到上人耳提面命的訓誨,今天什麼也忘了;用不上了。為什麼?因為我還不肯行人所不能行,做人所不能做。「我要獨立」……只是妄心故意逞強,並非真實的力量;不是自製,而是我慢心作怪;是「自我」的叛逆,不是究竟的解脫啊!「自我」是最難調難伏的毒龍,它千變萬化,最難捉摸。
就是因為我毛病太多,才需要善知識。無論我年紀多大,我的慧命猶如一個嬰孩。到了證得四果阿羅漢,才能想念自己的心思,何況一個出家不久的小沙彌!
你一旦以為自己有所得,已經被魔轉了,「下來容易上去難」啊!
弟子 果廷俯首懺悔
恒實
一九七九年三月二十八日
師父上人慈鑒:
真認自己錯,莫論他人非。
他非即我非,同體名大悲。
上人,真奇怪!我發覺我再也不能批評他人。近日來,每次我正想批評他人時,心裏便自然有一種反應:「等一等!你現在看對方的不對,難道這不是你以前的不對嗎?怎可以站在一旁生出分別心、譏嫌心及抨擊心呢?好好地迴光返照!你所不喜歡的,正是你自己的毛病。」
譬如我見到某人開著跑車,風馳電掣於險峻山徑之間,我便會想:「這個人怎麼搞的?怎可以尋求刺激便放縱魯莽,而危及自己與他人的生命呢?」但是,我也記起自己從前開快車的模樣,又和這些人有什麼兩樣?還是反求諸己,莫管閒事。
有時,看到遊客們在路旁停了車,匆匆忙忙地拿出相機向金門橋或海岸風景拼命拍照。不到五分鐘,便又一窩蜂的竄回汽車或巴士裏,一溜煙的走了。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懷疑他們是否真有這閒情逸致去欣賞風景?他們似乎是百無聊賴,任性縱情地自我排遣罷了。此時,我內心的警鐘又響起來:「不要批評!反求諸己。我從前還不是像他們一樣,逃避現實,每天沈溺在憂慮、夢想,和未來的幻象中嗎?那有時候念茲在茲呢?我怎麼有資格去批評他人?他們的毛病,不也正是我的毛病嗎?」
這個習氣叫什麼?叫「著相」,亦叫「被妄想轉」。佛家經典不是講得一清二楚嗎?
智者能觀察,一切是無常。
諸法空滅相,永離一切執。
多少年來我做了妄想的奴隸,一舉一動都要預先計劃、預先安排。當然,我得不到自在。腦海中的煩惱思潮奔騰澎湃,無時或已,時時刻刻都在為自己的利益打算。真是在鬼窟子裏作活計。要吃虧嗎?永遠不肯!
為什麼總覺得心力交疲,如負重荷呢?因為是在不停地分別是非,自私自利,怕吃虧,這都是耗費精力的活動。到頭來如水中撈月,一無所獲。是非是永遠不會停止的,唯有摒棄自私自利,心緒才能平定下來。
在三步一拜的整個過程中,上人不停的告誡我們說:「不要打妄想」,或者「不要想」。為什麼呢?因為「自我」是虛幻的!是魅影,是一剎那的生滅相。「自我」當了家,就促使我們做出許多顛倒的事情,為了名利而不顧一切。故曰:「妄念不起處處安」。不打絲毫妄想,一切法皆變成平等、空寂;是非人我,主客之別便一筆勾消。不要執著世間相,也不要維護「自我」,這是真正的解脫觀。故曰:「性定魔伏朝朝樂。」
—一九七九年三月廿八日寫於泰武批亞士山—
我們常常攝伏於華嚴經的境界。每晚誦讀華嚴經後,心靈上便有玄妙的轉變。如果妄想及毛病令我們惴惴不安,閱讀華嚴經後便覺得神清智朗,好像打了一針清心寡欲的強心針;有時候心緒不寧,經典便有如清澈的甘泉,滌除熱惱。或者我們心裏已經快樂,經典更錦上添花似的為我們修證的功果,大事祝賀。
前幾個星期的某一個晚上,我正頭痛,身體的每個關節灼熱如焚,幾至忍無可忍。我很想打架,或吵一吵,以發泄心中的鬱悶。但是當我翻開經典誦至十迴向品的時候,頓時感到心境有了一個很大的轉變,像獲得一滴甘露,潤澤我心。立刻覺得神智開朗,湛然瑩澈。並提醒我的心境,好把快要外泄的心光收斂回來。挽狂瀾於將倒——這可說是我此時此際降伏心猿意馬的寫照。
誦經完畢,伸手拿了一炷香,預備念誦楞嚴咒四十九遍………忽然眼前呈現靈瑞之象,揭發了華嚴經淵遠的歷史及其無比的價值,令我心安神泰。境界有如好萊塢某製片家所精心拍攝的一部電影,是那麼刻意求工地描書經典中的金科玉律。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一隊由各各民族組成的隊伍,正越過一個幽深冥暗、迂徊曲折的崖洞,洞中蹊徑,崎嶇峻峭,步履維艱。但是,他們鼓起勇氣暗中摸索,兢兢業業扶壁前進。他們的前面,有一種純淨金光,四下放射,遙遙地吸引著這隊旅行者。崖洞四周的峭壁,鐫上歷史文化精華的記錄。自古以來的國土世界,輪流變遷,成住壞空,周而復始,如環無端,都一一鐫刻在岩石上。
最後,旅行團到達目的地。他們發現金光的發源地,卻是個秘密的堡壘,內藏著珍貴的典籍,由金剛鑲成,眾寶莊嚴,皆在眾神守護之下,唯有善根深厚,福報極隆的眾生,才可進去。天龍護衛,威猛的戰士亦在暗中守護。
正踏進書林,只見書篋林立,琳琅滿目。舉凡歷代文化知識的一切奧秘,無不兼收並蓄,如星宿學、占卜學、算數、藥草、音樂、言語、文字………乃至一切奇工技巧,應有盡有。這些世間學術,雖屬珍貴,卻不足以吸引旅行者們。他們唯一的目的是圖書館聖壇所放射出來的那道熠熠的金光。到了聖殿門口,只見威儀慓悍的戰士,尊仰地在日夜恭奉守護。堂中有一寶箱,金碧輝煌的光華自此射出。這就是玄中之玄、聖中之聖,屹立不改,萬古長存,通天徹地的智慧顛峰!
寶箱的覆蓋,自動掀開了。一輪耀人眼目的強光燦然四射。旅行隊員急忙檢閱箱中的寶物,只見陳舊的書卷,色澤深黃的皮紙,卷上的方字斑剝,模糊不清。然意義深邃難測,不易解釋分析。因為這是千古智慧的殘痕。時至今日,人類已無法依文作解,更談不到如何應用了。
話雖如此,但整個隊伍的成員都知道,箱裏的寶物是絕世奇珍。所以不異犧牲性命,也要頂戴護持,並發揚光大,且躬行實踐其中的真諦。
旅行團的領袖,是一位經驗豐富,具足智慧的長者。他教導團員逐步的解剖經文中的奧秘。他告訴這班人:寶物是「法」,是第一義諦,是離苦得樂的途徑,是獲取極樂的金針寶符。
「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
團員們都歡喜雀躍,認為今生得遇法寶,誠非偶然!於是大家同發宏願,生生世世護持正法,翻譯傳播,實踐行持,把正法遍佈寰宇,永不間斷。
正當團員發願之際,寶箱的光輝加倍燦爛。經文也驟然發生奇妙的變化!殘舊的經卷變成光色潤澤,模糊的文字變成清晰悅目;整個寶庫煥然一新,奇偉壯觀。諸天護法,皆大歡喜!
此時光明已透過崖洞,滿穴通明,光照寰宇,漫天徹地,無所在地不在,長存不朽,超越了一切時間空間。旅行者亦發覺自己已不在地穴,而在步步高升,登上巍峨壯偉的山峰。他們已經擁有無量無邊的善巧方便法門,來接引群萌。此時此際,團中的領袖向他們解說道:圖書寶庫一向蘊藏在他們底妙真如性裏。但是他們必須經過跋涉苦行,飽受艱辛,赴湯蹈火,方能發掘到心中的珍寶。其時眾人無不喜悅欣慶,牢記宏願,然後各自下山,展開工作。他們知道,以後會常常會面,彼此互勉。
以上是弟子目睹的景象。在我們的老爺車裏,有一個書架子,上面擺滿英漢的經典,排列整齊,我們絕不能輕慢這種無價之寶。法界佛教總會的修行人,格外幸運得沾這最純淨的法益。我們各有崇高的使命,要高樹法幢,遍灑甘露法雨,普濟群生。現在法寶正累累滿箱地堆積在我們的眼前,這實在是太神妙的勝緣。
弟子感到身為佛子,皈命三寶,求法學道,是多麼地榮幸!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三月 柏西域市
師父上人慈鑒:
魔鬼崖最後的幾哩路,非常艱險。我們只好在附近的空地上拜。有一天,正要打坐的時候,一位名叫馬地的跑步者,迎面走來。
馬地問:「你們信的佛教,是不是讀誦、打坐等等?」
我答:「佛教與眾生是一體一性,目標是饒益一切有情。」
「那很合理。可是,佛教不是中國的宗教嗎?」
這時我剛拜完一段路,很想靜下來打坐。我的真誠面臨考驗。
我答:「佛教是屬於一切人類的。我們是美國人,我們也是佛教徒。」
「你為什麼要拜?」
「世界上太多痛苦了……」我說。
「對了!」馬地點頭,表示贊同,然後就蹲在地上,好似預備逗留一個時期。我的忍耐心又被逼進了一步,我對他說:
「三步一拜,是為了息滅世間上的痛苦和災難,如果我們減輕自私心,世上可能會轉好一點。我們的工作是為了饒益全人類。」
「你一定每天碰到很多人,是不是?」
在這時,我很不耐煩地自己盤算著:「唉!這傢伙真是喋喋不休,他把我打坐的時間都浪費了!」於是,我拿出念珠,故意作一個打坐的姿勢,希望他快點會意;但是他沒有會意。
「怎麼樣?是不是碰到很多特別的人?」他接著問下去。
「是的,世界上有很多好人。」我的聲音,已經有點有氣無力。
「有沒有壞蛋?」
「你想他是壞蛋,他才會變成壞蛋。」我又裝著打坐的樣子。
「你們吃的,是他人供養嗎?不怕有人放迷魂藥在食物裏嗎?」
「我們儘量擴大胸襟,保持光明爽朗,所以才得到各方面的關懷和照料……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打坐了……」我開始截斷他的發問。
可是,馬地好像完全沒有聽到我的暗示,反而坐下來,盤起雙腿,津津有味地繼續問下去。
「你知道,我不是個佛教徒,但我相信人類應該彼此互助,共存共榮。所有宗教的中心,都不外這個目的,對嗎?」
我已經感到焦躁,他似乎也領會到我的心情,但他仍然繼續問下去。
「我覺得宗教之間不應互相抨擊。為什麼你要選擇信仰佛教?」他挑戰性地問。
「因為佛教不抨擊任何宗教。佛教是包容一切眾生、一切哲學。」此時,我很明顯地表現也我的不耐煩。
「你知道嗎?我倒未曾從你這兒得到什麼『光明爽朗』的活力,你又未能慷慨解囊向人分發百元大鈔,世間上的人都是最喜歡錢的。目前他們這麼顛倒,誰是你的知音?」
我不答覆他,我希望我們的對話到此為止。相反地他卻向我靠得愈來愈近。
「你信耶穌嗎?」
「信誰?」我的聲音帶有火藥味。
「耶穌——他在世間,為人類受苦,是救世主。」
「一切宗教都是為了息滅自私。耶穌既然能幫助世人除去自私,當然是好的。」
馬地點頭讚許。然後我也不顧一切,直截了當地對他說:「馬地,對不起,但我現在真的要打坐了……」
「你想趕我走,是嗎?」他的聲音有點像受傷似的,目光逼視著我。
「不是,不是,但我們不能講太多話……」
我吱吱唔唔地敷衍他,卻找不出一個自圓其說的藉口。說真的,在這個場合之下,多講幾句話,可能對他有益處。但是我太自私了,而他立刻察覺出來。
「因為,如果你要把我趕走了,顯然你的心地就不夠『光明爽朗』。」
唉!人不可貌相。這傢伙比他的相貌聰明。他抓著我剛才的話柄來反擊我,使我無法招架,窘態百生。
他來到我身旁,靠得很近,目光清朗而誠懇,照徹我所有的防禦線。
「好了,我現在走了」他說,「但我要給你一點忠告。記著,洋溢『明朗』的活力,即是要對人慈悲。你要對人慈悲一點,好好珍重!」接著,轉過身來,跑步去了。
我太自私了。只希望他離去,這不是慈悲。我未能行解相應,我的西洋鏡被馬地拆穿了,他是一個好導師。他離去後,我覺得自己被調伏了,我決定低首下心謙恭待人。真的,慈悲才是真正的藥方,故華嚴經上說:
「菩薩見諸眾生,於如是苦聚,不得出離,是故即生大悲智慧,復作是念:此諸眾生,我應救拔,置於究竟安樂之處。」
—十地品—
過了幾天,有兩個惡漢,把車子停在路旁,企圖搗亂。一個小女孩,把她的午餐供養我們之後,然後她獨自跑到惡漢的車子旁。小女孩天真無邪,見義勇為,毫不怯懦地走向那兩個漢子,解釋三步一拜的道理和目標。無形中,兩個漢子被感動了,強硬的態度也軟化了。他們將要離開之際,還說:
「祝你們好運!」
一個小時後,他們又把車子馳回來,很嚴肅地看著我們拜。臨別,又對恒實說:「願主祝福你,兄弟!」
慈悲的力量!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四月二日 海洋公路士丁辰海灘
師父上人慈鑒:
以下是去年冬天所感受的一個境界,直至現在,弟子才有空把它記錄下來。
華嚴經上說:
「菩薩見諸眾生於如是苦聚,不得出離,是故即生大悲智慧。復作是念,此諸眾生,我應救拔置於究竟安樂之處。」
—十地品—
慈悲是最高之法,慈能予樂,悲能拔苦。慈悲源於布施。要布施了自我,所有的煩惱、習氣,一切一切都要布施掉,直至涓滴無存。
頑強慓悍是習氣,慈悲卻需要勇氣。
貪慳自私,是懦夫的行為。
唯有勇敢勤奮的人,才是慈悲。
緊執自我,不是智慧。
要憑信心,才能放下一切。
去年耶誕節的時候,我沿著山澗的岩石峭壁跪拜。忽然,在我身邊,飄過來一個慈悲的聲音,給我很大的鼓勵:「來吧!放下一切,你若跌跤,我會扶持你。」
於是,我閉上眼睛,跨越一個峽谷,發覺自己已到彼岸。此時心裏無半點疑惑,只覺得充滿光明和喜悅。一切都變得很如意。我願把我所有的布施出來。我身體裏每一粒自私的原子微粒,似乎都被這慈愛的光輝灼破了。華嚴經上又說:
「菩薩安隱住於布施心,諸根欣喜,功德增長,生諸善愛樂,慶幸布施。」
就在這時,我已穿越陰森的峽谷,拜到陽光遍照的山邊。我仔細地端詳自私心和畏懼心,我被它們困擾多年。每當我攫奪他人的利益,每當我爭取別人的讚賞,我不能與慈運悲。因為我的「我相」隨著別人讚歎而增長,要不然就是害怕別人傷害——這就是我一生的致命傷,令我怏怏不樂!一切唯心造。畏懼本身,就是毒素,就是痛苦的根源,而不是我所畏懼的物件。人類一旦捨棄了恐懼,不把恐懼投射到他人身上,更不追求自我的利益,世界便立刻變成快樂的處所。
導師的訓誨,賜予我堅信的力量,
力量助我篤實踐履,
勇氣消滅我的恐懼,
布施自己,獲得快慰。
當天,我陶醉在喜悅中,身心裏重重陰霾都被掃除淨盡了。慈悲源於布施,布施愈多,慈悲愈能增長。一念慈悲,會使你願意分擔別人的煩惱憂患。自性本具的慈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諸布施中法布施最為殊勝,因為它能予人最高的快樂。出家修道,是最大的慈悲,因為你可以永恒不斷布施佛法,拔濟含識。
在三步一拜途中,我每次跪拜心裏都默念「南無華嚴海會佛菩薩」、「南無大方廣佛華嚴經」。每一跪拜,都緊接著念兩次佛號,一次菩薩號。單是默念聖號,也具足法施的功德,因其能使人心、佛性、宇宙,三者溶彙一體,圓融無礙,充滿喜悅。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到無求處便無憂。」
「知足常樂,能忍自安。」
把自我的妄想,完全掃除,一念不生,是真快樂。華嚴經上又說:
「菩薩發願,令一切眾生悉能圓滿說佛菩提道,常樂最上法施。」
那一天早上,有許多佛友,一起來三步一拜,「現身說法」。在公路上,有七位佛弟子,進修佛菩提道,令人稱羨。
「菩薩修布施行,令一切眾生皆歡喜。」我的內心,不停地微笑。
修行,是布施;
布施能生歡喜心,
歡喜能生慈悲心,
慈悲心,助我們修行。
那天過後,又怎樣呢?那個境界還在延續嗎?沒有。是一個境界,而境界源於自心,像氣候一樣,瞬息萬變,不可捉摸。境界來得很自然,我沒有祈求或期望它的來臨,境界走了之後我沒有執取。我承認,那是我二十九年來最快樂的一天。直至我把自己全部布施,我還會被煩惱急流沖激,有時煩惱,有時喜悅。我不願意如此下去,但我也沒有其他期待。我只願意一心一意地修道,學習布施,願意與經典的精神密息相通,合為一體。
「菩薩於念念中,增長圓滿布施行。」
—華嚴經—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四月 士丁辰海灘附近
師父上人慈鑒:
我的志願日趨堅固,每天我所遇到的障礙、魔鬼,令我們更加安穩快樂。昨天,我跟一個「疑惑魔」糾纏良久。內心招外魔,與外境無涉及,後來明白了這個道理。弟子乃依止上人的光明,和自己的願力,結果降伏了魔軍。今天,世界似乎有很大的轉變,但是實際說來,世界沒有改變,改變的是我的心。
卸下疑惑的重擔,有如漫天風雨後天開雲齊,重睹光明。此時萬里無雲,一夕風月。我出家已經兩年,而唯一的道場,便是我的心地。
所謂「直心是道場」。去年在香港(法界佛教總會訪問亞洲),我們一團人爬上崎嶇的山路,將要到達西樂園(上人在筲箕灣馬山屯創立的道場),上人便說了如上的一句話。這句話深深地印在我腦海裏。今天,我仿佛又回到西樂園,像回到老家一樣。西樂園,清幽雅靜,是出於污泥而不染的白蓮。在簡陋的崖穴裏,那竹籬茅舍,青苔斑駁,花木扶疏,甚為超塵絕俗。好一個清淨道場。
我的道場,即是我的心,也應該如此樸實無華。最重要的,是摒除嫉妒、驕慢、煩惱,腳踏實地,圓滿人道。目前,我唯一的工作,是清淨自心,打掃污垢,做一個「無心道人」。對於過去、現在、未來,一念不生,也不存人、我、眾生、壽者四相之想。只要我依循自然的規律,隨順世緣,在塵出塵,依教奉行,一切皆會如意。
我覺得自己從「零」開始,在浩浩無垠的荒野裏,建設新道埸。於念念中,降伏貪瞋癡,克己復禮,每一步要腳踏實地,真之又真。掃一切相,離一切法,「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最難的,是專心一意地跪拜。在曠野中餐風露宿,忍受諸苦,以便抵償往日所過金絲籠式的安閒生活時所結的業債。依順自然的旋律,就是持清淨戒,攝守身心。很明顯的,外面一無所有,而一切唯心所現。我老早遺忘了心地的道場,讓它野草業生,槁蓬匝地。西樂園,是我的心。十法界不離當念。如果我不好好地照顧這個道場,我究竟在修什麼?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
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每當我思念華嚴經這句偈頌,我心裏便想:「經文說得真實不虛,但我從那兒開始呢?」
次日,我便領悟到一個境界,令我瞭解,三世諸佛,的確是唯心所造。自心是覺地,我應該從心地上做起。
華嚴經又說:
「菩薩圓滿去諸佛平等性,成就未來諸佛平等性,安住現在諸佛平等性。行於過去諸佛境界,安住未來諸佛境界,住於現在諸佛境界。證獲過去、現在、未來諸佛善根,圓滿三世諸佛種性。住於過去、現在、未來諸佛所行,恒順三世諸佛境界。」
上個月,上人路過訪問,特別告訴我說:「明天是觀音聖誕,今晚在萬佛城的道場裏灑淨,開始打觀音七。你們大概很想念萬佛城吧!不要憂慮,每天三步一拜,每天都是觀音七。每天你們都在萬佛城。」
直心,就是萬佛城。當你有坦率誠懇的道心,無論到那兒去,你都在萬佛城。如果你的心是紆曲不直的,處身萬佛城,也等如外身廢墟一樣。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四月 加州海岸
師父上人慈鑒:
「言詞虛妄狡辯多,寶貴精神可成佛,
夢中止語無所念,覺後原來一字沒。」
這是上人在柏西域市贈弟子的偈頌。我的法名是果真,因為我一向是個撒謊的人。
我的口業很重,自從開始迴光返照,反求諸己之後,才知道自己打妄語的習氣,簡直是徹入骨髓。
華嚴經說:
「菩薩學三世諸佛真實語……得三世諸佛無二語。」
—華嚴經十行品—
這兩個星期內,我曾對恒朝寫了幾張便條,每一次都引起他的誤解。這樣麻煩就多了,必須重新解釋一番。我的「護法」不相信我的話!這是往昔撒謊的業報,我發願不再寫便條——「原來一字沒」。
當我更深一步地迴光返照,我明白得更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不是把舌頭割斷了,而是把自我消滅,摒除「打妄語」的根本毛病。
「上人,為什麼會打妄語?」我問。
「因為他要顯長藏拙,所以便打妄語。你看是不是這樣?」上人回答。
我明白: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向自己撒謊。老實說,連我也不相信我自己,我的心很不老實。
「言詞虛妄狡辯多。」
從早到晚,為了自己的利益盤算,我的心變成紆曲不直。在我腦海裏,絮絮不休的言詞,來去穿插,沒有半點真誠。我不可以永遠為自己找藉口,無慚愧地欺騙下去。現在,我們正在湖邊拜,而我所寫下來的文字,有如颼颼風聲,毫不實際。
上個月,某一次打坐的時候,我曾經在心裏問上人:「師父,弟子什麼時候才可以成佛?」
上人也在我的耳邊默默地回答:「你什麼時候才會老實起來,不再跟自己說謊?」
要淨化一個撒謊者的罪業,唯有恒守信心,嚴持戒律,克己復禮,不再自私自利。還要一心學習,不能絲毫苟且。把自己的善德,供養諸佛,迴向予一切眾生。把染汙的自我,打回虛空,因為自我從虛空而生,沒有半點真實。
難怪直到目前,「自我」還控制我的生命。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善根去淨化它,沒有足夠的道德來感化自性裏的眾生。當我全心信仰「真我」的時候,我的言語也變成真實。
怎樣去行呢?「寶貴精神可成佛,夢中止語無所念。」即是要修行!不要在言詞的窠巢中作活計,言詞是毛病。我要發掘自性的法寶;堅固金剛王寶劍,三步一拜,和至淨不退轉的寶法輪。時時刻刻,要迴光返照,真心懺悔。我要堅信法力的光明,把這條撒謊的舌根,轉為「三世諸佛不二言詞」。
也要明白,在修行過程中,我要在污濁的泥土裏,重新栽種健康的智慧根亥,使之發芽滋長,開花結果。我要小心耕耘,不能粗心大意。我要運用自性的智慧,隨心所欲,自在無礙,如白雲行空,舒卷自如。我要傾聽心裏的浪潮。凡事若勉強,即不是中道。這是華嚴經上所說:
「雖復不依言語道,亦復不著無言說。」
—十迴向品—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四月 雷斯灣
師父上人慈鑒:
「菩薩將一切眾生經生死曠野險難之處,安隱得至薩婆若城,身及眾生不經患難,是故菩薩常應匪懈。」
—華嚴十地品—
每天我都吃飯、睡覺,和穿衣。這一方面,我毫不懈怠。為什麼我要吃飯、睡覺、穿衣?因為我要修行,不是為了次日再吃飯、睡覺、穿衣。我所有的精力的焦點,應該集中到修行上,我應該自度度他。
昨晚,自我反省:「你身處究竟道上,仍舊拖泥帶水,自欺欺人。你所得到的訓誨,如寶貴的明珠,萬劫難逢,然而你沒有正式履行這些訓誨。假使你要圓滿心願,度一切眾生,你必定要毫不懶惰,要真正用功和坐禪。」
不要打妄想,最難放下的,應該把它放下。一切唯心所現,不是在外面。離妄即是覺。行住坐臥,絲毫不能苟且,要專一到極點,便可以到彼岸。何等簡單的教言,何等真實的道理!
昨晚,正在打坐,猴子心正在掙扎,忽然,華嚴經的一段經文在我腦海裏出現:
「心不妄取過去法,亦不貪著未來事,
不於現在有所住,了達三世悉空寂。」
—十迴向品—
所有妄想,都源於三世的觀念。當萬念歸一,非有非無,一切皆空,動靜一如。所以上人誨導致我們:
「打坐和禮拜時要無心用道,不要想太多,一切的疑慮,讓它去好了。」
執著呢?我思惟自己喜歡的事物、害怕的事物、想得到的東西、想捨棄的東西……東西、東西。我緊執著過去、現在、未來。「你什麼時候,才能脫下腦海裏的枷鎖?」當我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華嚴經的另一段經文便浮現在腦海裏:
「菩薩不住世法,樂出世間,知一切法皆如虛空,無所從來,不生不滅,無有真實,無所染著。」
—十迴向品—
就是這麼簡單?這段經文足以助我歇止狂心。我不能夠像從前一樣,一邊修行,一邊打妄想;一邊修行,一邊執著。
昨晚,華嚴經為我的心地開了一扇門,令我明白「恒心、堅持」才是真實解脫
門。時到今日,在外面已沒有依靠,也沒有隱藏的餘地。我現在切實地明白,打妄想是不應該的,執著也是虛妄。已經快兩年了,我才開始領略到「一心禮拜萬佛城」的意蘊為何?
春天來臨,萬象萬物皆在說法。華嚴境界也彌佈大地。一切事物都在說:「一切唯心造,一切唯心造。」
弟子 果廷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四月 雷斯灣附近
師父上人慈鑒:
有些人說:「好快點找個安分守己的工作,不要暴殄你的天才!」又有些人說:「為什麼你要放棄最舒適的享受——舒舒服服不是很好嗎?」
為什麼我們不去「逐名求利?」當我念大學研究生的時候,學生的人數早已多過職位,因此青年人為了就業問題惶惶終日,奔走張羅。在劇烈的競爭下,彼此勾心鬥角,力爭上游,因此之故,大學生精神崩潰和心理變態的事情層出不窮。
不只教書的職業如此,其他各行各業也是一樣。有很多同學們已有家室,因此他們的負擔更加繁重,得到一個待遇較優的職位已屬難能可貴,但是保持這樣職位更費周章,忍辱負重,還要加上妥協才能站穩腳步。為了謀求三餐,犧牲個人的道德立場——這種情形更使人進退維谷,無所適從。在強烈競爭下,每個人要時時刻刻擔心失去職位的問題,因此精神忐忑不安。
我所找到的工作,是別人不大喜歡的。因為我覺得,競爭的圈子裏少了一個角逐者,旁人便好過一點。對別人減少一分壓力,對自己也減少一分負擔。我要本著一分苦、一分修的原則,儘量節衣縮食,安步當車,以求心安理得。我有閑餘的時間去研究別的事——瑜珈、太極、朝山、打坐——這些「消遣」,雖然無利可圖,卻對我有長期性的裨益。
在大學任教時,我發現很多學生都在極端的恐懼中過日子,他們心裏的問題,例如「我是誰?我朝那一個方向走?世界上充滿貧苦與不平,我對這些事情究竟有什麼幫助?」教授卻無從為他們解答。我所教的科目,和他們切身的需要風馬牛不相及;他們期待的是一組學分,一張文憑;而我所期待的,就是每個月那張支票。每年為了賺一萬五至二萬元的年薪,要其他研究所的同學朝夕辛勞,而他們所學無用,等於虛耗光陰,浪費精力這樣值得嗎?
我的同學們常常收到美國各大州大學的拒絕信。我依稀記得為爭取博士學位而參加期考的時候,隔壁的一位同學因為怯場而嚇得麻木了,他不知所措,面對牆壁,呆視了八個鐘頭。那次期考是他最後的機會,否則他會失去獎學金。他受不住壓力,精神崩潰了。儘管他的處境是如此的淒慘,其他的同學似乎無動於衷。自此之後,我對這方面的心情,更加沖淡。
每當我謀得一分名利兼收的「好」差使時,便感到重重的壓力,自己也變得不老實了。在我心裏,知道自己在攀緣、欺騙、背覺合塵。當時,政府在推行政令,和執行國策方面營私舞弊,醜聞百出,差不多每一分「好」職業,都捲入時下腐敗的漩渦。人情澆薄,世風日下,同行嫉妒,弱肉強食,為了飯碗至親好友也要拼個你死我活。我不能夠完全投入這種浪潮隨俗浮沈,但是我又不能完全放下,為什麼?因為我要做第一,這個要做第一的念頭使我不得自在。
為了避免與人爭強鬥勝而結嫌怨,我在一所醫院的心理治療部當夜班護理員。我不忍目睹日間的電波治療,及種種不人道的醫療實驗。我也沒有更大的勇氣和志向,去闖出這個漩渦,於是我徘徊於私欲和正氣之間。直至我到金山寺,才下定決心修菩薩道,這才是就路回家哩!
菩薩能
「自得度,令他得度;自解脫,令他解脫;自調伏,令他調伏;自寂靜,令他寂靜;自快樂,令他快樂。」
佛子,菩薩復作是念:「我當隨順一切如來,離一切世間行,具一切諸佛法,住無上平等處,等觀眾生,明達境界,離諸過失,斷諸分別,捨諸執著,善巧出離,心恒安住,無上無說,無依無動,無量無邊,無盡無心,甚深智慧。佛子,是名菩薩摩訶薩第二饒益行。」
—華嚴經十行品—
我們有一分職業,叫「饒益行」。想做第一,是浪費精力,腐蝕身心耗損世界。我們為佛陀做事,這是最好的工作。
剛寫到這兒,有兩個男人把頭從車窗伸過來張望。(我們停車在洗衣店的停車場)
「你在看什麼?」一個看到我膝蓋上的華嚴經便問道:「為什麼不去找份正經的工作?」
我正在閱讀這段經文:
「不污諸佛家,不捨菩薩戒。
不樂於世事,常利益世間。」
—華嚴經十地品—
我心裏想:「我已經有一份工作,叫做不樂世間事,而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哩!」
弟子 果廷頂禮
修行者的消息(一九七九年五月~七月)
恒實
一九七九年五月 士丁辰海灣
師父上人慈鑒:
「一切眾生語言處,於中畢竟無所得,
了知名相皆分別,明解諸法悉無我。」
-華嚴十迴向品-
在一段僻靜的公路上拜。右邊是泰武批亞士公園,左邊是太平洋。早晨的空氣,清新、寂寥。但是在我腦海裏,情形恰好相反,有一團化解不了的爭執戲論,不斷地攪動著,我時刻盤算,如何去截斷分別心,達到無我的境界?
但是,我沒有真正瞭解和吸收教誨,完全忽略了真正的教義。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離不開小算盤,都是為自己計度盤算──這樣做對嗎?不對!為什麼?挖空心思,不是斷除妄想的辨法;每當我以為找到自己,或者明白了一些道理,我便走錯了。以言語去辨別言語,是轉不完的萬花筒,是煩惱的陷井,是無希望的死路。
我做錯了什麼?執著言語,以為有所得。因為有所求,所以有煩惱。但經典上說得明明白白:「於中畢竟無所得。」
我默念這首偈頌。不久,縈繞在腦海裏的妄念終於止息了。我頓然感到心目豁然開朗,神智澄明。「到無求處便無憂。」
世上的形形色色,瞬息萬變,像演戲一樣,沒有絲毫真實。哈!而我卻如此緊張,執著小利益得意忘形。煩惱即菩提,如果你能以心轉物,不為境界所轉,才算是走向涅槃之路。
菩薩了知諸法如戲劇,所以他不焦急,不會執取佈景、排場、臺詞、角色。他輕鬆自在,湛然無礙。他要與旁人分享這個捨妄歸真的秘密法門:人空、心空、法空、空空-—即是秘中之秘。宇宙萬有,包括我們的身心,皆非常駐久存,無論你執取世間那一部份,終會作繭自縛,自遺憂戚。
佛法的真諦無非指明一切生命,都是無明和欲念的結晶體,既無實性,亦無自性,因為它是建立「我」和「我所」的妄念上。每當我企圖用思想、語言,或行為來控制局面,結果都會徒勞無功;每當我放下一切,專心一意地修道,一切也變得行雲流水般的順利。
「菩薩迴向一切功德,以法界無量平等出離以迴向。」
─華嚴經十迴向品─
這個秘密法門是如此:菩薩了知諸法平等、苦空無我,因此能遠離一切苦厄。
沒有自我,誰在憂慮?沒有自我,誰在痛楚?沒有自我,誰在爭第一位?
「知諸世間悉平等,莫非心語一切業,
眾生幻化無有實,所有果報從茲起,
一切世間之所有,種種果報各不同,
莫不皆由業力成,若滅於業彼皆盡。」
—華嚴經十迴向品—
一般人聽到這個道理,可能會反駁道:「這樣合科邏輯嗎?你看堆積在我書桌上的賬目,看我這憔悴的面容,每天我要為衣食而東奔西跑,心力交瘁,而這本經文上說一切皆如戲劇……我怎能夠相信呢?」
明白道理後,為什麼不捨妄歸真?為什麼不重投入佛法常樂我淨的境界?自無量修行,全看你個人的表現。種如是因,便得如是果。
「譬如淨明鏡,隨其所對質,
現象各不同,業性亦如是。
亦如由種子,各互不相知,
自然能出生,業性亦如是。」
—華嚴經菩薩問明品—
無量劫以來,我們便在三界六道的舞臺上徘徊,戲劇一幕一幕的接踵而來,無有停息,我們的心被憂患恐懼遮蓋,不能出離。
諸佛菩薩不厭其煩地安慰我們:「Everything's O.K.,一切皆如意,一切都無問題。」我們只是自造煩惱,把心裏的妄想平息了,就沒有任何麻煩。
可是,有相與無相,還是語言文字上的觀念。佛法的玄妙,是要行解相應。如果我們一心辦道,自然會證到華嚴經裏所說至高無上的境界——無所不在,無所不包,充滿虛空法界。這個法門,三世平等。誰能夠躬行實踐,誰就能成就如此功德。
「不為自身求利益,欲令一切悉安樂,未曾暫起戲論心,但觀諸法空無我。」
─華嚴十迴向品─
今天,我說得很容易,但是做起來很困難,因為我的業障深重,稍有不慎便心猿意馬,外出攀緣。昨天就是如此,結果招惹一埸魔障。我將會繼續犯毛病,直至宿世所結的孽債,全部償還。但在這過程中,我不會蹲在一個角落,嗟歎自己的業障深重。就在此刻,我要種下善種子。我對佛教的信心,每天增加。修道給我帶來不少光明和真理,使其他一切工作,顯得暗談無光。我們各人心裏已蘊藏一切光明藏性,但我們要用堅固心、恒常心,去拂拭積聚已久的塵垢,才能認自性光輝畢現。
這個星期,海風很大,我們一路拜下去,四周塵土飛揚,弄得我們灰頭土臉;我們唯有集中精神,力貫丹田,每次站起來才不致被強風吹得往後倒退。
今天,有一個男人把貨車停在路邊,問道「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難道你們用精神力量去克服一切困難嗎?」
我心想:「是的,更奇妙的,是同樣的一個心,像一個銅錢的兩面,既為快樂的泉源,也是煩惱的淵籔。如果你了知一切如夢幻,不思善不思惡,只是一心修習梵行,利益他人,無論多少苦楚來臨,也不會使你動搖,不會令你不快樂。一切法皆平等,不要說痛苦再不能煩憂你,連生死涅槃也成戲論了。」
上一次,上人對我們說:「如果真正明白萬事皆如意,就是妙不可言!」
「彼諸佛子如是知,一切法性常空寂,
無有一法能造作,同於諸佛悟無我。」
─華嚴十迴向品─
這個人問:「你們有什麼特別的工具嗎?」
我心裏想:「有的,袈裟,能保護色身;經典,能指引迷津;善知識,能助長道心。我們日益具足慚愧,明白往昔的錯誤,現在要醒悟過來,重新做人。我們的使命,是把佛法帶到西方,使佛法發揚光大,普照寰宇!」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六日 馬可尼灣
師父上人慈鑒:
我是誰?我的身體是暫時借用的,眨眼間便復歸四大。無論我如何珍惜它,也不能阻止它的敗壞。我是我的思想嗎? 十八世紀法國哲學家笛卡爾曾經說:「我思故我在」;但是,我的思想比起我的身份,更加虛幻,如朝露暮靄,又有如一陣微風。
今天早上醒來後,我踏出車外。四周仍是黑暗和靜寂, 無人聲無車聲,只有泰馬里士海灣傳來的海潮音,及幾聲海鷗的低鳴。我不禁笑起來,回想在「自我」上浪費的精力,多麼可惜!把眼光擴大,遍宇宙那兒找到一個「我」?真愚癡!我被妄想執著所縛,拼命追求不捨,甚至深陷苦海,無能自拔,而自己還不知道哩!
一切我所作的,皆是顛倒,如華嚴經所說:「皆與顛倒相應」;我沒有從自己所犯的毛病中學習,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有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修行好像毫無效果,我只會盲修瞎練,錯上加錯。可是,能夠有機會修道,便是最大的福緣;能夠承認自己的錯處,就是難得的效果。
弟子修清淨道,稍微蹉跎,所得效果會立刻顯現,真假立判。修真悟道不能自欺,是非黑白歷歷分明;皮肉的掩飾被揭穿了,剩下了赤裸裸的骨髓。就在眼前,我看見自己如何背覺合塵,如何造業受報,作繭自縛。單是一念無明,便種下痛苦之根;而在幾個小時之內,我便隨著十二因緣連環鎖,沈淪流轉。這一切,不是白紙黑字上的道理,而是我親身體會的經驗。故經云:「無明緣行,行緣識 ......」,乃至緣老死、痛苦!你不需要有神通來明白眾生的處境:從無始劫以來,我們便被「無明翳」所蓋,顛沛流離,輪迴生死,單是一念差,便從「諸佛正法」,墮落到「邪知邪見」。一切都是明明了了,如在目前。在每一念間,我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未成佛,也知道自己要怎樣做,才可以成佛。所以說;
「一切是考驗,看你怎麼辦,
覿面若不識,須再從頭煉。」
昨天晚上,拜完了一天,我在車尾泡茶。此時,夜幕低垂,四周寥寂,我的精神鬆懈了片刻。當水在煮沸時,我的心和眼睛,四處遊蕩,我暫時停止誦持大悲咒。
驀地,一輛汽車在我身旁停下來,兩個青年女人跳了出來:
「嗨!明天要吃些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我立刻「認識」其中一個女人,雖然我肯定今生與她素未謀面。這種「認識」,跟普通的有點不同,我的心被動了。彈指之間,失去平衡,心光外泄,轉眼便一敗塗地。
正所謂「覿面若不識,須再從頭煉 。」
就在那一秒鐘,我鬆懈了守衛,跌倒千丈深淵裏去,所以說「下來容易上去難」。
這是很倒楣的事嗎?不是,只要每天繼續修行,就不用擔憂。順境來了,我們不必欣喜若狂;逆境來了,我們也不用愁眉苦臉。萬事萬物皆在說法,一切都是虛妄。我們只要盡力改除壞習慣,趨向善良,應機順緣。天下沒有一樣事情是糟糕透的,除非你要作此想。
每當我吃了虧,或者跌了一交,我把它當作一個好的教訓。每當我獲得某種利益,或者向前邁進一步,我把它視作一個考驗。不用整天去盤算計度,每天只要安安穩穩,回光反照,順其自然,便無往而不利也。
當我們考不上,便會摔一交,但不像從前摔得那麼厲害。修道是長遠性的,比起古人,我連「修行」這個字的意義也不懂;在出家這一行,我不過是初學乍練的小孩子。我寫完以上幾行字,就在耳邊聽到:「放屁!放屁!」
但我知道,修行人與一般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樣。今早我突然笑起來,是因為看穿了「自我」的顛倒執著。從前,我還洋洋自得,不可一世哩!
現在,我的心輕鬆多了。逐步逐步,越出塵埃,如果我勇往直前,也可以幫助他人,令一切眾生到達「究竟安樂處」。修行,既困難,又快樂。困難,因為改過自新,很不容易;快樂,因為可以饒益別人。
以下一段華嚴經文,我已鑽研了好幾個月,一直未能通達。可是,每次都像吸鐵石一樣把我吸引回來,經文裏包含著神通妙用,潛移默化,不可思量。
「佛子,此菩薩復作是念,諸佛正法如是甚深,如是寂靜、如是寂滅、如是空、如是無相、如是無願、如是無染、如是無量、如是廣大。而諸凡夫心墮邪見,無明覆翳,立驕慢高幢,入渴愛網中,行諂誑稠林,不能自出。心與慳嫉,相應不捨。恒造諸趣受生因緣,貪恚愚癡,積集諸業......皆顛倒相應。欲流、有流、無明流、見流,相繼起心意識種子,於三界田中,復生苦芽。所謂名色,共生不離。此名色增長,生六處聚落。於中相對生觸。觸故生受。因受生愛。愛增長故生取。取增長故生有。有生故有生老死,憂悲苦惱。如是眾生,生長苦聚,是中皆空。皆離我所,無知無覺,無作無受,如草木石壁,亦如影像,然諸眾生不覺不知。菩薩見諸眾生於如是苦聚,不得出離,是故即生大悲智慧。復作是念,此諸眾生我應救拔,置於究竟安樂之處,是故即生大慈光明智。」
—華嚴十地品初歡喜地—
今天,我笑完之後,又翻開華嚴經,重閱這段經文。忽然間,我似乎浸透它深奧的密義。經文正符合恒實和我每天親身體驗的境界。從前,我讀這段經文茫然莫解;現在卻能望文解義,豁然開朗,如獲珍寶。從前,迷路的是我,不是經典。
五月十八日 馬可尼灣
今天很靜,周遭霧靄縈繞間,隔岸傳來陣陣的划船聲。我的志願,日加堅固:要更加專一地拜,截斷妄流。一心禮拜,就是回到本地風光。「出家」,就是回家。
「我轉離一切世間境界,故生歡喜。近智慧地,故生歡喜。」
—華嚴十地品—
在我心裏,洋溢著一種安祥,知道我這回沒有走錯路。某一天拜完後,回到車邊,看到車上掛著一籃水果和鮮花。裏面還有一張字條:
「我是個愚癡的老婦人,大半生在黑暗中渡過。三年前,我曾目睹覺者的光明。而今,我希望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體會真理。我知道這工作不容易,我需要你們的祈禱,助我一臂之力。巴巴拉巴塞」。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五日 布雷克馬頭
師父上人慈鑒:
弟子不能確實認識這個境界,總而言之,每逢一念煩惱生起,一大群魔障便從四面八方蜂湧而來。稍打一絲妄想,腦袋裏就像炸彈那樣爆裂,血肉橫飛,碎片滿地。
反過來說,每當我迴光返照,緊持金剛劍,一切又回復自然。常念慈悲喜捨,煩惱妄念立時冰消瓦解,化作菩提。
魔鬼是什麼?是我的自心。自性內包含一切法門,自性原本清淨,諸法平等,但因一念無明,依真起妄,生出分別。一切毛病源於貪欲,欲念來了,自私心、貪心如影隨形之而起。貪心是大毒,能毀滅整個世界。貪心策源於自我意識的妄念。
一切煩惱憂患,生死輪迴,策源於如如不動,湛然寂照的自性。在我腦海裏無時無刻不在浮現著這套無中生有的虛妄電影,每當我不守自性,認假作真,心神便如脫韁之馬,隨著六根賓士,在苦惱激流中回湍不息。這套電影,姑不論其為悲劇或喜劇,都無非是自我及分別妄心的作崇。
當我依教奉行,在妄想未生前及時收攝身心,一切就安然無恙。修行,就是學習如何逆流照性、清除妄念。唯有心念專一,是最好是保障。妄想構成整套電影,若把妄想倒流,電影也化為烏有,法界也會有消滅;所謂「性德圓成,法界量滅」,即此之謂,因為再沒有一個「我」去見聞覺知。整套電影,一幕一幕,都是由欲念交織而成,像膠水一樣粘起來的。斷了欲,便能踏出電影,來去自由。就算未能完全停止妄想,也不會被它肆無忌憚的操縱著。那時候,是我導演電影,不是電影來導演我。
你的電影是什麼模樣的?要看你所種下的種子。在因地上,佛道就是一念正覺,以不生不滅為因,故能脫離生死,破煩惱障,證入不生不滅的佛果,也就是成為最圓滿的人。顛倒妄想日積月累,在想因形,而成地獄之相;心生萬法一念大千,我們的生命之流,皆由習氣所控制。
昨晚,我坐在老爺車裏,腦裏的疑惑有如一窩蛇蠍糾結一圓,互相殘殺,使我無法忍受。在反省之下,我發現自己暫時忘記了金剛智慧劍,忘記了迴光返照。我失去自主的意志,隨著思想之流飄泊迴旋,好像失去舵軸的渡船,觸到礁石上一樣。我心裏自忖:「我已經看過這套電影,它是根據一個充滿驚惶恐怖的劇本而演出的,內容荒謬怪誕,無非涉及貪、瞋、畏懼、自私之類的人性醜惡之面,快點斷了它!」於是,把寶劍一揮,剎那間陰霾頓消。我放聲大笑起來,原來一直都是自己的無明在作怪,把我東拉西扯,像演木偶戲那麼可憐!
所以六祖壇經裏說:
「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多奇怪的電影!有時候是劇;有時候是蕩氣回腸的悲劇;有時候是旅遊片(描述旅遊三塗之苦); 有時候是讀者莊嚴壯盛的聖劇;有時候諸佛會現莊嚴色身;今天,是鬧劇。當我的功夫練得純熟以後,我便可以上天下地,任意遨遊周遍法界。「一念三千,三千一念」,「於一毫端立寶王剎,坐微塵裏轉大法輸」。佛國聖地,動念即是,不離當處,仍有來去之相。但是一般來講,我忘記了這僅是一電影,忘記了修道,拼命追求自己喜歡的一幕。那時候,業識的火車早把我輾得平平扁扁。唯有常生歡喜心,恒常觀照「電影」!
恒實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六日
今天又被煩惱網纏住,後來得到佛法的加被,才得到解救。以下是整個故事:華嚴經說,佛法有如解脫藥,能除諸毒,能治諸煩惱病。今天坐禪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地開始打恒朝的妄想。我心裏想:「今天我們把車子停到離拜的地方近一點,吃飯會準時。你看他坐禪坐得多好,挺直腰脊,全神貫注。我們倆真具有堅固的善緣,今生能得如此修行,來世的善緣更加堅固了。行道中有如此良伴。多好!」
吃飯的時候到了,但恒朝即沒有按時預備。我那粘性的妄想,開始作怪。在我身邊聽到一個聲音,說道:
「考驗!」
我心裏想:「他曉得規矩的,為什麼他要故意犯規?難道他不在乎嗎?豈有此理,如此貢高我慢!」
頓時,我腦海裏湧出一團怒氣。吃中飯時,氣氛很不和諧。飯後,我開始三步一拜,才明白毛病的根源:是我把自己的感情移到恒朝身上。如果當初我不曾對他產生特別好感,寄予特別的期望,當他不能滿足我的期待時,我也不會失望,任何執著都是苦惱,唯有迴光返照,自強不息,摒除貪、瞋、癡,才能躍出苦海。
我對恒朝生出親切的感情,可以說是犯了十重菩薩戒裏的第三戒:「故淫、淫因、淫緣、淫法、淫業。」這也是十二因緣的連鎖作用,因為常念到他的長處,便對他生出特別的喜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生生世世,念念還流,我們都在愛欲的苦輪裏旋轉沈淪,無有止期。
恒朝打坐得長久,有他個人的原因,本與我無關,但當我隨境而生煩惱,這便成為我的問題。問題從那兒來的呢?來自我心裏。所以古語云:「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憂之。」
心裏產生一絲欲念,就構成十二因緣的導火絲。一念無明起,無明緣行,行緣識;生出了分別意識,在恒朝與我之間,便產生人我之分。這種分別違犯了同體大悲的精神,一切法變成不平等了。我把自己困在牢獄裏,障礙自己的解脫。要證得自在,就要靜觀諸法平等,無人無我,不執不取。
「未曾分別取眾生,亦不妄想念諸法,雖於世間無染著,亦復不捨諸含識。」
「菩薩未曾分別業,亦不取著諸果報,一切世間從緣生,不離因緣見諸法, 深入如是諸境界,不於其中生分別。」
—華嚴經十迴向品—
不是說我應該與我的護法(恒朝)絕交,或者與任何眾生絕交。根本上,我們俱是一體一氣,皆堪做佛。但是,修行菩薩道,就不能與某一個眾生發生特別要好的感情。
菩薩們都發大願,要度一切眾生;但誓願裏即不包括癡愛的縛纏,私情的沾染。因為:
「眼前骨肉已非真,恩愛反成仇恨,
清心欲寡脫紅塵,快樂風光本分。」
說得好,說得妙,不去行,不是道。
恒朝
一九七年五月二十四日 布雷克碼頭
師父上人慈鑒:
在路上,我們遇見各式各類的人,但是在我的印象裏,時常運動或在戶外工作的人,格外明朗健壯,這些人跑步、騎腳踏車、練太極拳、瑜珈,或者步行,幾乎個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恒常流動的泉水才會澄清,呆滯一處的死水即很汙穢。針灸治療,也是本著同一道理:人體內血脈通暢,便能夠養精補神,延年益壽。
夜夜不倒單(肋不著地而睡)也有同樣的益處,睡眠時也能夠使血氣循環流暢,舒筋活絡,昨晚當我入睡時,本來保持著打坐的姿勢,後來不知怎樣的,垂頭彎腰地靠著一些包袱入睡了,今早混身覺得酸痛,當我能夠坐得筆直入睡,醒來時便感到神清智明,如剛出浴,或者打了一套太極拳。可是,我若用綿軟的墊子作為靠背,起來時反而渾身不適。
打妄想也有同樣的作用,會截斷了精氣神的流通;執著會帶來痛楚。
我看中了恒實的一件毛衣,這個貪念常常湧現在我的心頭。本來,我不需要一件毛衣,只是打另一個妄想。但是潛意識的移情作用,無形中把這個毛衣變成一個女人(一切欲是一欲)。我們這幾天在強動的冷風下;修行到了緊要關頭,心裏所感受到的重重壓力也達到極點,四周沒有人煙,沒有村落,我們彼此之間又不說話。面對著虛空一片,我的心不自在起來。在一時衝動之下,我執著了毛衣。恒實看見我對毛衣有相當興趣,於是把它送給我。其實,我是「偷」了那件毛衣;是耐不住內心的壓力,向外攀取的。
立刻,我覺察到一個轉變。空氣變得異常局促,仿佛身被囚在一個岩穴裏,使我窒息。我的眼睛也被蒙蔽了。毛衣穿到身上,覺得很不稱意,打坐時更難忍受。於是,我脫下毛衣,把它還給恒實。立刻,空氣流通了,世界又變得廣闊寬大,我再也不感到窒息。這是一個好教訓:貪婪、妄求,及擁有太多物質,會截斷精氣神的流通。
所以華嚴經上說:
「菩薩無有過失,其心廣大清淨,常生歡喜,遠離恚怒,心意柔軟,諸根清涼。」
每一個妄想和執著,會堵塞精神的流通。煩惱只會吞噬精氣神。憂患、嫉妒、驕慢、恐懼,都會勞心耗神,使我們未老先衰。持戒精嚴,督策諸根,會帶來欣喜和光明,使你返老還童,天真爛漫。每當我打妄想,或者開始憂慮,我便感到衰頹沮喪,一蹶不振。
真的,心是主人翁。當我們一心禮拜,寒冷會轉為溫暖,酷暑會化作清涼,甚至狂風暴雨,也不成問題。但每當我開始打妄想,或者憂慮,炎熱的天氣變得更炎熱,寒冷的天氣顯得更寒冷,而風雨也使我們懊惱。集中力一旦分散,地上的昆蟲也會帶來很多麻煩。一切唯心造,「無執無著無縛」的解脫心,是保持身心健康的聖藥。
運動身體,當然是件好事情,可是,無論你對這個臭皮囊多麼愛惜,它終會沮壞和分散。我的太極拳老師會對我說:「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禪』才是最高的功夫。」
在太平洋城的一個清早,我在一間洗衣店的停車場,練習太極拳。忽然,略有所悟:
「倘若我不打妄想,我便不需要練太極拳!」
本來,萬事都沒有障礙,也沒有防範的必要。我們本是健康和清淨的,但為妄想執著所縛而迷失本性,妄情顛倒,今世上的一切旋律脫節。正所謂:「不知穴在方寸間。」
一切唯心造。今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修道,便是返本還原,返妄歸真。不停地打妄想,要做「第一」,只會堵塞精氣神的流通。我的邪知邪見,不但打斷別人精氣神流通,還會堵塞整個世界精氣神的流通。因為整個世界是一體一氣,相融相即,互攝無礙。無一物能離群獨處,萬物皆是密息相通,如指與臂,同氣連枝,所以華嚴經說:
「眾生界與法界無二,法界與自性無二。」
當我們修行,一切人皆受益。若不修行,一切人皆會受損。所有的身口意業,會直接影響世界。往好的路走,世界會進步一點;往自私的路走,世界會墮落一點。最重要的,莫過於你的心的所在地。起初,你還可以戴假面具,耍把戲,遮瞞一時;到了後來,必會原形畢露。為什麼不放下一切認真的與生死搏鬥?除了令一切眾生皆成佛道,世上還有更有價值的工作嗎?
在靜寂中三步一拜,能培養心性,易於凝神寂照、滌除俗念。透過一切塵垢,我清晰地看到自己在道上邁進,每一天增長喜悅和光明。談到這裏我記起上人所作的歌詞:「我很幸運,今生能學習佛法。」這可以說是我自己的寫照。
栽培心地,便是為一切人服務。世上所有的音響,皆源於自心的弦樂。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六月 福德谷
師父上人慈鑒:
華嚴經說:
「菩薩自得見佛已來,未曾心生一念欲想。」
昨天,有一個不可思議的感應:
早上,我們正在迴向功德,供奉十方諸佛,一切依照平常的方式進行。前一天,我清楚地明白,自己終有一天會死亡。不只是今生,而是千千萬萬次的生死,直到成佛的果位。我已發願,至未來際,盡一切劫,生生世世恒修菩薩道。在這個誓願意裏,也包括了千千萬萬的死亡。
為什麼還要為臭皮囊貪小便宜,貪求名聞利養?為什麼不真真正正地行菩薩道,布施給一切眾生,恒生歡喜?為什麼不念念供養住三寶?
「設有人欲見,眾生數等佛,靡不應其心,而實無來處。
以佛為境界,專念而不息,此人得見佛,其數與心等。」
—華嚴經十迴向品—
昨天,我的妄想又接二連三地湧現心頭,於是我為他們說法:「我們在禮敬一切諸佛,在供養正法,我這樣作不是為自己著想。從今以後,在每一個念頭裏去鑄造一個佛,要平息所有妄想,不要再自私。」
在三界內,我不貪求任何東西,正如死了一樣,一切空空洞洞。上人曾經說過:
「到你死的時候,你必須捨棄一切。在活著的時候,為什麼不能這樣做呢?活著時已經像死去一樣,生死究竟有什麼分別呢?這樣想便可以徹底脫離生死的輪迴。這是極其玄妙的道理,好似把手掌翻過來。」
於是,當每一個妄想將要起來的時候,我便用智慧寶劍把它斬斷。這時在我面前,出現一個殊勝的境界:諸佛的光芒,莊嚴色身,在我眼前呈現。正如華嚴經上說,菩薩勤習諸法門,能見諸法會。過去一切如來迴向所有善根,菩薩亦如是。
我看見,每一位佛都為無量無邊的眾生說法。我繼續供養諸佛,迴向善根,而諸佛的數量不斷地增加;然後,他們又融彙在一起,變成一個大佛身,大小無礙,內外貫攝,如珠網交輝,普照十方。
在諸佛跟前,我悲喜交集,慚愧異常。諸佛都是充滿智光,到善至美,慈悲無畏。在佛光沐浴之下,一切私欲也蕩然無存;我的心如淨琉璃,內外明徹。目睹諸佛端坐在湛然寂光裏,我的攀求和意念完全止息了。
佛陀嘴裏湧出百寶光明,然後向我無言的開示說:「Everything's O.K. Don't worry,一切皆如意,不要憂愁!」
這個境界,在坐禪時一直連續下去,甚至吃中飯,下午拜時也延續著。禮敬一佛,即是禮敬一切佛。我不禁感謝上人為我指出的大道,真是至尊至勝!
就在此時,一輛灰色的房車在我身邊停下來,上人步出來了。
「哈羅,你好嗎?」
不可思議地,上人的形象,立刻與心目中的諸佛溶為一體。我簡直不能說話;因為無話可說。
「最近有什麼特別的境界?」我無從開口,所以保持沈默。
上人繼續說:「不要向外求,你所需要的一切,已經在你心裏。不用到外面去找。修道就在這兒.........明白了嗎?好了,下次再見,要盡你所能,自強不息!」
到底,境界還是境界。我的私欲和習氣是根深蒂固的我完全瞭解自己的毛病。諸佛示現的境界,不久也消逝了。境界不是從我所求而來的;它去時我也不執著。現在,只要下苦功,終有一天,這個境界可能變成恒常的真實。
上人在講解六祖壇經時,曾說:
「當你差不多要開悟之際,若能完全放下一切貪欲,在剎那間,你會恍然大悟。當你真正明白了,你會頓時大徹大悟。」
我還要更加放下!
這個故事還未曾完。自從親睹諸佛示現那一天後,,連接幾天,我都感到極度煩惱和懊喪,路上的「魔障」,頻頻來騷擾。駕車的人向我們撞擊,路人向我們咒詛,我的心忐忑不安。為什麼呢?
因為我執取境界。我覺得這是個小成績,於是我企圖挽留它。還是貪、瞋、癡的老毛病。內有所求,妄想環生。於是我開始懊怒,變得神智昏亂,而魔障隨即乘虛而入。
這些魔障都是我自心的瞋恚,顯形露面而已。任何的攀求,包括求佛,皆不是道。一切攀求源於貪心;求成佛,與求名求利,差不了多少。
中道,最不容易行持。真理是真之又真的,每當我稍稍感到滿足,我又墮落下來。在每一番嚴苛的教訓和鞭策之下,我便愈加接近如如不動的道體。
知足常樂,能忍自安。
「十方所有諸如來,了達諸法無有餘,雖知一切皆空寂,而不於空起心念。以一莊嚴一切,亦不於諸生分別,如是開悟諸群生,一切無性無所觀。」
—華嚴經十迴向品—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一日 鄧肯斯碼頭
師父上人慈鑒:
傍晚,一個人在路邊把車子停下來,說道:「我在觀察你們倆為人類的罪惡懺悔。為什麼你不參加和平工作團?或者去救濟貧民?算了吧!人各有志,不能怪你!」
在表面上看來,修道似首是「人各有志」的一回事,說真實的它是每個人的工作,每個眾生應有的責任。世上為什麼有戰爭和苦難?因為我怎麼自私,還未能放下時刻要「更多更好」的貪欲;為什麼有貧窮、不公正、不道義的情形?因為我還有貪、瞋、癡。息滅貪欲,便是息滅戰爭;截斷妄想,便是饒益世界。
華嚴經上說:
「小世界即是大世界,大世界即是小世界,不可數世界能入一世界,一世界能入不可數世界。」
我有一個小型的貪世界,能涉入大型的貪世界;我有一個小型的瞋世界,能涉入宇宙性的瞋世界。如果我不去改善自己的小世界,怎能去改善大世界?萬事萬物,都在交織相涉。假如我在小世界內持戒清淨,這一分清淨能涉入「不可數世界」的清淨。我有一分定力,便能補償天下正氣之不足。我有一分智慧,便能增進世上的光明。假如我不勇於改過,我個人的戾氣,也會污染全球。
修行,盡虛空遍法界,在一切世界裏,是所有眾生的使命。從前,我並未有明白這一點。上周,一個在泰馬批亞斯的家庭,促使我回憶自己孩童時的光景。這個家庭,居住在山谷裏的小農莊,他們身心健康,和睦相處,父母帶著四個小孩,耕墾農田,足以養活全家。他們的生活契合自然,洋溢著傳統道德的純樸敦厚。所謂「少欲知足」,他們送來供養時,還說聲「謝謝!」
很明顯的,這個家很有福報,這是宿植德本的酬報。今生富庶安樂,不受苦難所擾,乃是往昔持戒清淨的果報。子女孝順忠實,與人和平相處,無有怨敵,心安神泰,是往昔修行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等六波羅蜜的碩果。如是因,如是果,一切果報皆由業所感。
目睹這個家庭,使我聯想到自己的家庭。我生長在一個快樂富庶之家,本來我應該保持著一貫的天真廉潔;可是我被貪欲拉去了。我走上歧路。把自己原有的福報消耗殆盡。假如你有深厚的善根和福得,今生你可能有機會出家修道。這是最高無上的福田,還勝世間上任何的高官厚祿,紫綬金章。
而我呢?險些兒在兩面都錯過了。雖然我有機會去修行,卻放不下時刻不停的貪心。如是者在善惡之間奔波,直至精神崩潰。一方面,我不肯捨棄貪欲;另一方面,我追求究竟智慧,這種來回的掙扎,令我變成一個畸形的眾生。這個眾生,欲以痛苦去了苦,他毀壞律儀,違背師長,不敬父母,與惡友結集,自暴自棄。他不能捨棄世間,又不能在世間過活。他徘徊於真假之間,淨染之間,結果他一無所成。用水泡茶,怎會泡出味道?那時候,我企圖用叛逆、放肆、青年人的激昂鬥志,去追求自由,結果卻失敗了。
我們在路上拜,經過這個小農莊。我默默地懷念我的過去,我差不多把原有的家珍完全糟蹋,我一向太自私了。不能責怪別人,都是我自己不好。
可是,目前我是個快樂的出家人,連同一個法侶,一心禮敬萬佛城,我怎樣獲得如此不可思議的福報?
無論一個人多麼惡劣卑鄙,只要他發一念頭懺悔心,生一念善心,他能重新投入佛菩薩的懷抱裏。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諸佛福田,平等無二,湛然寂照,能除一切熱惱。諸佛福田,無來無去,如如不動。一向,只是我背覺合塵;諸佛並沒有厭棄我。
「譬如大地一,能生種種芽,
於彼無怨親,佛福田亦然。」
—華嚴經菩薩問明品—
諸佛福田在那兒找?我不確實知道。一切唯心造,當我的思想正直清涼,我便置身於諸佛福田。當我的妄想紛飛,我便置身於廢墟郊野,被荒草窒息。心,有如一面大明鏡。
「譬如淨明鏡,隨其所對質,
現像各不同,業性也如是。」
—華嚴經菩薩問明品—
每當我不明白事理,不是說事理本身不清楚,而是我個人的思想混濁不清。每當我誠懇修行,心裏的濁水,會頓轉為澄清。我不應該去攀求更多更好的,或者去做第一。這是我素來念得滾瓜爛熟的經,它只會惹來很多麻煩。現在我發現,眼前無論有多少,已經足夠了。要知足,人到無求品自高。
近來,我鞭策自己的舌頭和狂心。可是,一邊不講話,一邊要做恒實的「護法」,有時會鬧出笑話。上周,一個農場管理人喬治.米勒,邀請我倆到他的農場去休息。三步一拜一向不接受在家人的邀請,所以我們並沒有到他的農場停宿。
正當我們拜過農場的時候,一個小孩子走過來說:
「嗨!我是彼德米勒,你能到我們家一趟嗎?」
因為我不便講話,又猜想他一定認得字,便寫了一張簡條:
「對不起,我們不拜客。」
彼德端詳那張簡條良久,然後再說:
「好呀,你們是否立刻就來?」
我只好再寫一張簡條:「我們不拜客,這是我們途中所立的規矩。」
彼德再仔細看張簡條,點點頭,似乎明白了,然後他再問:「好!你們什麼時候來?」
原來彼德不認字,我只好對他說:「好吧,傍晚七時我們來你的農場。」隨手指著手錶上的「七」字。彼德頻頻點頭,顯得很興奮。
原來他也不懂得看時鐘。五點,他回來了,看著我們鋪衣服和打坐。他不時凝視著車內觀音菩薩的聖像,他又不時地說:「你們是否現在就來?我們農場裏有很多水,你可以把水瓶帶來,盛滿清水。」
終於,我們去了那農場。因為是去接受水的供養,不算拜客。我們也沒有踏進茅舍與主人家交談,一切都進行得乾淨利落。彼德高興極了,他帶我們去看他的山羊,還供養了火柴和紅蘿葡。
這一次,沒有交談,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雙方也感到快樂。是個好經驗,教導我們如何與人融洽相處。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三日 蘇魯麻縣 貝殼灣
師父上人慈鑒:
到無求處便無憂
上人,昨天弟子只可以笑自己的愚蠢,我一輩子的所作所為,有如烈日下的冰塊,在我眼前深化。我一邊拜,一邊反省:「我是誰?」弟子尚不知道,但我已揭穿我的鬼把戲,他是虛偽不實的。果真,是個騙子,是個演員。我的一舉一動,無非矯揉造作。自無量劫來,我緊執一個偏見:我是特殊的,得天獨厚,非同泛泛,我是第一!
於是,我以一切的言行,去符合這個虛幻的形象,我到處撒慌來維持這個騙局,戴假面具,在臉上貼金,好裝第一。為了這局鬧劇,我嘔心瀝血。直到目前,置身在渺無人煙的海岸旁,面對粼粼綠波的海鷗三兩,我還是煞費苦心,斟酌盤算,為自己的小利益計度,不肯吃虧。這是瘋狂的病態,而我一悲子都患上這種毛病。這並非他人強迫我去演的,這局戲是我自作自受的。所謂自編、自導、自演,甚至連觀眾、批評家——皆由我一個人包辦。
為什麼不去導演喜氣洋溢、活潑感人的劇本?世上已經夠苦惱了,難道要再多加一點辛酸?
我的迷惑從那兒來的?從貪、瞋、癡,從貢高、驕慢、我見。除了虛偽,我還會自私自利,凡事光為自己打算,不知不覺中造了很多罪業。從前,我只懂得向人索取。一輩子所演的戲,就是一幕接一幕,川流不息的貪、瞋、癡。那時候,我還覺得向人索取是天公地道,而自己分毫不用施捨,這才叫做聰明,又叫做求名求利。
從女人身上,我索取食物、庇護、愛好。從男人身上我索取知識,和他們寶貴的精神。誰比我更強更好,我便與他們鬥爭、欺騙、誹謗;誰比我差勁,我便欺淩輕蔑他。日前,我感到極端的慚愧!最感遺憾的,是自己從未真正布施過。這是我生命的寫照,難怪我從未有快樂。長期陷在孤獨和畏懼中,實是自作自受。
「真認自己錯,莫論他人非,
他非即我非,同體名大悲。」
這是上人時刻教誨的謁子。但我沒有這樣做,我把它變為:
「覆藏自己錯,揭露他人非,
他損即我益,自私爭第一。」
我在美國生長,一向以為男子治標體魄魁偉,精力充沛,於是一向吃得過多,直至日前三步一拜途中,仍舊犯同樣的毛病。
一向以為我要做最聰明、最博學的人,所以無論什麼事情我都要知道。這個習氣很難改掉,到今日為止,我的目光往往向外飄逸,例如飄到過路車子的車牌上,好管閒事。
又以為自己是個交遊廣闊,英俊瀟灑的大眾情人,於是時到今日,我的面上還老掛著一絲虛偽的笑容。
一向以為自己要做某某權威,於是對事事強求;以為自己要堂堂端正,道貌岸然,所以我不懂得輕鬆度日;又以為自己必要處處勝任、能幹、冷靜、堅強;還要做體育健將——總而言之,世界第一。於是,我時刻不肯認輸,要每次勝利!
在三步一拜途中,我時刻默默地與恒朝競爭,這是求名心在作崇。要減低食欲嗎?他吃多少,我要比他吃得少一點;他拜多少,我就要比他多拜一點。我會強忍著口渴,直至乾枯得像骨頭一樣,總之,要他先取水喝,我才肯喝第二口。打坐嗎?我緊咬牙根,要等他睡著了,才肯把盤著的腿子鬆下來。
難怪我未證得大慈悲。我的法門不是大悲,而是大爭。上星期五,有人把啤酒瓶投到車裏來,剛巧擊中觀音菩薩聖像和後面。這時我心裏窩藏的瞋恚,對我現身說法。因為我與慈悲背道而弛,即是向觀音菩薩挑戰。
所謂:
「貪心有如無底坑,填之難滿瞋恨生,
五欲紛陳顛倒想,癡然不覺法器崩。」
這種戾氣,便是戰爭的種子!我要做「第一」的念頭像一股陰煞之氣,彌漫在大氣層裏造成空氣的污染,是根深蒂固很不容易撥除的。我曾見過多少名利雙收的長者,他們貪得無厭,甚至於遇到年輕一代也毫不相讓,拼出老命,一爭長短。他們爬得越高,跌地越重,但他們絕不鬆手歇腳,作退步想,因為他們永遠不會安於現狀。
我一向的志願,是作一個出類拔萃的人。我戴著虛偽的假面具,逢場作戲,諂媚欺狂,拉攏討好。但是,這個騙人的把戲不會再演下去了,因為我玩膩,現在要下臺了。這種把戲只令我造業受報,並且惱害他人。
為什麼我們要鬥爭?我鬥爭,是因為怕真正的孤立起來。我深知自己終有一天要死亡,而我很怕死亡。我竭力攀外緣,希望抓著某樣東西,助我逃避這個痛苦的後果。我學會了麻醉自己,去找尋新穎的刺激,藉以減輕痛苦的黑影。但是,世上一切都有是虛幻不真的,包括你最喜歡的東西。財富,終被人偷去了;愛情,是蛇蠍子的毒液;食物,只能暫時滋補肉軀;睡眠,簡直浪費寶貴的光陰。究竟有什麼是真的?一切皆無常,一切皆如夢幻!
佛陀是個太子。財富、權力、一切五欲享樂,對他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但他面對死亡了悟人生的虛妄,他看穿了一切,放下了一切。金堆銀山,能夠買得無常乎?佛陀看得透徹,所以他能放下一切,他立下志願要了生脫死,普度眾生。他苦口婆心地教誨我們要勤奮修行,躍出輪迴。修行時有什麼障礙?就是五欲和我執。我執源於五欲,而欲念,是生死的根本。
上人曾說:
「一旦有欲念,就有自私。有了自私,貪心隨著產生。一有了貪心,所有的麻煩都有一股腦兒湧現出來了。」
—一九七九年—
例如,我一向知道自己很執著味塵。這個星期,恒朝才告訴我:這兩年多,在三步一拜途中,每天吃中飯的時候,我便「入了定」似的:目光迷糊了,雙頰變得緋紅,背脊佝傴彎起來,臉上的表情,像一個剛吃了奶的嬰兒,或者像個醉酒徒。每當我吃下調味的食物,我便「入了迷」。我聽了以後深自警惕,我一向沒有察覺到這種變化。我只知道,每逢飯後,我的集中力便會退失,精神渙散,直至幾個小時之後,我才能恢復平常的冷靜。
這一週,我觀察自己身上的餓鬼。吃飯時,每逢我加上麻油、醬油,我的雙頰便自然燃燒起來,我的雙眼會微微地向上翻。後來,我又發覺不是某一種食物,令我如此顛倒,而是我的心,被味塵轉了。有一天,我很想吃一點青菜,中飯時剛巧吃洋白菜。我努力向洋白菜進攻,上述的徵象立刻出現: 雙頰緋紅,背脊傴曲,陷入昏迷狀態。次日吃的是豆腐,也是呈現同樣的反應。於是,我達成一個結論,這種反應不是某種食物所引起的,而是我本人登入「舌味三昧」。
我找到了根源。原來我一向貪著味塵的享受而吃東西,難怪華嚴經上說:
「菩薩如是觀諸世間,貪少欲味,受無量苦。終不為彼五欲樂故,求無菩提,修菩薩行。」
—華嚴經十迴向品—
執著味塵,是自大心作崇。因為我相信自己是第一,所以吃的,也要色香味俱全。這不是貪心和自利心作怪嗎?從前,在一餐裏我最喜歡的是甜品:例如蛋糕上的櫻桃,蛋糕裏的奶油,馬鈴薯上的濃汁,都使我饞涎欲滴,我的一舉一動都為自己找尋最優越的享受。而我逃避的,是不肯下苦功,也不肯吃虧。我所渴求的,是新鮮的刺激。我從未按部就班做過工作,覺得這樣做太呆板、太乏味了。我貪著色和味,我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無形中尋求享受。因為我覺得自己不能露出絲毫破綻,於是我開始撒謊——我用虛偽的姿態和漂亮的言詞,來文過飾非。沒有別人相信我的騙局,我只是欺騙了自己!
總而言之,昨天我吃了一頓平淡的午餐,不加任何調味,吃時不求味道的刺激和享受,也沒有吃過多,只是吃得真真實實,平平淡淡,就如恒朝(果廷)吃的一樣。
有什麼反應呢?我的舌頭,頓時反抗起來。我的心,驚惶如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欲火猛然升起,令我渾身顫抖。恒朝問我:「今天你為什麼好像很焦躁不安?」
原來我正在與毛病相爭哩!我明白在途中止語,為什麼這樣困難。因為我執著味塵,所以我寫的信,我說的話,都是虛偽的。在骨子裏,我還盼望做第一!
為什麼我要選擇三步一拜?因為我親聞佛法,知道我不是佛。我並不清淨,並不真實,我迷失了中道。可是,假如我永恒不歇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終有一天我會返回家鄉。
那天吃完飯後,發覺自己的眼睛還是明亮,雙頰沒有轉紅,腰骨沒有傴曲。當天下午叩拜時,比從前更明顯地揭穿自己的西洋鏡,一味追尋,永不滿足;一味索取,永不快樂,一味偽裝,永不真實。
記起有一個夏天,我曾在一個豪華的餐廳裏,大吃大喝了足足七天,飽享一個星期的珍食美味之後,我的舌頭變成麻木。難怪道德經上說:「五味令人口爽。」一個星期後,我只想吃白飯和清茶。我把這個教訓忘了,直至昨天,平淡的菜很好,平淡無奇的工作也很稱意,因為它能帶來真正的滿足,故曰:「知足常樂,能忍自安。」
三步一拜,有時顯得很單調、很呆滯,但對我來說,都有重大的意義。這是個無窮無盡的微妙法門,帶給我深深的滿足和喜悅。要做第一,只令我苦惱。把自己完全布施出來,默默獻給一切眾生,卻令我感到衷心的快慰。
在香港西樂園的山門前,有一副對聯:
「西方阿彌陀,同我原無二,
南海觀世音,與誰爭第一。」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七日 真哪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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