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10月 04, 2021

平凡與不平凡 (與南懷瑾老師知遇因緣)(轉貼)

 


平凡與不平凡 (與南懷瑾老師知遇因緣)


王啟宗:平凡與不平凡



懷閒齋主按:王啟宗,河南開封人,1917年生。曾求學於河南大學、陸軍大學等。·服務於新聞界、軍事、教育界等。著有《市場學》、《商業實習》等(廣興書局出版)。他在重慶時代就敬仰南老師了。自從在台灣得知老師的下落,就不分颳風下雨,只要有南老師的課,他一定風雨無阻前來。他愛惜物資的習慣至今依然故我,幾十年前年前他為《懷師》一書撰文時,還是用撕下的日曆背面作草稿。他本在育達商職任教務主任,故而大家都稱他王主任。初來台灣時,王主任是「接收人員」,權力很大,日本人留下的產業,他只要點收就算完成手續,想入私囊輕而易舉。但他什麼都沒有要,一貫清廉的本色。台灣有名的育達商職是商業職業學校,當初是由王主任襄助王廣亞校長創建的,後來王主任設計聯合招生,對教育界是一大創舉和貢獻。但因此辛勞成疾,變得又黃又瘦,一九八0年初在老師影響下才毅然退休。退休後老師囑他先修養身心,於是他與鍾居士,章克范先生三人,終日都在十一樓禪堂打坐,過了幾個月,才恢復體重,氣色也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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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輕輕一回首,幾乎已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了。記得那時正值日本軍閥對我發動侵略,全國上下奮起抗戰,一般愛國青年,無不熱血沸騰,紛紛投筆從戎,救亡圖存。當時我也投身軍旅,於役重慶,一日見報載:「有一南姓青年,以甫弱冠之齡,壯志凌雲,豪情萬丈,不避蠻煙瘴雨之苦,躍馬西南邊陲,部勒戎卒,殫力墾殖,組訓地方,以鞏固國防。迄任務達成,遂悄然單騎返蜀,執教於中央軍校。只以資稟超脫,不為物羈,每逢假日閑暇,輒以芒鞋竹杖,遍歷名山大川,訪盡高僧奇士。復又辭去教識,棄隱青城靈岩寺,再遁跡峨嵋山中峰絕頂之大坪寺,學仙修道云云。」這位當時被社會目為痴狂、奇士、光芒四射的青年,就是今日我們大家所熟悉而景仰的、學貫東西、博通古今,修兼內外、德並文武的一代宗師、南懷瑾教授。他不僅是一位精通儒、道、釋三家學的經師,也是一位身教,言教循循善誘的人師。關於他的道德、文章和依持、武藝,早被社會所肯定,而且為先進學者和道友闡述已多,無須我再饒舌。謹將懷師與我的般若因緣,以及近年有幸追隨左右,親炙訓誨,耳提面命之餘,日常所知所見,拉雜摘記於後,以見一代學人風範之一斑。


大家的南老師


南老師,南老師!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都這樣尊稱他;不管三教九流,男女老幼,也都如此親昵的叫著他。實際上不算在大陸,光在台灣,公開講學也有四十年,受教的人何止千萬,真可說是桃李滿天下。可是南老師不管在公開的場所,或是在私人言談間,一概否認的說:「我從來沒有一個真正的學生,也沒有收過一個徒弟。」接著還時常自我幽默的說:「老師早,老師好,老師不得了!我最討厭人家把我當成偶像。吾乃一凡人,不足讓人盲從我。」每次總是逗得大家哄然一笑。就在這鬨笑之餘,那管他有沒人自己掂算過,夠不夠資格做這位學貫古今,精通儒、道、釋三家學的一代大宗師的及門弟子,更不問他有沒份量承受這個沉甸甸的衣缽的能力,反正都以南老師的學生自居,你叫南老師,他叫南老師,我也叫南老師,於是就成為大家的南老師了。甚至有時南老師命我向外面接洽事情時,雖然首先報告了半天:「我是東西精華協會,中國總會某某」,對方仍然還是弄不清楚。最後逼得沒辦法時,再說:「我是南老師辦公室。」於是對方才恍然大悟,雙方順利的溝通了。「老師早,老師好,老師不得了!」這雖然是懷師譏諷大家的口頭禪,可是意義卻很深長,其中包含著多少苦心,希望和鼓勵,千萬不可等閑視之。那是一記無形的棒喝,時刻教誨大家,策勵大家,也警惕大家,要做一個氣度恢宏,志向遠大,能開創,善發揚,有作為,敢擔當,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健者,才不愧做懷師的學生。如果只一味的把他當成偶像,事事請示,處處依賴,終日只會唯唯諾諾,沒見地,沒思想,欠果斷,缺作為,自己也拿不出一套辦法來的人,可能是他不太欣賞者;也是他口口聲聲說沒有一個真正的學生或弟子的原因。


從單相思,著了迷到親密


我與懷師的因緣,可分為三個時期來敘述:


第一個時期就是在對日抗戰軍興,我們同在成渝軍事機關服務那段時間。當時我也不過是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公餘之暇,終日沉湎於武俠小說的領域裡,滿腦子充滿著上山尋明師、學仙、學劍、修道的幻想中,天真幼稚得可憐,一心想學成後,以飛劍去取日本首相近衛的首級,以報國讎。那時見到懷師單槍匹馬,一人上峨嵋山閉關三年,去修仙求道的消息,真是敬佩得五體投地,恨不得馬上前往追隨,頂禮拜師,以償宿願。只以那時工作環境不允許我如願以償,唯有日思暮想,夢寐以求了。這可以說是我對懷師的單相思時期。


第二個時期是1948—1949年間,聽說懷師來台的消息,欣喜若狂。只以因緣未到,連跑基隆數趟,都沒找到,一直等懷師遷到台北,才連絡上。從此懷師出版的書籍和雜誌必購讀或訂閱,而且同樣一本書,只要版本不同,依然也要購藏,以作紀念。譬如「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一書,前後出了四、五種大小版本,我就買了四、五種之多,至於買了送人的還不在內。懷師在台北住下後,各大學、機關、社團及各軍事學校,竟相禮聘前往授課或講學,演講的時間雖多,我卻是每講必到,有講必聽,再忙也要設法抽空前往,對懷師的崇拜簡直著了迷。但是,這並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經過一番理智的比較和選擇的結果。因為名流、學者、專家的演講也聽多了,如拿一句不敬的俚語來形容,就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我與懷師的這一段因緣,可謂之著迷時期。


此後交往頻繁,接觸亦多,遂因緣時會,而能追隨左右,得以親近謦軟,一直到現在,都是可列為親密時期。我和懷師結緣的經過,以這種一廂情願的分法,起初懷師並不知情。還是1979年新春禪七圓滿後,南師叫我報告心得時,因七天下來我除兩腿痛麻,一閉雙眼就是妄想外,一無成就,竟然將這一段蘊藏內心多年的因緣,向懷師吐露出來做搪塞。懷師聽完後,非但沒有以不精進相責備,反承以「事求妥貼心常苦,悟到因緣日已遲』』兩語相贈。後來我不服老的向懷師報告說:「悟到因緣日已遲,此生豈不完蛋了,請求將日已遲之「已」字,改為「未」字,以惕勵自己。提到這次禪七,還有一段故事:記得是1979年春節前兩日,懷師突然打電話,叫我去會裡一談,我立即前往,懷師一見面就叫我參加正月初二的禪七。平常大家都知道打七的消息,一向是機密,要想參加通過懷師那一關更屬不易,現在懷師命令我參加,本來是件求之不得,人人羨慕的事。可是當時我在一所學校負責教務的業務,我沒加考慮的回答懷師說:「不成呀!上學期學生的成績單,尚未發出;下學期的工作也沒策劃完成,怎麼能來打七。」懷師眼睛一瞪說:「難道你死了,人家的學校就會關門嗎?!」於是我一如醍醐灌頂,豁然大悟,此悟非頓悟之悟,而是從迷津中醒悟的悟。因此一切都立刻放下,就是一個收入甚豐的工作也不惋惜,乖乖的順從懷師的吩咐,參加了那次的禪七。至於懷師何以如此堅決者,原來他早已觀察出,我因為工作的繁冗而積勞成疾,同時又知道我的個性是「事求妥貼心常苦。」責任心重,才如此吩咐。否則真箇要「悟到因緣日已遲」了,說不定我這條老命,早巳翹掉啦。今日思想起來,能不感謝懷師的仁慈和救命之恩!


禪七圓滿後,接著又專修兩三個月,身體己復元。這時十方叢林書院剛剛成立,有一天懷師把我叫到跟前,委婉的對我說:「這句話在心中憋了好久說不出口,現在見你身體己康復;你不是曾在教育界服務很多年嗎?想借重你的經驗,將他們辦的公文過過目,以免發生錯誤,工作很輕鬆。」同時說著說著就把我帶到書院96辦公室,向大家介紹並交代同仁不要加重我的負擔,後來又調到訓導部門,等到本會秘書長蔡先生赴美後,也把他在會裡擔任的工作移交給我。南師是我的救命恩人,當然他的吩咐都是義不容辭的、無條件的接受。我質魯才淺,幸列門牆,已心滿意足,今又叨天之幸,到本會九樓服勝,日日追隨懷師左右,時時深荷教誨,同室工作,同桌飲食,於是親近的機會更多了。據說虛雲和尚一百多歲,只見到文殊菩薩一次,我何等福報,伺此崇遇,能不羨煞人耶!


華佗再世非醫生


南師不是中醫也不是西醫,而他對醫理藥性的研究尤過之無不及。他常常對學醫的年輕朋友說:「學醫,真是一門了不起的大學問,幾乎要上通天文,下通地理,還要通最要緊的一門學問:「人」。中醫的醫學,有一個說法:醫者意也。要頭腦聰明,將呆板的原則,加以靈活的運用,才能對付靈活變動的「人」,所以醫學是智慧之學。而且中國醫理的哲學思想,建立在易經的基礎上。道家方術思想,對醫理影響的重大,又遠超過易學。所以學醫的人,除必了解內經、難經及傷寒論等,和中醫的發展史外;還要研讀很多有關醫理、藥學的書籍,及歷代名醫的臨床經驗,乃至氣候、地理、生理、心理等,這一切都是學醫的人,不可不涉獵的學問。必須將以上所說的學問,精研、深究、分析、實驗、融會貫通,然後方可言醫。不是看看脈經,背背藥草,就可以率爾給人治病,那簡直是害人,而不是救人。」.精通儒、道、釋三家之學,而且精研醫理的懷師,尚且謙虛的不敢說他會醫,口口聲聲否認他會醫病,是個極平凡的人。可是自我在台親近懷師以來,知見所及,經他醫治妙手回春的病人,不可勝數:三十幾年前企業家楊管北立委,與懷師結交,當時他正在患心臟病,中外名醫診治,均不見奏效;懷師乃與診治,並教他打坐潛修禪定等功夫,病情即告穩定。楊委員對懷師之學術,至為欽佩,雖年長懷師十幾歲,仍以師禮之,而懷師對楊委員,也極敬重,以摯友結交三十餘年,以後並給予楊委員人生的啟示良多。


另外有一位學密宗,姓鄭的青年人,他雖是個啞巴,卻是個虔誠的佛教徒,經常來會親近懷師,懷師見他很誠厚,於是也試著治療他的啞症,過了一段時間,他果然會講話了。雖說不像一般常人那樣流利,卻能以言語與別人溝通。這些年來這位會說話的啞巴,還不時的來會,經常搜集些流落民間與佛教有關的抄本,或絕版書,來請教懷師。本會的同仁也都認識他,直到現在我還時常和他交談。


我還親眼見到一位年長的政要,因為責任重,公務忙,致罹病在身,經榮總各名醫悉心診治,均未見大效。一日懷師見其偕老友來訪,睹其行動遲緩,雙腿拖著腳走路,有老邁之態,大吃一驚,力邀其繼續來會練拳健身,同時徵詢其對中醫藥信任的意見,願給他配副中藥吃吃看。這位政要立即同意,遂恢復練拳和服中藥雙管齊下,不到兩個月,他高興的對老朋友說:「現在我已健步如飛」,完全恢復以往的健壯。目前這位政要已「政躬康泰」,還身負重任在海外為國家效力,不輸年輕人。


以上所說,都是別人的事證。現在再講講自己親身的經歷和自我的感受:我從軍中退役後,曾轉業教育界二十餘年,服務於一所私校。1975年暑期,為著數萬考生報名費的節省,及免除其到處報考的奔波辛勞。乃創辦台北市縣高中高職聯合招生,參加學校五十餘所,招生科別亦有數十科,千頭萬緒,倍極辛勞。如此主辦三屆,不幸竟然積勞成疾,累出急性肝炎,因此住進榮總一月有餘,後來病情雖已穩定,但西醫對於肝病,除了注意休養、營養及自我療養外,別無其他有效的醫藥控制和治療方法。就是我的主治醫師,也承認中醫對於治療肝病,比較有辦法,並勸我出院去找目前對於治療肝疾頗負盛名的某中醫師診治。我就聽信主治醫師的指點前往,一連服了十多劑中藥,然後再到榮總抽血檢查肝功能,依然不見正常。在無可奈何中,只得去請教懷師,他以關懷我的口吻對我說:「為何不早點告訴我?!如早告訴我,不但無須住醫院,就是人也少花錢受罪。」即吩咐李小姐給我取出幾包雞骨草,囑回去後先煎服,同時又隨手給我開個驗方:「白芍、白朮、白扁豆、茯苓、黃芪、甘草各三錢,加紅棗二枚和生薑五薄片,用兩碗水煎成一碗服。」接著又對我說:「有好幾個人害肝病,比你的情況還重,都是服用這個古方治好的。」我一連照方服了一段時間後,果然藥到病除。再到榮總檢查,身體完全復元,肝功能和正常人的一樣。


還有一次我不慎,將左邊第九根肋骨跌斷,又請求懷師醫治。他笑著風趣的說:「我既不是中醫,也不是西醫,如何能醫病?!」我知道這是他的口頭禪,就用撒嬌的口吻說:「我被西醫治不好的肝疾,不就是懷師治好的嗎!」「那是瞎貓碰到死老鼠,算是你的運氣好。」他又借用形容某些禪修道友的話來奚落我,接著又風趣的說:「我不是醫生,即令給你醫好病,也只能算是個密醫。」


至於我的攝護腺肥大症,及痛風等慢性疾病,也都是慈悲的懷師給我治癒,或使病情減輕的。這些都是鐵的事實在眼前,甚至有些開業的中西醫生,遇到疑難雜症時也經常親自來討教他,或以電話討論某些醫藥上的問題。這都是我們在辦公室司空見慣的事。在南部有一位頗負盛名的西醫,也是懷師得意的門生之一;他不但對中、西醫及一切我國古老的治病的方法,都有精湛的研究,並且對於佛法和星相、堪輿等也都有相當的修持。一日他打長途電話來說:他自己似乎病了,痛苦異常,真不想活了,請益懷師如何醫治。懷師就在電話里罵了他一頓,最後說:「那你就去死了好啦!」原來這是一個「機鋒」,起了「不憤不發,不悱不啟」的作用。智慧高的這位名醫生,立即上座,雙腿一盤,把自己觀空,將肉體丟掉,於是一切痛苦之感頓失,再助以葯療,很快就好了。


雖說懷師仍然口口聲聲的說他不是醫生,可是在他醫好的患者心目中,卻是一位華佗再世。更神妙的是,他平常看到我們一些在他跟前服務的學生們,如有氣色不對,精神萎糜,或言語急燥時,他還會主動說:「來!我給你配點葯吃吧,否則又要生病了。」原來他還會察言觀色呢!


卡普樂尋根、李約瑟求道


揉合了我國傳統文化儒、道、釋三家之學的懷師,他的道德文章,名滿天下,舉世景仰,就是外國的學者也不例外。茲將近年來兩位外國學者卡普樂與李約瑟,專誠來拜訪的小故事,介紹給大家:


近二十年來,卡普樂(PhilipKapleau)被譽為美國禪宗的鉅子,他的禪學中心,分布世界各大洲,擁有各國不同語文的弟子。他是美國康尼狄克州人,生於民國元年(1912年),紐約布魯克林學院法律系畢業,從事新聞採訪工作。二次大戰後,曾派往德國紐倫堡,及日本東京,採訪審訊戰犯新聞。目睹戰爭的殘酷,以及給人民所帶來的災害,使他留有深刻的印象。民國三十九年(1950),又返紐約哥倫比亞大學選修哲學,親近了鈴木大拙的禪學,而接觸佛學理論。即於民國四十二年(1953),去日本學禪。在日本時期遍叩各寺廟,十二年間,經過三位日本禪師的錘鍊,並正式從安谷禪師出家,法號為大心凈圓。有關禪的著述有:「禪門三柱」等,達十餘種之多。他知道禪宗是印度佛教傳人中國後,和中國文化結合的產物。於是他曾親自率領二十多個學生,去中國大陸禮拜禪宗聖地,並參訪中國禪者,遍歷少林寺等名剎古寺。結果使他失望了,他感覺到大陸上有關禪宗的一切,都沒有生命,只是殘留的寺廟、佛像以及遺迹。因此他發心帶領兩個男女弟子——貝克先生和般森女士,專誠東來,到尚保存有中國固有文化的台灣,尋覓禪宗的根,參訪我國禪宗大師南懷瑾教授。他這個願望,由田寶岱大使夫人葉曼居士從中介紹;起初懷師並不願接受,婉轉謝辭。後來有人提出為了中、美文化交流,和國民外交的需要,由文工會主辦,懷師方才勉強首肯。遂即吩咐我策劃卡普樂訪華尋根十天內的活動行程,加強與有關方面的聯繫,以及準備安排他們一行三人的食、宿和交通等接待問—題。一切準備妥當,作業完成,卡普樂按預定時間,


不過由兩件事上,也可窺測大概:第一個就是3月份的台北天氣,早晚還有些涼意,尤其兩位大禪師對話到夜半時,更是寒氣襲人,懷師「解衣推食」相待,特以中國式的絲棉長袍和絲棉短襖相贈,卡氏立即穿在身上。臨行時懷師還親切地叮嚀他,可以將棉襖穿上,以防在路上受涼,他卻將它視為珍品和厚誼,怕在路上弄髒了,還捨不得穿著呢。


再一件事,是在卡普樂和他男女弟子一行三人臨別前,在本會禪學中心舉行之餞別素宴席上,以及由雙方僧俗聯歡表演節目中,均可以看出卡氏及其男女弟子,衷心的感謝,誠懇的感激。卡氏更一再緊抱著懷師,幾次連番的說:「我不能不再來!」由這些談話中,充分表達出他拳拳服膺的欽敬和喜悅。並以他最得意的「禪門三柱」著作相贈,上面親筆署著「送給南大師,敬請賜予指正。」的題字。


事實上在卡氏一行三人,十天的尋根訪問中,使他們最難忘懷的,恐怕就是這次的惜別餐會;有吃、有喝、有說、有笑、有歌、有舞,一時觥籌交錯,賓主盡歡。更饒富意義的是大家齊聲高唱懷師在餐桌上所著的「聚散」歌:「桌面圓圓,人也團圓。也無聚散也無常,若心常相印,何處不團圓。但願此情長久,那裡分地北天南!?」


這次卡氏的尋根訪問就在歌聲中結束。不但無形於使東西文化得以交流,而且也完成一椿不亢不卑,既富意義,又極融洽的國民外交。尤其使尋根的卡普樂,滿載而歸。誠如卡氏自己所說:「他感覺他和日本的因緣,已經告一段落,他和中國的禪緣正在開始。」相信這次歷史性的重要會晤,對美國未來的禪學發展,將會有重大的影響。卡氏回國後,在人前還極稱讚南老師,是一位現代難得的開悟者、是一位最了不起的一代禪宗大師。並感嘆他台北尋根之行,沒有更多的時間親炙南老師,深弓1為遺憾。從此以後,他還經常介紹他歐美的禪門弟子,不斷的來訪問和求教。


「道家學術思想的內容,也就是中國文化的原始宗教思想、哲學思想、科學理論、與科學技術的集成,籠絡貫串中國文化上下古今的大成。,,(『而且中國科學的書籍及文獻,大半都在道家的道藏內。」這是數十年前懷師所說的話。不知道是這個觀點影響了,以寫了一部「中國科學文明史」,而聞名的英人李約瑟(JosephNeedham)先生,


李約瑟寫這部巨著時,曾求教我國郭本道、黃方剛、曾永壽、王星拱、馮友蘭、王亞南等專家學者,現在已完成百分之九十,還有一部分有關道家學術思想,尚未完成。因此,他於1985年專誠到我國來求道——搜集有關道家學術方面的學識和資料。可惜在國內把道家黃老尊為始祖的道教信徒,雖然不少,但真正對道家思想學術有深邃研究的專家學者,尚不多見。於是陳立夫先生就把他帶到精通儒、道、釋三家之學的南懷瑾教授處,本來原先只約定會談兩個小時,兩人晤談甚為投緣,結果一談就談了四、五個小時,仍然興趣盎然。後來還是懷師婉轉的告訴他說,晚上還要講課,需要休息,改日再約談。這樣才算禮貌的送走訪客。從李約瑟博士在不迭的致謝聲中告辭時,仍依依不捨及滿足喜悅之表情看來,他猶如曾人寶山,尋獲珍藏一樣的興奮,同時也慶幸找對了理想的學人,真正遇到對道家思想、學術有深邃鑽研的專家學者,而不虛萬里迢迢求道之行。


附帶還有一個插曲,就是正當參加座談時,突然有一位從西德來的學人,他是研究禪宗的學者,因仰慕懷師已久,無由識荊,經過正在歐洲弘揚禪宗的美國禪師卡普樂之介紹,專程來台請益,順便也參加了這次歷史性的座談,真是三生有幸。


特立獨行,卓犖不群懷師髻齡,即有凌鑠千古之志,以立己、立人,而及國家天下為自任。從他少時求得一首乩詩:「脫卻麻衣換綠衣,恰如楊柳遇春時,飛騰要取蟾宮桂,許折東南第一枝。」就可見到他早年的氣魄和抱負,很不平凡。


懷師早年學佛修道,多采多姿之傳奇性行徑,以及遠離紅塵奮發自勵,潛修苦讀之精神,在在都是他高情遠致,奇行特立之表現。據我所知懷師處世,無論在任何境況下,決不向惡勢力低頭,也不向既成的事實靠攏,更不向權威投降。懷師這種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獨立人格,不但見其言行上,尤其表現在著作上。他時時闡發精闢的真知灼見,自成一家言,絕不隨眾附和,或人云亦云。由於其耿介的個性,嶙峋的風骨,所以只做學問,不做官,不為五斗米去折腰。其在學術研究上確實有不少推古陳新獨到的創見*就以孔子思想代表的論語一書來說,差不多是我國家喻戶曉,人人熟讀的聖經。雖歷代詮釋、義解、闡微者不乏其人,可是歷來被講解錯誤之處,屢見不鮮,多為人云亦云,陳陳相因,難見有人提出異見,推翻錯誤舊說,致使孔老夫子蒙冤數千年。獨有懷師於廿五年前,不懼「離經叛道」之毀罵,不怕狂妄之譏諷,大膽挺身而出,推翻幾千年的舊說,為孔夫子伸冤。這不是輕率的出風頭,而是為「往聖繼絕學」,才根據「歷代先賢的啟發,加以自己的力學、思辨和體驗,才敢如此做為。』』他首先揭發:因為後人對於『論語』解釋的錯誤,認為不合義理和科學,致使孔老夫子蒙冤數千年。再一點就是「古人和今人一樣,都是把『論語』當做一節一節的格言句讀,都錯在斷章取義,使整個義理都支離破碎,也使人認為它沒有體系,不合科學分類,而發生誤解。實際上「論語」是記載孔子生平講學和門人弟子們言行的一部書,都經過孔門弟子悉心的編排,都是首尾呼應,條理井然,脈絡一貫,天衣無縫的好文章。他這種發現和創見,都歸功於多年學佛悟出來的道理。故他的「論語別裁」述著,不但經過「人乎其內,出乎其外」的體驗,而且運用豐富的知識和卓越的智慧,將經史合參,才能擺脫二千餘年章句訓詁的範圍,而重新來確定它章句的訓詁的內義。因此,他經常告訴我們說:「讀古書,一定要以經解經,才不致於誤解,更不會被前人錯誤的詮釋所迷惑。同時還有個觀念要建立,就是古人的聰明才智,並不比現代人差。」這確是研究學問的金玉良言。


另外懷師對於五經之首的易經,不但有精湛的研究,也有獨特的見地。易經是我國最古老的經典,根據傳統的說法是從伏羲畫八卦起,迄文王及孔子而完成;近代學者,則說是由先民筮卜而來。懷師卻認它是上個冰河時期,遺留下來的產物。他說:「在此時期,有一種類似人的生物,具有極高的智慧,當他們的物質及精神文明發展到極至的時候,不幸又遭遇到再一次冰河期的來臨,可能有少數幸運者,進入冬眠期,等到大地復甦,這些幸運者,就成了我們的老祖宗,而這部奧妙的易經,也留傳下來。」懷師這個學說,是根據宗教哲學,人類學及考古學等,經多年綜合研究的結論。或許有人覺得太玄妙,一時不易接受。何況這又是有關數千年前的探討和獨特的見地,到目前為止,尚未見有中外人士提出。但是我們要知道,假設沒有十六世紀哥白尼「地動說」之創見,把數世紀牢不可破的「地心說」推翻,又何能有今日之天文學。


誓傳經論,不染名利懷師來台施教,達三十餘年。前些年曾在幾個大學高級研究所,擔任指導教授,因為忙得實在抽不出時間,就一概辭聘。想不到三年前,國立政治大學東亞研究所博士班,以將就懷師的時間,到池這裡上課的方便條件,又來禮聘,講授中國文化大系,使得懷師盛情難卻,不得不接受。另外就是應一些老朋友之請,每周專題講學,如歷代謀略學,歷史的經騶,及易經等。其他大部分時間,都分別公開演講有關儒、道、釋三家之經典。其目的、無非是「為往聖繼絕學』』而已。古典經籍,文辭幽奧,義理晦澀,一向不易為今人所接受,但經懷師講來,深入淺出,以儒、道、釋三家言來解釋,條理井然,義理分明。尤其他那風趣幽默的言辭,時時引起會心的微笑,不管教育程度如何,都能吸收。而且費用方面,只收三數百元的場地水電費,因比前往聽講者極為踴躍,有三教九流、有神父牧師,還有修女,有中外專家、學者、大學教授、有男女老幼和青年學子、更有販夫走卒。職業包括黨、政、軍、農、工、商無所不有。擠得十一樓的講堂水泄不通。後來向隅者,分別安排在十樓與十二樓,聽擴音機,只能「聞其聲,不見其人。」也樂意。記得有一次,我覺得講課場所的房租及水、電、茶水負擔太重了,就建言懷師略為調整,懷師說:「講解我目固有的經典,乃在挽既倒之狂瀾,明千聖之宗旨,本不應該收任何費用。」說得我啞口無言。


還有值得一提的一點:就是由於懷師的學驗淵博,又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智慧高、反應快,不管講何種科目,從沒見過他事前準備,到時候拿著書本就去上台,滔滔不絕的開講,以融會儒、道、釋三家言,暢所欲言又隨時引證史實,或詩、詞、歌、賦及俚語,如數家珍之熟練。有時在講解中,偶然忘記要引用的詩句,只要在座者,有人提起一個字,他立刻就會把全詩聯想起再一點就是他在上課時,不論中裝或西服,絕對穿看整齊,注重儀錶禮貌。記得還是本會在連雲街的時候,正是酷暑的三伏天,講堂狹隘,當時尚沒有像今天這樣空調、冷氣和電扇的設備;聽講的人又擁擠,大家雖然都穿著單薄的短衫,仍然如坐蒸籠,熱得個個汗流夾背。坐在下面的聽眾,無不手中不停的搖動著筆記本扇風,可是在講堂上的懷師,西裝革履,頸系領帶,邊寫邊講』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有熱的感覺,連額頭都沒汗珠。我覺得很奇怪,有次冒昧的向懷師請益說:「是不是俗謂的心靜自然涼的道理?」師說:「如果一個人能做得了身心的主,遇到事情,該提起時就提得起(用),該放下時就放得下(空),這就是境界般若(物來則應,過去不留。)否則,哉們平常頭痛,不能叫他不痛,腰酸了不能叫它不酸。不但作不了身子的主,連自己的心念都管不住,豈不就是佛喟然說的:『至可憐愍者也生!」』。接著他又說:「前些時我患重感冒,還不是照樣給你們講課。只要將病和我分開,把它空掉,自己超然物外,豈不就一切解決了!」有人還告訴我說:懷師能將全身的汗,從腳底排出,所以看不出他有汗流夾背,或滿頭大汗的情形。真耶、假耶!我不敢再問了!


懷師來台講學範圍很廣,除儒、道、釋三家學外,還應全國工程師學會之請,講過中國建築之特色及庭園藝術等;也應一些青年企業家之請,講過中國之企業管理。其中以論語別裁講得最久,在眾多著作中,也是以論語別裁最暢銷,被盜印亦最多。國內報章、電台競相傳播,各級學校紛紛列為必讀之參考書;對社會人心,及青年思想之影響,既深且巨,被認為系傳世之巨著。有某國立大學校長,及一些文教界有心人士,有鑒及此,特熱心推薦參加國家最高之中山學術著作獎。後被懷師獲悉,除謝推薦諸公之愛戴外,還是想盡方法,託人將他的作品抽出。他認為整理固有文化,以配合新時代的要求,是每一位學者,任重道遠應作的事情,一定要能耐得凄涼,甘於寂寞,在默默無聞中散播無形的種子,「只問耕耘,不計收穫。,』他這種香象渡河,不辭勞苦的精神,和「誓為傳經死,不染名利生』』的一貫清高志節,能不令人肅然起敬?!


經師、人師、亦父、亦母「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這是韓愈在「師說」中對為人師表者,所下的界說。他把師長的使命,具體的分為三點:就是傳授學生做人的道理,教導成就事業的知識,解答立身處事各方的疑難。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經師」和「人師」。博古通今,具有十分淵博的學問,富於超越塵俗修養的懷師,豈止只做到了經師人師,而且更有過之。他以宗教家獻身的精神,傳受我們東、西方文化的精華;也啟發了現代的思潮與前瞻的知識。還期望我們進而融會古今中外文化之長,建立新96文化機運,使後來的一代,走上安定的道路。他不啻單純的灌輸我們學術的知識,同時也指導讀書和做學問的方法;乃至於修持的法門、鍛煉身體的中國工夫,以及詩詞、書畫、醫藥、星卜等,都在教導我們之列。,…至於在進德修業方面,懷師特彆強調:「為學修道,以品德為重,勉勵大家多讀四書五經,先注意人道,從倫理入門,然後達到天人合一;從人道入手,達到形而上到道,歷代大儒的修持,均以此路線。扼要的說,就是敦儒家之品性(孔孟做人處世的方法)做道家之工夫,參佛家之理性和見地。如此才能做一個完整的人,出世成佛,人世則己立、立人,而及國家、天下;如此才能為世必不可少之人,能為人必不及之事,庶幾此生不虛。」


由此可以知道,他對我們要求之高,期望之殷,幾已至恨鐵不成鋼的程度。有次他曾對本院高研班的同學開示說:「把碩士、博士學位看得牢牢地,這叫死人守棺材。所有的學問,都是死人的古董,抵不住生死。如果真正放下,向觀音法門修去,悟道成就很快,那時,世間上的學問自然通澈,甚至於不需要博聞強記,念頭一提就懂了。當然,見地、修證、行願三位一體,沒有受過好的教育,不要撿這個便宜。」他又說:「讀書、學問都不難,見地難、精思難。」從以上他教誨我們的話中,可以知道他希望每一位都能成個有才智、有思想、有見地、有作為、能創造、能開拓、能獨立並且在艱難困苦中,堅忍不拔,奮鬥不懈,經過千錘百鍊出來的青年。同時他也不畏懼一些調皮搗蛋的學生,畢竟他們總還有些聰明,才敢如此。懷師最怕的就是終日唯唯諾諾,讀死書,沒有見解,沒有辦法,處處請示,不知上進的傢伙。所以懷師的教育方法,深得禪宗啟發教育之三昧,不拘泥定法,靈活運用。自負高慢者抑之,自卑賤下者扶之,過與不及扶仰之間,應機而施教。尤其在他的學生中「龍蛇混雜,凡聖同居」,因此他更能視受教者的稟賦和根器等的不同,而隨感赴機,因材鳴鐸。


譬如修白骨觀,按照一般正常的方法,是先後左足大拇指觀起。當我初學時,總是觀不起來,一日聽到懷師講,方便法門也可以從頭部觀起。回想我在大一讀書時,同寢室一共住四個學友,其中三人是學醫的,大一正在講頭骨,每個人枕頭邊都放著一個頭骨模型,當時我印象深刻,或許因此我從頭部觀起比較快。我把經過的心得報告懷師知道後,批示說:「在你而言,不須女著意,久久自然體會得。」仍舊教我按步就班從左足大拇指循序而觀。記得懷師平常也給我們說過:「讀書、做事沒有捷徑,必須按步就班,腳踏實地,才容易成功;往往採取最笨拙的步驟,反而是最好的方法,修持當然也不例外。」我屬才智平庸之輩,一向循規蹈矩,做事平實的人,不適合投機取巧走捷徑,躐等而為。這豈不是懷師對我的因材施教,對症下藥嗎?!


懷師「言教、身教」,「誨不倦、教不厭』』的精神,也是不得不提的。他不但教導我們正確的人生觀,而且對我們做人處世的訓誨,也從不放鬆。他經常諄諄地訓示我們說:「不懂世法,何以修佛法?!』』所以他從洒掃應對、待人接物、坐卧行走等生活教育的細微末節處起,大至中國文化和民族自信等聖賢之道止,無不是以身教代替言教。僅以每日上課、上班的芝麻小事來說口巴:每次上課只見同學們遲到、早退,從沒見過懷師有此現象;每日到辦公室上班,也總是先我們坐在辦公室位置上。他真是一位言行合一,值得尊敬效法的人師。他教我們處事的態度是:「處事不可不斬截,存心不可不寬恕,持己不可嚴明,與人不可不和氣。」他常感嘆說:「現代的青年只吃過一碗飯,猶如在暖室中成長,未經過風霜,不知世事之艱難困苦,不懂得人情世故,以及應對的禮貌。」記得有某國立大學博士班,就懷師之便在本會開班上課。在開學前兩日,懷師為對每個新研究生的思想、習慣、個性、及用功的程度等先有個了解,然後才能因材設教。於是就叫我先通知他們來見見面、談一談。當我引見一位研究生時,懷師問他「你府上是什麼地方?」該生順口回答說:「我府上是……」,懷師聽到後非但不怪罪這位博士候選人,答覆的不得體,反而自責為人師者,未盡到責任,沒有將這些應對的禮貌認真的教給年輕人。因此他當時很和藹的給他糾正,教他應該如何回答。類此的機會教育,不勝枚舉,也是懷師從不放過的機會。這雖是件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可能你我都曾經遇到過不少,可是自己仔細想一想,我們是否也立即施以機會教育,予以糾正呢?


記得有一次在禪七的最後兩天,懷師透露出他的心聲說:「我實在是討厭這個名利,有什麼利可圖?但是,自己願作絕對的犧牲,來陪你們,是想幫助每一位有所得,有所成就。站在教育和宗教的立場,等於一個母親對所有的孩子一樣,當孩子沒有做到應該做到的標準時,做父母的心裡很痛苦,很傷心的。本來我不想講出來真實的心境,現在已透露一點,也是鼓勵大家珍惜這最後幾天……」。事實上他對學生的獎掖、愛護,一若家人;確實做到誘掖學子如父母之於愛子女,嚴而不苛。」懷師眉宇間隱現智慧之光,有一種特別『囁人的神態,有時「望之儼然」,但」既之也溫」。是一位寧靜、超脫、堅定而情意十分醇厚的巨人長者。他熱情爽朗,對任何人都沒隔閡,給人鼓勵,但不覺有壓迫感。尤其他逸趣橫生,幽默風雅的談鋒,如沐春風,蕩然可親,也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魅力,只要一旦親近他,就捨不得離開他,而且相處愈久,愈使人欽敬,彷佛一塊磁石一樣,具有永恆的吸引力!


因此,東西精華協會在懷師領導下,有一個特點,為其他文教社團所不及——就是組成份子清一色都是崇拜懷師的學生,而且有些是在家出家,以終身追隨為榮。有些是五條件的奉獻人力和財力,用以表達崇敬之心懷。雖說本會的經濟狀況時現拮据,但是,如果想以錢財來供養,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很難為懷師輕易接受,他就是這樣一位怪人。因為本會的組成份子很單純,都是同窗道友,如兄如弟,如手如足,儼然是個一團和睦的大家庭,大家長當然就是大家共同尊崇的南懷瑾老師。會中的業務雖有分職編組,可是大家很少稱呼職務名字,大家多以兄弟姐妹相喂稱。譬如叫朱文光博士為朱哥,李小姐稱為李姐;像年長者的蔡秘書長,大家都以「蔡老」稱之。蔡老出國時,奉師命將業務移交給我,又被九樓辦公室里年輕的男女同事們,送給我一個「九樓乾爹」的綽號開玩笑。劉宗民老弟,乾脆就直呼為王伯伯。有一天這些年輕頑皮的同事們,竟然在懷師前飯桌上,把我的綽號給抖出來。懷師還風趣的消遣我說:「做乾爹可不容易啊!口袋裡要多準備些紅包才行嘞!」這個大家庭里,就是這樣整日充滿著歡笑、快樂、融洽、與一團和氣!遇到工作,則不分彼此互助合作。而我們尊崇的大家長懷師,也如天下父母一般的愛護我們、關懷我們、教導我們、鼓勵我們,也希望我們成龍成風。他每日午夜還要親自從一樓巡視,到十二樓,檢查門窗是否關好,看看電燈和瓦斯是否關閉,見同學們的被子沒蓋好時,還要給他們蓋上。大家長對我們的關愛,較自己父母猶過之,無不及。


懷師很喜歡接近年輕人,也愛熱鬧。因此,每年我們不僅要給他過教師節,還要與他過母親節和爸爸節,盡量使他快樂。而且平時同學們將他視做比自己父母還親近的長者,沒有一件事隱瞞他;沒有一句心事話,不敢不對他說。記得1977年時,有一位天真的鐘姓同學,竟然遠從美國來信為求愛事,請懷師代向女友說項。懷師風趣的以詩覆之曰:『『萬里來書為愛情,老師無計說娉婷。不如求取浮生記,自喚心魔好夢醒。,』有一次夜半,懷師批閱一位出家同學的筆記,興緻來時,竟然戲贈一偈曰:「參得破,大事了畢,直取驪龍頂上珠,文殊到此不文殊,東南西北無門路,曠劫無明下一槌。」


懷師既平易而樂於助人,有時候同學們遇到困難,或受到委曲時,自然也會像孩子向母親求救訴苦似的,向懷師求援。一天中午,大家正在吃飯時:電話鈴叮噹的響起,宋姐起坐一聽,隨口報告說:『『老師,越洋電話!」懷師接通聽筒一聽,原來是在美國的一位同學,他的小孩被狗咬了,向老師求援怎麼辦,懷師指示後掛斷電話,自言自語的說:「真要命,連吃飯也不能安靜!像這種狗咬的屁事,也要從遠洋打電話來給我。,』


懷師在修持的工夫上有多高深,我不知道,在生理上確是「柔如無骨」,如老子所謂的:『『專氣致柔能嬰兒乎!」所以懷師有時還要吃些鈣片,用以調整。不像一般老人因年紀大骨骼鈣化而疏鬆。前年他初到美國時,在乘車尋找房子的途中,有一位同行者猛力關閉汽車門時,不慎將懷師右手五指夾住在車門內外之間,他面不改色,很鎮靜、輕鬆而幽默地說:「我的手指還有一半在外面呢!」同車的人睹狀大驚失色,那位關門的惹禍者,更嚇得哭叫起來。如果換成一位沒有工夫的別人,不殘廢才怪,湊巧的是發生在懷師身上,非特沒殘廢,一個鐘頭就復元了。


孟子曾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懷師不但有「赤子之心」,而且「童心未泯」。他率真自然,一頻一笑,喜怒謾罵,悉發之五內,出乎至誠,全無纖芥之矯揉造作,其言談舉止,有時直若稚齡之頑童,至臻於道家理想之曰:「孩」,曰「嬰」,永保赤子之心的境界。像常來的黃宗隆、黃國欽、郭沙彌、郭或嘉、李承宗等都是他忘年逗趣的天真小朋友。尤其小伯翰,每到懷師辦公室,拿起小木劍,就向南太老師挑戰,懷師還真的與他斗個不可開交所謂:「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不就是這樣嗎?


懷師也如孩子們似的有時吃個花生米,或餅乾等小零嘴。遇有小客人來見時,總要送些糖果什麼的。其中最妙的是懷師以上師身份與弟子們灌頂,所收的供養紅包,從來不打開看,更不計其數目,遇有來訪的小朋友,隨手打開抽屜隨便拿出紅包就送人。


去年暑假,我去印度和尼泊爾朝聖,並順道攀登喜馬拉雅山,在行前懷師曾一再叮嚀說:『『出聖人的地方,並不一定聖潔,所以佛教以蓮花做為標幟。沿途要特別注意衛生和飲食,不要把金玉之身弄壞了,以免滿懷信心前往,結果失望而歸。」一位大家長,提撕和關懷之殷情,溢於言表。


由以上信手拈來幾個區區小故事,可以窺見懷師的風範;同時也可知道我們師生間,情誼之篤厚,甚至超越父母與子女以外。(未完)


------以下內容錄自台灣繁體版《懷師》書籍


俠逸、豪情、菩薩心


數年前懷師理髮回來,途經本會現址,台北市信義路二段復青大廈,認為這裡風水不錯,立即派了一個人攜五萬元訂金,預定九樓一層,而且還交代他,有否收據無關,於是這位同學就遵照辦理。這位房主大律師洪教授,對懷師的風範傾慕不已,認為值得交個朋友。後來還參加當年懷師主持的禪七,並常來聽他講課。


本會附近有一家浙江小館,老闆阿芳尚能燒出一些道地的浙江口味菜來,懷師頗為欣賞,偶然也叫幾個小菜,招待不速之客人。後來這家小店經營發達,易地擴充營業,懷師叫我打聽新址。於是我就利用星期天,做飯的江嫂休假,懷師沒飯吃的日子,請他到阿芳那裡用午餐〔平常懷師很少外出用餐〕。當阿芳把作服務生的女兒,引見懷師時,他馬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大鈔作見面禮。事實上我們那天只吃了三幾百元而已,其豪爽多如是者。


從前懷師有一位有家室、有孩子的學生,經他的慧眼考驗,認為具有宿根,是位可造就之才,於是叫該生把工作統統辭掉,每月供養他全家大小數口的生活費用,讓該生能專心一致的去專修。這種氣度和魄力,出之於一位清寒的學者如懷師身上,真可說是培植人才,不遺餘力了。


三十八年懷師避劫東來,蒞台初期,為著今後生活的長遠計,曾將從家鄉帶出之資財,與友人合夥有所經營。不幸適大陳轉進,財物盡失。當負責經營的友人,慚愧的前往告訴時,他卻面不改色,以平常心視之說:「勝敗乃兵家之常事,經營商業何獨例外。即經營有賺就有賠,此乃天經地義之道埋,何足患得患失?」他即不驚訝,也沒有責備和怨尤,反而心平氣和的安慰朋友說:「錢財為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丟掉就算了,有何足惜?」一個人跌倒不可怕,就怕跌倒站不起來,咱們再從頭來!」同時並備上美酒佳餚予以慰勞。此種豪邁的情誼,豁達的氣度,恢弘的胸襟,以及洒脫的風度,在我看來,真如懷師金剛經偈頌句所說:「撒手大千無一物,莫憑世味論功勛。」


「中國人常提到的慷慨好義,那也就是布施。但是一般人好義的有很多,而真能做到慷慨好義者沒有幾人。都是有條件的,或為名利。如果真能做到,即使身上只有一分錢、一碗飯,但只要出自真誠,無條件的貢獻,才是真正念施的行為。而且雖然施捨貢獻,而心無所戀,當下過去卻空,才算是布施的道理。」這是懷師對於布施給我的開示。


宅心仁厚的懷師,他的輕財好義,慈悲為懷,捨己為人的事,不勝枚舉。就以東西精華協會的會費來說吧,至今還是新台幣二十元,每次開會員大會時,會員們曾一再提議增加會費,最後總是被懷師所否決。會裡的經費雖然十分拮据,但每年仍然要捐出不少清寒青年的獎助學金、救濟金、及辦理其他的慈善和公益事業。同時還供養一些出家人的零用金。這些經費的來源,全靠懷師歷年在各大學硏究所任教的薪金,和講學、著作的收入,來維持一切開支。所以只有懷師敢說:『心不負人,面無漸色。」


記得有一次本會開理事會,懷師叫李小姐報告賬目收支的情形,大家才知道真相。他的全部收入幾乎都供養給本會,而且每一筆開支,都清清楚楚,他個人沒支用過一分、一文。當時聽到這種情形,真使會員的我們,尤其尚擔任幹部的人,慚愧得無地自容。


國而忘家倍思親


對日抗戰軍興,懷師以獨子之身,弱冠之年,於役西南起,直到現在;除勝利後複員還鄉年餘外,差不多半個世紀都為國家效力、為文化而盡瘁,為宗教而獻身。即未盡人子之孝道,亦少敘天倫之樂。故每屆午夜人靜時,或「讀書倦時須看劍,英發之氣不磨;作文苦際可誦詩,鬱結之懷隨暢。」尤其母難日,更為之感慨萬千。因為他自離開家鄉,一幌幾十年,沒法和親人聯絡,父母生死未卜,一、二十年沒有消息,內心很傷感,更怕別人問及父母現狀,無語回答,故每屆母難日,幾乎每年均有感懷詩。如丙午母難日懷雙親:「空談懷想報慈恩,此恨茫茫欲斷魂;歷劫幾能全骨肉,對人不敢論亡存;寄情幻夢為真實,仰護平安託世尊;讀禮每慚言孝道,碧天無際淚無痕。」丁巳年母難日並聞旱象:「思親飛夢到家山,手自焚香淚自潸;化作慈雲功德水,春雷普覆護重關。」戊午仲秋夜深講課方畢,西顧念母,東望思兒,書此自懺:「萬念空靈尚目憐,塵緣終猶現纏眠;白頭依閭牽愁緖,稚子控弦正著鞭;舉筆未能如電掃,讀書多悔記難全;生身斯世成何用,無力回天愧對天。」由以上這些詩句中,可以體會到他憂國思親之心情。


所以在六十五年秋,懷師應「青年戰士報」唐社長,熱情邀請開講「孟子」時,正是他思念苦難中的父母,心情最難排遣之時刻。講到孟子,就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千秋母教儀範的孟母,因此開章明義,便引用了黃仲則的詩:「搴帷拜母河梁去,白髮愁看淚眼枯。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凡從大陸避亂東來者,相信都會有這種感懷。


家書抵萬金,尤其離家數十年,音訊杳然,驟然欣獲家書,本應色然而喜才對。可是大陸上的親人生死未卜,當信拿到手中時,反而連拆封的勇氣都沒有了。誠如辛酉除夕懷師得家書後之感喟:「封題欲折又徘徊,寂寞平安一字回,如此江山如此夜,爭教頭白不歸來。」其悲喜交迸之心情,可想而知。


客歲〔西元1986年〕初夏,懷師在美京近畿,忽接其同門朱璋世兄,自故鄉寄來朱太老師詩卷遺稿,及所附其朱璋世兄近作:「珠玉紛紛呈眼前,並時餘子孰齊肩,詩心朗似中天月,道味醇如南頓禪。異域傳燈宣妙諦,黌宮注易識真銓,羨君悟得無生法,七十容光若少年。」頓使懷師憶及五十年前之往事,歷歷如在目前,並獲其高堂年逾九秩仍耳聰目明,福壽康泰,以及家鄉近況。「書劍飄零,不見慈顏」能不「離恨上心頭」,「幾回好夢到家鄉」丨懷師遂即興答和雲:談詩話舊憶家園,七十年來春夢痕。誰信河山真變色,豈知人世幾銷魂,蘭溪住地神仙宅,華府勾留異國村,紅到丹楓秋已老,意生身又起乾坤。」


懷師對孝的看法和態度是這樣的,他說:「真正的大孝子,不只孝順自己的父母,還要能孝順天下人的父母。所以我常跟一般老年同學和青年同學說,你不要把自己的兒女看得那麼重,天下的兒女都是你的兒女,天下的父母都是你的父母,為什麼不能將自己的心量放大呢?如果將心量放大了,以天下的父母為自己父母,以天下的兒女為自己兒女,那該多好!」


這正是孝經的根本道理。真正令人欽佩的孝子,其行止如何?『大孝於天下……』並且孝與忠,也是同樣一回事,國家危難時,顧不了自己的父母,勇敢地做個忠臣,而為國犧牲,一點都不後悔,這也是孝,孝自己的國家,孝自己的民族,孝經的意義太廣大了!


據我所知,懷師把自己的子女視如眾生,而將眾生當作子女。親疏不分,同等看待。不瞭解的人,總覺得他對自己的子女,沒有對待自己的學生關心和愛護;在家的學生又覺得他偏愛了出家的學生。其實他是不分親疏,一視同仁。必須具有這種偉大而不凡的博愛精神,才能做到去愛天下的父母和兒女。


去歲丙寅仲秋,書法家朱玖瑩老先生,於九十大慶日,當眾揮毫成一聯誓曰:「不回大陸不言壽,同此悲客同此心。」而懷師卻依佛教規矩,把我們的生日叫做「母難日」,不宜大事鋪張宴客。母親生我們的那一天,正是母親受苦、受難的日子,應為父母祈禱、求福才是,為何還興高彩烈地做生日呢?因此懷師從不言壽,更最討厭別人給他做生日。去年他的母難日,他本人在國外,留台北的弟子們,在書院做場法會,唸個金剛經,給太師母消災、祝福、保平安。當法會圓滿時,大家撥個國際電話,恭祝他生日快樂。懷師聽到後,痛責大家說:「虧你們還是讀過中國書的人,知不知道父母在不言壽的古訓?我的母親還健在,怎麼可以這樣做?把我講的話錄下來,放給大家聽!」


現在每日早晚,懷師都給父母唸經。事情再忙,也要唸,經常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七遍、五遍,一定少不了。如果不唸,他覺都睡不著。每天晚上還一定施食,希望淪落餓鬼道受苦的眾生,早日脫離苦海。如果不施食,他也睡不好。


懷師三十八年春初來台灣時,有所經營,不幸事與願違,一度生活曾陷於平生從未遭遇的困境。子女尚在髫齢或襁褓,棲身基隆海濱一陋巷中,生活甚為清苦。他曾自己形容當時之:「運阨陽九,竄伏海疆,矮屋風簷,塵生釜甑。」他在台第一本「禪海蠡測」巨著,即在此環境中完成。繼之遷移台北龍泉街,寓居一處菜市場中,環境憒鬧,腥臊污穢堆積,在五濁陋室里,右手執著筆,左手抱著孩子,雙腳還要不停的蹬著搖籃,以防其中的孩子哭鬧。就在這種境況下,又完成了他的楞嚴及楞伽兩部經典大義今釋的著作。這時懷師的生活和處境,雖安貧樂道也不得不「著書多為稻粱謀」和「煮字療飢」了。正是「鬧場能篤學,方為心地上工夫。」和「徹夜翻經忘已曉,不知霜雪上頭顱。」了。


這一段生活張尚德教授,曾有精彩的描述:「一家六口擠在一個小屋內,『家徒四壁』都不足形容他的窮,因為他連『四壁』都沒有。然而,和他談話,他滿面春風,不但窮而不愁,潦而不倒,好像這個世界就是他,他就是這個世界,富有極了。這是民國四十九年的事。」這段描述誠如懷師的忘年交蕭靜軒老先生所說:「瓦可漏月,門不關風。」但懷師雖「窮無立錐」,然而他那恢廓、坦蕩、超然物外的境界,卻能「身貧內心富」,毫不為物羈,有不為坎坷所囿,一不向生活低頭之豪邁,洒脫大丈夫之氣槪。


懷師自幼受舊式固有文化教育很深的影響,所以對自己踉前的子女,庭訓亦嚴。有一次本會開完理事會,我們照例要會餐,這時懷師的一位大學畢業的公子一鵬世兄,適從外面回來,大家都招呼他坐下用膳,他寧讓坐位空著,也不肯坐下一起吃,一直等到客人用完飯,他才坐下來吃。由此一點,可見懷師的家教嚴格。他對子女的教育,到大專以後,即訓練他們自立,不要依頼別人。現在他們都在國外自我奮鬥,獨立生活,各有成就。


懷師渡過短暫幾年坎坷的生活後,開始受聘各大學任教,或應邀到各處講學及著作。生活較有改善,舌耕、筆耕的收入頗為可觀。可是他大部份收入都用在東西精華協會,發展文化教育事業,辦理大乘學舍及禪學中心等部門,培養教育弘法人才,及辦理慈善,醫藥及獎助學金等社會事業。這種國而忘家,公而忘私是他生平一貫的作風。


因此懷師從三十八年來台到現在,仍然是「上無片瓦蓋頭,下無寸土立足。」他個人的生活,異常清苦;自奉也簡,恬淡為樂。雖曾有在陳之厄,仍能安貧樂道。近些年來他獨自以本會八樓為家,八樓雖有百餘坪之廣,可是除卻他心愛的書籍外,他居常侷處在這八樓的一個角落裡。以宗教家獻身的精神,夜以繼日的孜孜為中國固有文化和學術,而盡瘁的苦行僧。際此「浮名浮利濃於酒,醉得人間死不醒」的時代里,他卻淡泊名利,不求聞達。過著在家出家,清淨寡慾,與僧侶差不多的生活。平日深居簡出,除了萬不得已時,他絕對不輕易到外面去。即無嗜好,也很少有消遣和任何休閑活動。可以說他是一位完全為學問、文化而犧牲自我的人。也是一位寧靜、超脫、堅定而情意醇厚的長者。可是在他的言談和著作中,卻又是個「身無半畝,心憂天下」,充份流露著忠貞憂國之情,以及愛國家、愛民族、愛人類,愛文化的思想。因此,也難怪他時常感喟「寄身浩劫情難忍,倒挽狂瀾覺力微」和愧恨自己「生身斯世成何用,無力回天愧對天」了。


名列最有影響排行榜


前年台北有一本刊物,登載一篇當前在台灣最有影響力的十位人物排行榜,竟然也把懷師的大名列上。他即非高官、巨賈,也不是黨要、聞人,僅區區一介窮書生,未知為何竟排名上榜。


用心何在?動機如何?非愚如我者,所能窺測,姑且不去管它。先看懷師究竟對國家、社會、文化、思想及青年、學子等,有無影響?影響有多廣闊,有多深遠?現在僅以我平日所知所見,以平常心列舉幾個實例加以說明:


首先從他著述的「論語別裁」說起,這是他從五十一年開始在十五個年頭以內,前後應中國國民黨中央黨部大陸工作會、憲兵司令部、中華電視台及青年戰士報等處之遨請的講述;並且在青年戰士報慈湖版,及人文世界雜誌發表過的講錄;軍中及中廣兩廣播電台,也曾主動連續廣播,普受廣大讀者和聽眾的歡迎與喝釆。自從六十五年五月在台正式初版以來,已銷售十數版(現在正著手出英文版),雖然不敢說「洛陽紙貴」,卻是一直在國內、外暢銷不衰,紛紛為各級學校列為主要必讀參考書之一。本來曾為一般青年打入冷宮的「論語」,反因此而「重拾舊歡」。因為這本書暢銷的關係,在台已有多家書商盜印,在海外香港、新加坡等地,也發現不少盜印者。據說大陸高級共干們,還設法取得台灣印行的原版來看才過癮,甚且到洗手間方便時,都不肯鬆手,恐怕一鬆手,就被別人搶去閱讀,其魅力可想而知,亦可見其影響之巨大。


在歐美各大飯店的客房裡,多存放有一本聖經。論語一書,可以說為我們中國的聖經,據說有人建議觀光局,將「論語別裁」一書,也存放在我國各大飯店房間一本,恁客人翻閱,以宏揚中國文化。


其次再說他挽救一位誤入歧途的青年。有某國立大學頗具聲望的教授,年輕時曾一度與一些偏激份子沆瀣一氣。自從親近南懷瑾教授後,經他的教誨薫陶與潛移默化的結果,竟然使這位青年瀕臨深淵邊沿時懸崖勒馬。從此不僅氣質變化,脫眙換骨,而且改邪歸正,成為一位修持努力的虔誠佛教徒,幾乎遁入空門。有一天他在打七的禪堂上,曾自動公開向大眾宣布說:「假設我當年不是受南老師的啟發、訓誨和開示,現在即令不被槍斃,最低限度也是被關進大牢里,不會有今天,所以我萬分感激他救命之恩。」同時伏地向懷師行大禮,懷師見狀大聲呵斥他說:「可不要對我這樣啊!我是不來這一套的。」


有來自美、英、加拿大、法、德、比利時、瑞士、中美洲、委內瑞拉、日本、韓國、香港、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等,世界各地的一些著名大學教授、專家、學者及男女青年』他們為著為仰慕中國文化及崇拜懷師的學問,多利用休假的機會,或專程來華研究、學習。每當拜見懷師後,總是先提到要多少鐘點費的問題。因為西方人從商業的觀念,重視學問的代價與價值,所以把學問與知識,也變成商品,因此有此一問。懷師便告訴他們說:「我們中國人素來認為道是天下之公道,只要執禮而來,中國文化便以學問,智識作為應有交出的布施,不講求代價,更不要求還報。」因此從懷師學習或交遊的西方人,受我國文化薰陶的結果,漸漸進入東方文化的人生境界。大多數都與懷師成為家人父兄的感情。他們雖然學成而去,仍然保持著充沛的感情。


有一個德國學生,臨回國時,更向懷師行中國的跪拜大禮辭行,起來時仍然淚眼婆娑,依依不捨。


另外還親見一位美國的女學生,向懷師說:「當我付出代價在學習時,與在老師這裡學習的心情完全不同;因為用代價換來的智識,那祇有商業交易上的感覺,並無感謝的心情。」


類此感人的小故事,舉不勝舉。


西方青年,天性活潑,有加拿大青年來華學習中國文化和語言。自從隨懷師門下,接受中國文化的薰陶,不到一年,比現代的中國人還中國化。他謙恭有禮,進退有序;他尊師重道,敬業樂群;他好學不倦,文質彬彬。因為他的多禮、謙恭,待人接物又非常溫文爾雅,曾被懷師譽為:「西方的儒者。」他受我國孝道的影響,在求學期間,還設法把寡母接到我國觀光,在西方青年而言,這也是不多見的。他前年學成回國』現任加國政府專員,負責處理有關中國事務。近並利用公餘之暇,擬將「論語別裁」譯為法文,教授法裔加拿大青年學子,無形中又將中國文化遠播種於北美。


十多年前,有一位留華修碩士學位的美國學生,和懷師討論中西文化的問題。有一次談到自由和民主的問題,懷師對他說:「在現代史上,美國人打著西方文化唯一光榮的旗幟,便是自由和民主的呼聲。其實,美國人所說的自由民主,只能說是『美國式的自由和民主』,並不適合其他民族、其他地區。尤其對於有五千年以上歷史文化的中國,更不適宜。但你們自己不明白,更不肯反省,因此美援與美式自由民主思想,對所到的地區所發生的作用,正好與美援成為對等的反感。」接著又對他說:「誠然!美國到目前止,對其他地區還沒有太大的領土野心,但不能說沒有佔有市場的要求啊!一有此潛在的存心,加上國內的人們對外界世局認識不清,受到民主政治牽制的弊害,於是在國際政治上,便舉棋不定,依違兩可。你們要想領導世界局勢,必須要熟讀中國的『春秋』,多學些國際政治的經驗。然後才能瞭解『春秋』中『興滅國,繼絕世』的大義。」這些針砭良言,不僅使那位美國學者佩服的五體投地,而且,回到美國後,在哈佛教授「春秋」和「左傳」。這是十多年前的舊話,到現在印證起來,仍然不爽。


懷師前兩年曾自謙的說:「我對於近代與現代,西方或東方的經濟思想,雖然沒有更深切的硏究,但從哲學的觀點來看,無論任何一種來自西方文化的經濟思想,以及社會主義等的經濟思想,嚴格的說來,都只限於一個國家或某一類型社會的經濟思想。並沒有一種學說,在謀求全世界人類平等而統一性的,適應各地區而普遍於全世界人類福祉的經濟思想。」他這種自謙為外行的觀點和思想,卻已引起美國史丹福大學總體工程經濟系統權威教授,理性科學研究所所長,威理斯『哈門先生的共鳴,促起他們二人在太平洋兩岸,熱烈的討論和研究的興趣。


七十一年(1982年)夏,有一位對中國的易學鑽研甚深,且擅長頗富有禪意書畫的委內瑞拉籍學者達易理特專程從遙遠的南美洲來華,從懷師硏習易經,經過嚴格的甄試後,獲得懷師頒發親自簽暑適任海外易學教授證書一紙。該生欣然返國,並由該國教育當局認可,遂執教於其國立大學,擔任易學課程。、


不久前(七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1986年〕,中央日報上有一則新聞,以三欄高的標題,顯明的標著:「『以論語別裁』定情,回饋是『孟子旁通』」。述說澎湖馬公市有一對男女青年,男的叫張建勝,女的叫陳淑子,以騎馬迎親,古禮儀式舉行婚禮,當雙方互贈訂情物時,新郞以「論語別裁」贈與新娘,新娘則以「孟子旁通」回贈。這兩部書都是懷師的著述。一般男女青年對他的崇拜,以及他對青年的影響,都可由此佳話中窺見一斑。


謙抑自牧,宅心仁厚


學比淵澄,道同岳峙,仁者愛人的南懷瑾老師,對人處世從不矯情傲慢。首先看看已故立委楊管北先生對他的看法:「吾從先生〔指懷師〕十餘年,執經尋討三教問學,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久而敬之,固非偶然。然先生謙抑自牧,與吾輩交,雖有法乳之惠,而平素惟以友道自處,遜不為師。」


就是在威風凜凜,權勢不可一世,主持禪七的時候,懷師自己也向大家聲明說:「這七天我要做老師,過了這七天,咱們還是好朋友。」也是很勉強以師自居。


九十多歲的立法委員老頑童韓振聲,在世時也自稱是懷師的老學生。並且每年春節,必向懷師去拜年,每拜必執弟子禮--行跪拜叩首大禮。懷師最怕有人給他行這種禮,不管老幼都是一樣。每見有人向他頂禮時,他靈活的身軀,總是比對方先跪下。老頑童是懷師叫他的戲稱。


有一次故宮博物院前副院長李靈燦先生,向懷師求墨寳。我也趁機要一幅,他竟將我這個笨學生稱兄道弟,我窘得馬上討饒說:「老師!這幅墨寶您到底要不要我掛出來?這樣稱呼,我怎受得了!」懷師只好第二天又給我寫了一幅,仍然謙虛的改稱道友。就是現在給我寫信,有時還是要稱兄道弟,即令信尾上籤個老拙,但是旁邊依舊再加一個「弟」字。


就是他對於自己著作的命名,也都極富謙抑性。不是「別裁」,就是「旁通」,或「他說」,否則就說是「蠡測」。譬如最影響青年和社會的「論語別裁」來說吧,他不但在初版剛推出時,就在給我的書扉里題一首詩說:「古道微茫致曲全,從來學術誣先賢,陳言豈盡真如理,開卷倘留一笑緣。」同時在他的前言中也謙稱:「這部論語的講述,只是因時因地的一些知見,並無學術價值。況且『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更談不到文化上的分量。……我輩書生知見,遊戲文章,實在無補時艱,且當解悶消愁的戲論視之可也。」又說:「本書定名為『別裁』,也正為這次的所有講解,都自別於正宗儒者經學之外,只是個人一得所見,不入學術預流,未足以論下學上達之事也。」


至於「孟子旁通」竟自謙為旁門左道之說。其他有關佛學的著作和注釋,別人譽謂是傳世之著,為識者所共仰者,他反而自謙說:「是為稻梁謀而著,綴拾之文,無補時艱。」或說:「粗鄙不文,無論新舊文學,都缺乏素養,不夠水準」等。這種謙沖的美德,在他的詩詞中也常發現。如香港能仁書院哲學硏究所所長,羅時憲先生遙寄七律一章,懷師步韻答謝曰:「盜世虛名數十年,不關文字亦非禪。浮沉浩劫飄空墮,耽誤書城失道傳。羅什有情難解脫,維摩卧疾當安眠。新詩和就真妄語,聊報高賢一哂然。」


下筆萬言,依馬長才,長於聯語,猶善詩詞之懷師,每有佳作,感人至深。但適興而作,隨手便棄。同學們則珍如拱璧,曾數請付梓問世,懷師仍笑稱:「自不善為詩文,未可公之於世,以免貽笑方家。」其謙遜之誠,殊為後學者所效法。


懷師著述的「論語別裁」一書,為老古文化公司最暢銷書之一。後被台北一家書商所盜印,並改名為「白話論語」,內容也被弄得顚三倒四,不成體統,被老古公司訴之於法。書商把一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女孩子作替身。雖說官司勝訴,並判付罰金。而懷師的菩薩心腸又大發,憐愍那位女孩子的前途,自動放棄對方賠償,不再追究。


還有一件,也是使懷師感覺最頭痛的事,就是別人逢年過節給他送禮。他不管任何人,也不論地位的高低,一視同仁的加倍還禮;同時還要顧及對方的嗜好和喜愛。這些都是要他費神調配和斟酌的,所以他最怕有人給他送禮。


再說他對青年的愛護、汲引、和培植不遺餘力;尤其厚道而有擔當。記得有一次懷師在本會業務會報上曾身大家說:「我辦本會的目的,不是為著我自己個人,完全是為著我們對於中國固有的文化,向歷史有個交代,大家應努力去開創,使它更發揚光大。但是辦社會文化事業,都是需要錢的,大家要盡量想辦法求發展,成功時是你們的;如果萬一失敗,由我負責。」像這種有擔當,肯負責,成功不居,坦蕩偉大的胸懷和精神,以及對青年培植、愛護的真誠,在目前這種功利的社會上,實在不多見了。


愛書、讀書、著書、印書


常有人以「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來形容一個人讀書之多,見識之廣,經驗之富。如果用以形容懷師,則不足以表達他的淵博和智慧。就以讀破萬卷書而言,單以武俠小說他也不止此數。本來「一目十行」,已喩閱讀之迅速,可是假使你見到懷師看武俠小說之情形時,可能只見到他不停的翻書頁,幾乎是一目一頁,其快速之狀,真叫你大吃一驚;所以他一晚能看完好幾本。至於那些需要精硏、深思理論性之經典書籍,雖沒那樣快,也慢不了好多。所以他經常嫌學生們,一本書要看那麼久太慢了。他不但閱讀的快,而且過目成誦不忘,智慧之高,記憶之強,常使我們望塵莫及,自嘆不如。他愛書(好書〕如命,讀書成癖,涉獵範圍極廣。以天縱之資,邃古今之學,多學而識,兼收並蓄;故能聞一知十,融會貫通。可是在硏讀時,他也會遭遇到困難,他說:「有時遇到疑難處,想找個可以互相討論一下的人都沒有;只好雙腿一盤,向釋迦摩尼佛低頭,才豁然貫通。」這種情形聽來確實令人心酸。而今天我們有明師在旁,隨時教誨、解惑,該是何等的幸運!


懷師曾遁跡四川峨嵋中峰絕頂之大坪寺閉關三年,把佛學的經、論、律三藏十二部,五、六千卷的經典,及道藏五千五百冊,讀個透徹。抗戰還鄉後,復在杭州,將浙江省立圖書館所庋藏的全部文淵閣四庫全書,與古今圖書集成,又瀏覽一遍。我國的幾部大書,可以說都被他讀完。認為我國固有的文化,不祇是孔孟儒家學說、思想、與中國書畫、藝術等。凡諸子百家之言,甚至邪魔外道之道,都應屬於我國固有文化思想之一部份。因此他所讀的書,不但多,而且範圍亦廣,正如他自撰聯所說:「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經綸三大教,出入百家言。」除此之外,他還不斷的虛心吸收新的思潮和智識,包括人文及自然科學,甚至於各地的風俗習慣,以及各階層的俚語、行話等,無不在他研究之列。以他超人的智慧和記憶,以及理解力之強,使他成為一位,滿腹經綸的「博士」。因此,他有資格自負的說:「某些書,一般人還沒聽說過它的名字,而我已翻閱過,起碼我還知道它的內容,是談些什麼。」他也常取笑我們年紀較大的學生,每每以年老記憶力差,來掩飾自己的不用功。他說:「年齢的增加,固然會使思考力和記憶力逐漸減退,這是人體老化的自然現象之1,但是如果一個人借口年紀老大,不再使用腦筋去思考或記憶,反而因為不用或少用的關係,要加速的衰退。我現在雖然也一大把年紀,只要遇到任何疑難或好的文章和詩句,仍然要思考、背誦和記憶,所以在這方面,並不感覺有明顯的退化。」


「空庭月照未眠人,四壁圖書萬斛塵;豈是關心天下事,只緣不了有餘身。」這是懷師以他的詩句書寫給我的橫額,正是他自己生活真實的寫照。他每日白天忙於酬應賓客和俗務,必須到深夜更閱,方能坐擁書城,閱讀和寫作,經常「未眠人在書齋里,寂寞銀燈曉色臨。」有一次我八點鐘去上班,見懷師正在和洪文亮醫師夫婦論學,我以為他今天起個早,誰知他是昨日還沒睡呢。假設九點鐘有課的話,他仍然照上不誤。因為他只要打坐一個小時,就可以抵十個小時的睡眠和休息。


再說「行萬里路」,懷師甫弱冠之年,即投筆從戎,遠適西南邊陲;是後又芒鞋竹杖,遍履名山大川;更步行入藏,遍訪密宗黃、紅、黑諸教高僧,足跡踏遍前後藏;光復後又由西南還鄉,再避浩劫東來台灣,隨團訪問日本;迄前年復又遠赴美國播種中國文化,去年再往中美洲各國作短期訪問。前後足跡所到之處,何止萬里。故懷師見聞廣,閱歷多,經驗豐富,對各地的風俗習慣,更了如指拳。可以說這也是促使他學識淵博的原因之一。


「腹有詩書氣自華,但得讀書便是樂。」的懷師,不但嗜書成癖,也是最愛買書和藏書最豐富的一位學者。古人以「汗牛充棟」來形容藏書之豐,而懷師個人藏書裝運了五、六個大貨櫃,尚未能運完。可見他藏書之多,已非能用「汗牛充棟」所可描述。如此,有時他還感嘆沒書讀,而有「圍繞萬卷無書讀」之詩句,亦可知他讀書之勤之多。所以每日打開中央日報書香廣告版,總要用紅筆圈幾本交下來採購。像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四庫全書,以個人力量肯購買,而不作裝飾品擺門面,確實要閱讀者,除懷師外,恐怕還不多見。可是他並不是一位富有的人,而且自奉甚儉,但買起書來,卻毫不吝嗇。並因購此書,還作詩戲題魁星像曰:「黃金錯鑄讀書台,憂患偏多入眼來;面對魁星還一笑,向君應藉手中財。」


提起商務影印「四庫全書」,其中還有一段因緣,值得一敘。事情經過是這樣:前數年有一位笑國學生格里,過境台灣來見懷師。從他那裡得悉,中共不惜化費大量人力和巨資,印行整套「永樂大典」,作文化統戰之舉。懷師聽到這個消息,觸發他卅余年憂患之心,為之感慨不已。認為滿清初期,歷經康熙、雍正、乾隆一代,百餘年繼續不斷的努力,集中銷磨漢滿翰林院大學士等的才力,尚能將我國積五千年來之文化寳藏,編集出一部「四庫全書」,留傳後世。可是,自乾隆以後,直到現在,還沒有編一部「續四庫全書」。從康熙到今天這一段時間的名著,也未見有人編一部有關中國文化大系的文集,或出版過一部較有份量、具有價值的大部頭叢書,在文化方面完全繳了白卷。就連滿清所遺留下來,現在碩果僅存的「四庫全書」,始終也無入鼎力翻印,而宏揚、流傳和保存。懷師雖有鑒及此,但限於人力、財力、心餘力絀,未能如願。於是起而振臂疾呼,並在他發行的「知見雜誌」上撰之為文,向自命為繼承中國文化傳統的後起者,呼籲說:「我們擁有如此一大便宜的文化遺產不知撿;有此復興中國文化統一之大纛而不知用;不知所謂復興文化,反文化統戰有志之士,將何以堪!更豈敢遑言繼影印『四庫全書』之餘,再續完成乾、嘉以後『四庫』之整理編輯,及整編近代至現代中西文化交流之新庫。更有進者,萬一現有負責保存此獨一無二的『四庫全書』者,有所意外損失,那麼身掮文化教育任務的濟濟諸賢達,將何以對文化建設,如何向歷史交代?」因有懷師義正辭嚴,慷慨激昂的大聲疾呼,後來才有今日商務印書館影印出版「四庫全書」之舉。故懷師對「四庫全書」出版之催生,居有功焉!


懷師著作等身,涵蓋儒、道、釋融會諸子百家學,更及於詩、詞、歌、賦、對聯、武術、星卜、醫藥、天文、地輿等,且極具時代化,多以現代立足點,闡揚傳統文化。對青年學子,及思想界之影響,即深又巨。


故於十年前,又成立老古文化事業公司,專門出版懷師有關儒、道、釋三家學的著述和譯釋,以及一些他認為現社會一般人應該閱讀的書籍。另外還先後創刊有「人文世界」、「人文天地」〔在美國創辦〕、「知見雜誌」等。


懷師對於出版書刊,都很嚴謹,不因其暢銷而不計對社會有不良的影響,而任意出書。他曾語重心長的說:「修道人的著作,不是世間上詞章傳記等文辭可以比擬的,必須要能對上闡明佛的心法,對下開導後學悟道的門路,這個責任非同小可。如果所學的不精通,見地不正確穩定,稍有見解的錯誤,不就違背先佛的意旨,而遺誤後學的人嗎?佛學如此,其他亦復如是,不可不慎重。」接著他更強調說:「讀書難,著書更難;誤人子弟,千古罪過。」,出版者豈不更要警惕!


預卜先知,不江湖


懷師有些學生,對於易學象、數方面的研究,頗有心得,在國內外從事命理、堪輿這方面的服務,具有時譽者,也不乏人。因此社會上有些不明就裡的人,就說懷師也是個老江湖。有時候他也風趣自嘲的說:「我是個跑江湖的,都是騙人的,不要聽我說的話。」說只管說,事實上他比江湖更「江湖」!豈今日浮詐之徒,所能仰望!言必信,行必果,輕財結義,具古俠風。因為他的學識太淵博,他的經驗極豐富,不但精通三教九流,熟習經史子籍,博通古今,更窮易經之奧密;同時對於現代西方之人文科學,神秘學、宗教哲理,無不涉獵;就是關於東西醫理和常識,也不放過,因此他有預測未來的資格。


懷師年輕時,遇到奇人異士,立即頂禮參拜,他說:「即令是邪魔外道,總還有他們的『道』在,也要知道它的萌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然後你才有資格批評它。」他又說:「時下有很多人,遇到某一種宗教或事物〔如中國的醫藥等〕,不加探討研究,一無所知,就冒然批評說:迷信、不科學,事實上這位盲目的批評者,才是真正的迷信和不科學呢。」


所以懷師對於各種學術方面之研究,不僅兼收並蓄,多學而識。同時更具有科學的精神和方法。注重體驗實證,觀察入微。大家都知道水銀〔汞)和砒霜毒性很強,吃了會喪命。究竟服好多量,才能致人於死,他為著求得這個答案,也曾親自作過賭徒式的試驗。


絕食也能要人命的,最長能挨過幾天?他也有實證廿八天,不食的經驗。他說:「這廿八天中只飲茶水,偶爾也吃一根香蕉。在這一次體驗中,發覺最危險的時候是第三天到第四天。在第三天不食時,精力衰落,氣力耗完的樣子,一定要躺下了。此時最重要的是心情坦然,要運一種氣功,充滿胃裡的氣,使胃壁不會發生摩擦而出血。過了第四天,頭腦清醒,精神充沛,也許就有碧眼方瞳的意味。但是廿八天中,意識習慣上的食慾,卻是仍然存在的。」


有時懷師還研究出本來是科學的東西,可以用哲學的符號來說明。如:因人體在娘胎內時,兩腳是交叉的,所以七支坐法,一定要跏趺盤足。一個人在水裡淹死時,男性屍體浮起時,是俯著的--背朝下;女性則仰著的--腹朝上。母親懷孕時,肚子尖尖的鼓起來,是男胎,因為男孩子天然背脊骨向肚皮外面翹。肚子圓圓的,將來生女孩,因為女孩天然的面向肚皮外面。


從以上隨便舉幾個他做學問認真不苟,和深入實證的例子,可以窺知他學術的博大、精深,真可以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間洞澈人情世故。如此一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哲人,又怎麼能不會「預卜先知」和「能見先機」呢?當然可以根據歷史、閱歷、經驗、哲理等尋求出演變的軌跡,推測出未來的發展。這是合理、科學而自然的事。所以從一個人的言行為人與處世,以及先天的條件和後天的努力,也可以預斷一個人命運和未來。雖「不中也不遠矣」。一如曾國藩在「冰鑑」中對觀察人所說:「功名看器宇、事業看精神、窮通看指爪、壽夭看足跟、若要看條理,只在言語中。」


再舉一個例子說:懷師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曾預言:「十九世紀是肺癆病最可怕,廿世紀是癌症,廿一世紀就要是精神病了。」現在雖尚未進入廿一世紀,而中外精神病患日增的情形,已使人頭痛。自從龍發堂事件的暴發,在國內已引起全國上下的注意和憂慮。從這件小事就可印證他預言的正確性了。


精研易學象、數的懷師,雖有如此高超的道行,可是他並不鼓勵人向這方面發展,更告戒他們不可迷信。甚且當他講到易數、易象時,也總是由他的高足代勞,自己不願從這方面多所發揮。平常更少談論這些,只是在茶餘飯後,三五知友私室聊天時,偶然略談一二而已。


懷師五十九年同何敬之先生率領之中日文化訪問團,在東京參加東方文化座談會上,和「致答日本朋友的一封公開信」里,忠告日本的一些話說:「未來日本的經濟勢力,據我的觀察,都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我們需要知道,世界上有兩種工具,對人類的生存而具有正反兩面的作用:,一是武力與武器,一是金錢與財富。防護國家的安全,必須有精良的戰備;穩固國家的基礎,必須有充沛的財政與健全的經濟。然而戰備的國家,如果沒有高度的文化政治哲學,往往會帶給一個國家民族,生起唯我獨尊的侵略野心。同樣的一個經濟發展到實力非常充沛的國家,如果沒有遠大的經濟哲學的思想,往往會躊躇滿志,挾富而驕,而欺凌弱小。而且人類有天性的弱點:當他在強有力的時候,必定想要耀武揚威,控制一切。如果在富有的階段,必定會恃富而驕,欺凌孤寡。何況東方民族中的日本,素來具有奮發雄飛,不甘寂寞的個性。」


「日本在經濟上的成就,儘管已使工商業躍登世界第二位的寶座,但是在學術思想上,還是非常空泛,工商業發達的社會,往往會形成文化思想上的空虛,日本需要警惕歐美人對他的批評,那只是專講商業利益的國家觀念了。」他這種遠見和預言,經過近二十年後的今天,是否都一一地印證了?小自從修改小學生的課本,取消侵略的字樣,大至軍備預算的增加,以及日本以經濟的強力,耀武揚威的向世界各地進軍。都值得我人深思。


至於懷師所說:「一個國家或社會,如果忘記歷史過去的教訓,缺乏未來遠大的眼光,困惑於現實而自豪,那是非常可慮的趨勢。」究竟日本的未來如何?就讓我們拭目以待懷師預言的印證吧!


食少、事多、朋友多


「友天下七,讀世間書」的懷師,好客喜交遊,朋友滿天下;慷慨輕財,多為道義之交,平日且多奇行;有今日孟嘗之喩。他常說:「交友須帶三分俠氣,作人要存一點素心。」因之座上賓客常滿,三教九流,無不接待,「談笑多鴻儒,往來有白丁」,「意氣相許時,欲與天下共坐春風。」每天大部份時間,懷師都用在接見賓客和講學上,必至午夜才是屬於他自己讀書和寫作的時間。因為要接見的賓客多,必須在事前安排好時間,如果沒事先約定,就比較不好辦理。因此,有些人就發生誤會,以為懷師架子大,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容易會見到等怨言。實際上這是個天大的冤枉,他不但平易近人,而且慷慨好客。懷師平常生活很規律,准十二時用午餐,下午六時吃晚飯,數十年如一日。內行人如有急事,在這個時間一定能會到他。於是每到飯時,經常是高朋滿座,有時葷素各開一桌,仍容納不下這些不速之客,還得想辦法添菜加飯來應急。雖說都是家常便飯,可是招待客人的菜餚還算豐盛:雞、鴨、魚、肉俱全,有時還有國外學生送給懷師的山珍海味,也公開給大家食用。而他自己卻喜歡吃家鄉的粗糙食物,並且食量很少,午晚兩餐,各吃一小飯碗紅薯稀飯,至於其他菜餚只是各樣都嘗一點,陪陪客人而已。他常說:「我是鄉下人,仍然愛吃鄉下的食物。」假設有同鄉給他做些家鄉的小吃或糕點等,他也豪爽的請大家吃,當全桌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時,他倒反而風趣的說:「不要把我的好東西都吃光啊!」


在本會用飯,不可不知道我們的習慣法:當飯菜都準備妥當時,會有人向懷師報告,於是懷師照例風趣的說:「開飯了,不吃飯的都來喔!」大家聞聲,遂魚貫入坐,他習慣性不客氣的坐上主位,有時還自我調笑箸說:「回回坐上席,漸漸變墳堆。」來逗趣大家。他的左手以下是我們本會工作同仁的席次;我們用的餐具,為保持衛生起見,碗、筷以及湯匙等,都編有號碼,懷師一號,我二號,大約依年齢編下去,按號入座,井然有序。懷師的右手起,都是貴賓席,其次序,也多按年齢、地位自動入席。有時偶而來位生客,不明就裡,也會把這種沒有規定的習慣打破。


懷師好客,食客越多他越高興,有時送貨的夥計,或去收賬的先生,到吃飯時候,他也會讓他們吃飯。有時候客人少時,只剩下懷師和我三幾人食用時,他又該嘆息,食客少,準備這多菜又太浪費了,他會珍惜的一再讓你多用,甚至還叫你帶回去,以免糟蹋了東西。


客人在本會用飯,不向任何人收任何費用,完全由懷師招待,他把這種聚餐,戲稱為大家的福利社,有時也調笑著說:「發財不相見,倒楣大團圓。」他這種豪爽的作風,並不是最近這二、三十年才如此,就是他來台初期最窮困的時候,也是食客不斷,豪情不減。


懷師為人,有他天真風趣兼帶幽默的一面,待人親切,不拘形跡。在他那裡叨擾最大的收穫,也是最高的享受,不是一餐飯的代價,而是他飯後一小時的談吐和說笑,正是「上下古今多少事,盡在笑談中」,這是在任何正式場合所都難以得到的學問、智識、經驗、常識、逸聞、趣事、野史、笑話……隨心所欲,無所不談。說到盡情處,懷師還起坐模仿著表演,更樂得使大家噴飯不已。座上客有公卿士大夫,有學者名流,也不乏市井間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大家團團圍著圓桌面,也百無禁忌的隨聲附和,或跟著說笑,不到笑破肚皮,還捨不得曲終人散呢!此中盛況,懷師曾撰一聯狀其事曰:「白屋讓王侯,座上千杯多名士;黃金如糞土,席前百輩數英雄。」有心人古國治道友,也濡彩毫之筆,成為「飯後茶餘」佳章,有精彩生動之描述。


由於每天我和懷師同桌吃飯,很多人都向我打聽說:「懷師每日要會客、講學、教拳、讀書、寫作、禮佛、誦經、打坐及處理會務,答覆問題與函件,夜晚還要巡視全樓等,整天都要那樣繁忙和辛勞,飯又吃得那麼少,睡眠也睡得不多,如何來維持他的健康?是否另外食有其他特殊的補品或藥物?」「據我所知,懷師除了午、晚兩餐各吃一小飯碗紅薯稀飯外,就是陪著客人嘗嘗桌上的各色菜餚。所謂嚐嚐只是淺嚐即止,品品味道而已;不像我們遇到可口好菜,就狼呑虎咽,大快朵頤。至於補藥更是少見服用。頂多下午三時左右,在頂樓陪一些知己的老朋友練拳時吃幾粒米或兩塊餅乾。雖說他經常讀寫到天亮,卻也很少見他有吃宵夜的習慣。好酒、名酒,統統用做招待賓客,自己幾乎是滴酒不沾。每逢禮拜天,放做飯江嫂的假,九樓沒飯吃,懷師還經常斷食一日。」這是我據實的答覆。


至於懷師為何食少、睡少、工作多,仍然能維持精神充沛,身體健康者,懷師是這樣解說的:「中國道家的修身之法,乃由醫家、方士等氣脈之學,經歷東漢以後佛法的薰陶,所演繹而來的精氣神三條的系統,即所謂煉精化氣,鍊氣化神,與煉神還虛。乃至做到精滿不思淫,氣滿不思食,與神滿個思睡,如此自然達到斷除人性的淫慾,還精補腦,長生不老的境界。」


他又說:「許多道書,以及孔子家語上,也曾說過:食氣者壽。道家的說法是:食肉者勇而悍,食谷者慧而夭,不食者神明而不死。這個不食的意思,就是盡量少食而已,並不是絕對一點不食,否則豈不還沒長壽,就先餓死了嗎?!可是提到少食,或不食,卻非一件簡單的事,如果不知道運用氣脈的原理,不食是要命哩。所以大家不可輕試。」有時他還語重心長的勸告年老的道友說:「若要長生,胃裡常空;若要不死,腸里無屎。老朋友呀,不要貪嘴啊!」


前面曾提到過,每天下午三時前後,懷師可能吃些花生米或餅乾等小點心。這件事也值得補充一提:毎天下午這個時間,懷師都要於百忙中抽空上本會頂樓,陪一些知己的老朋友練練拳。每一見面有些戲用戲台上的打千,互相調笑,繼之以寒喧。當練完一套拳中間休息時,懷師享之以茶點或水杲,並首先高唱道:「主吃者(指年長位尊者)就位!陪吃者(比前較次者)就位!混吃者(如我輩)就位!」於是大家邊吃邊談、有說有笑、亦歌亦唱;一些老人頓時童心未泯,一片天真,一時語妙天下,閑話古今,興趣盎然,其樂無窮,精彩盛況,不亞於「飯後茶餘」。


賣命玩馬戲耍猴子


「禪七」,就是禪宗效法佛祖,在七天內用功作工夫,「剋期取證」的意思。一般多簡稱為「打七」,普通都是在農曆正月初二到初八這七天舉行。以往我們在大陸時,因為有寬敞的禪堂,規模都很大。來台後,限於沒有適當的場地,只好因陋就簡的湊合。


「打七」的目的,就是「明心見性」。其方式,分三部份實施:第一部份是打坐,兩腿一盤,眼睛一閉,去參個什麼「生從那裡來?死向何處去?」或「萬物歸一,一歸何處?」等話頭。這一坐起碼要坐上卅分鐘,在以往必須坐一、兩個小時以上才夠資格參加禪七,第二部份叫「經行」,也就是俗稱的「行香」,大家萬緣放下,繞著禪堂走大圓圈,邁開大步,兩手甩開,眼睛正視前方,不畏不懼,昂然而行,絕不準講話。在行走間,堂主會「拍!」的一聲打香板,大家聞聲肅立,聽候開示公案或語錄,有時則是機鋒或棒喝。行香時間的長短,大約與打坐時間相若。第三部份叫「小參」,就是學者利用晚上報告或討論一天的心得,最後由堂主開示。


擔任堂主的懷師,多半在開始打七的第一天,就將打七的意義、觀念及方法提斯給大家知道,同時也使大家心裡有個準備。經常說:「在這七天當中,就等於出家了,離開這個世俗,一定要萬緣放下,什麼都不管。也等於離開這個世界,乃至覺得自己死了,一切都丟開了,專門管自己,可以說絕對的管自己,是以自己為中心。也可以說是絕對的自私,只管個人自己,管自己的修養,其他一切都不管!這裡和外界的東西,更要丟下了。


「在這七天里,我要當教師,只有我對,沒有你對。『只准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禪當不準抽煙。在禪堂里,我說你要怎麼樣,你就得怎麼樣。過了這七天,我們仍然是朋友。」所以每當懷師在禪堂上,主持打七的時候,具有無上的權威,神聖不可侵犯,最尊嚴;也是他最獨動獨行的時候。頗有「君臨天下之勢」,有時候像暴君臨朝,眼睛一瞪,作獅子吼;有時像個嚴父般的呵斥;又有時候卻溫順慈祥得如同慈母,那樣的親切,那樣的溫存。


那怕你是達官貴人、將相富賈、民議代表、專家學者,乃至於推車賣漿之流。更不管年長年少、是男是女、或是出家在家、中外人士,統統一視同仁,喜笑怒駡,隨他為之。說也奇怪,這些不論身份地位的一心求道之士,都能洗耳恭聽,誠心悅服,甘心情願,毫無一言半語的怨恨和不滿。尤其當他香板在手時,越發威風凜凜,不可一世,「拍!」的一聲香板響起,正在昂然行香的隊伍,屹然不動,頓時鴉雀無聲。任憑他吼駡,機鋒或棒喝的方法,以期能使學者達到頓悟丨有好多人就在這樣的教育方式下,豁然開悟。想當年,懷師也就是在禪七的第三天頓悟的。


「有一次在小參的時候,一位某國立大學頗具聲望的教授,提出一個他應知而不知的問題,在百多人的禪堂上,被懷師駡得不亦樂乎的說:「連這個都搞不清楚,還怎樣去教學生……!」等他罵完後,那位教授放聲大哭,驚動全禪堂,俄頃,又乖乖地走到懷師面前,當眾五體投地行個大禮,並朗誦一篇情文並茂的長文,表示自己對懷師的崇敬和仰慕,恭維他是人間的世尊,同時感謝他數十年來寶貴的教誨。但是懷師卻更高聲呵吼道:「我可不吃這一套!我還沒有死,用不著提前讀祭文!」頓時又引得哄堂大笑。


最可笑的是懷師不僅只駡別人,也時常自嘲的罵自己說:「我講的話,都是放屁!」有時候講了一篇大道理後,接著又風趣的說:「我是個大騙子,你們不要上我的當,我才沒有禪呢!只有嘴饞!騙諸位來玩玩,耍七天把戲,給你們看,那是有的。若說一定有什麼道,我自己也不知道,『道』在那裡,不過呢丨至少可以幫助各位向『道』這個路上去找。」


再把鏡頭轉向禪堂里,則是:叱責吼駡聲有之、嚎啕大哭聲有之、哄堂大笑聲也有之,有的呲牙咧嘴,熬不過盤腿疼痛的表情者,亦大有人在,有些活似老僧入定狀者也不少。有些喜獲氣機發動,身體前搖後擺晃個不停。更有些或許是素包子吃多了,不停的在打嗝。有時懷師開示時,大家又像優遊於學府。人則奇形怪狀,不一而足。聲則有哭、有笑,此起彼落。其間還不時夾雜著「拍!」的香板聲,和悠揚的引磬聲。有時齊鳴時,也會織成一曲交響樂。如果你是初次進入禪堂,覩狀如不認為誤進瘋人院才怪。所幸在打七的時候,禪堂的門,經常是「關門、閉戶、掩柴扉」,按照規定是不可以隨便出入的。


每當打七的時候,懷師的心情都相當的沉重,因為參加打七的人,來自各行各業。年齢、性別、思想、興趣與出家在家,以及來自異邦的外國人等,諸多不同。甚至有些是為著好奇心理而來,有些是帶藝投師,有些是已經修學一些道家的方術,或密宗等法門,統統都不一律。再說禪七的修持,不像普通的學校,也不像一般的訓練。各人的身心性命,生理的健康,心理的平安與寧靜,努力的功力和修持的成果,以及希望在這七天中有所成就等,都有不同的差別。甚至於每一個生活上,或身體的小病痛,與飲食、睡眠等,在在都要懷師挑起責任。從早到晚,每日至少工作十個小時以上,還要不停不歇的說法,講經及開示各種參修的法門,回答各個參修者感受的疑問,隨時糾正不當的坐姿,疏導各人心理、生理變化的過程。又是話頭,又要拿香板,還要小參……如此這般,就是金剛的身體,也吃不消。所以說每逢打七,雖說祇有短短的七天,但在這七天下來,卻使他累得精疲力竭,幾乎脫了一層皮,往往在舉行過後,都要大病一場。因此每當有人促請舉辦時,懷師總是推脫說:「老了,這種玩馬戲,耍猴子的玩意兒,我不幹了!」可是有些曾經參加過禪七,曾受到佛法的利益,吃過甜頭的老參,仍舊死皮賴臉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不達目的,誓不休的誠懇請求,逼使慈悲為懷的懷師,每次都不得不在盛情難卻之下,不顧自己的健康,祇得「捨命陪君子」,終於又為眾生賣命了!這種犧牲小我,成就人群,普渡眾生的作風,和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若非有菩薩心腸,是斷難做到的。


騰空、頓悟、與神通


不久前,有一位日本瑜伽教師成瀨雅春,表演空中浮揚術,曾喧揚一時。有人說這是人體的未知超能力的表現,也有說這是利用呼吸法的氣功使然。據說在蘇俄的文獻上,也有記載說:「脊骨的能量,即能在短時間內便身體離地、浮揚,可見得這些能量,必然超過地球的重力。」從前我在佛書上也看到說:「佛陀盤腿而坐時,能如小鳥一樣的凌雲飛行,瑜伽行者和靈道修行者,常自謂能在空中飄浮。」的記載。我對此毫無研究,一無所知。不過在好多年以前,就聽說懷師兩腿雙盤為跏趺坐,可以離坐懸空。因為當時我只是聽聞,沒冇親眼看到,總是半信半疑。後來,有一次在禪七的活動中,親眼看見懷師以雙盤的迦趺坐姿式,以兩手食指在座上似按未按的一點,果然離座騰空,嗣後大約在七十二年,有一位國立交通大學碩士,俗名叫陳志明的同學,後來出家法名為明光,在本會禪學中心高級硏究班深造,有一天大家正在禪堂盤腿靜修時,明光法師突然身體震動,接著離座連續盤腿跳躍,聲動座台。懷師睹狀,以香板擊案,赫然一拍云:「明光!不要隨身動!當即寂然。據懷師解釋說:「這種現象並不神秘,這種作用,一半是心理的作崇,一半是生理的關係,而且生理的關係,還是受到自我心理的暗示而來。它所發生的原因,是由於在靜坐中,用心太迫切,因此而引起神經的緊張。再由神經的緊張,反映到潛意識的作用,便使驅體內部神經和肌肉,有了初步抖顫的反應。有了這種反應以後,潛意識自我的暗示,自然而然便進入自我催眠的狀態,因此便會促使神經的震動。因為潛意識對自我起了暗示的作用,便很容易使四肢和整個軀體發出類似有規律的動作……有些人認為已得『神功』,就樂此不倦,自認為有了得道的基礎了,若如此將來一定會走火入魔。如發現有躍動的現象時,那便需要做到自我內心的安靜,暗示神經肌肉的鬆弛。如此方可更上一層樓,另外進入靜定的境界了。」


有一次,中山科學院一些硏究尖端科學的青年學者,仰慕懷師之名,特別利用週末休假,來本會訪問,請益有關禪、密與超能力,以及神通等疑難。當時在本會二樓會議室座談,我也列席旁聽。


首先懷師說:「禪是以佛學做基礎,可是並不是佛教。它離開了宗教的形式,脫掉宗教的外衣,也擺脫神秘的觀念。真正佛學的精華與中華文化儒學、道家的精華融滙,從三家文化中抉其英,咀其華,去其糟粕,脫穎而出,慧心獨運,而風流千古的便是禪宗。」


接著他又以深入淺出的說:「學佛,有兩條路:就是頓悟與漸修。禪宗過去標榜頓悟,頓悟談何容易,要上上的根器,一句話就頓悟了。漸修是慢慢來,一步一步來。」他這樣開示,還怕大家不了解,他再以最粗俗的話,人人懂得的比喩,來解釋最高的道理說:「比方你大便急了,找不到廁所,蹩得一身冷汗。然後,突然找到了廁所,一上去咚一下,呵!好暢快!這就是頓悟。如果說文雅一點,頓悟就像鋸木材一樣。這塊木頭拿鋸子來慢慢鋸,鋸到最後,卡噠一下,那叫頓悟。但是你要知道,那塊木頭卡噠斷了之前,是須要慢慢鋸下來的唷!沒有漸修,那裡來的頓悟?有了頓悟,還要漸修。所以,不要妄想,亂說頓悟,那麼簡單!每一個佛,每一個菩薩,每一個祖師,每一個大禪師,都是吃過苦頭來的。


這時有一位學者,提出問題向懷師請益說:「有一位X大師,如何,如何?」懷師立即阻止說:「請你不要指名道姓,反使我不便答覆,你只要說有關神通和氣功方面的問題即可,以免我有褒貶他人之嫌。」於是懷師就掀起他右手會議桌上舖的桌布,以右手心對著桌角,如作運氣狀;同時請坐在相對左方桌角那位先生,也掀起桌布一角,同樣以一隻手心向桌角。當懷師運氣時,問對方那位先生說:「有何感受?」那位先生答覆說:「手心似乎有點發熱,且有動感。」懷師接著說:「這是人類自身的潛在本能,經過我如此一表演,你的注意力集中,自然啟發出你自身的本能,而有熱和顫動的感覺。那完全是自己心理意識所造成的錯覺作用,並非有一股氣停留在那裡。同時你所感受到,以及在形體上所看到的,那也只是神經血管充血的作用,與心理意識專註在身體某一部分時,神經、肌肉、血液都會隨著意識的集中力量而發生作用一樣。」「人體內在的氣機,猶如一個原始的寶藏,它與生命俱來,永遠潛在著無盡的功能,但不經合理的修鍊,這種潛藏的生命之能,將隨老死物化而去,永遠無法發生作用。」


關於懷師頓悟和神通的功夫,也是被社會人士視為神秘,流傳較廣,眾說紛雲的話題。遇到熟朋友經常以此相究詰。我總是以維摩精舍叢書里,當年對懷師頓悟和神通的記載作為答覆。原書的記載如下:「……行七三日,先生〔指袁太老師)手持戒板,指懷瑾曰:是甚麼?是甚麼?速道,速道!懷瑾無語,先生卻點頭數下,亦笑曰:汝卻好遂手,至佛前問曰:當時我叫汝速道速道,汝因甚麼無語,懷瑾曰:我當時不知要說個甚麼,所以無語,先生曰汝現在心中有一箇甚麼否?懷瑾復無語,先生因令大喝,甫三聲即曰止!汝看汝有箇甚麼,懷瑾曰:現在覓我心中,無有個什麼,先生曰:此千聖之心燈,當人慧命也。無再滋疑,速拜,速拜!懷瑾乃拜,遂禁懷瑾語,一時四眾大愕,謂同兒戲,懷瑾自心亦不知所措,乃詳為首肯,仍沉眾中,無何,各就坐,乃起問曰:即雲學人有個入處,雲胡一計生死,便爾前途茫茫,先生厲聲曰:丑!汝看汝說生死未了的那個分上,是有生死,是無生死?是前途茫茫,是後路茫茫?懷瑾彼時當下釋然,遂禮拜在地……懷瑾內心不牧,幾次嗤之欲肆,先生乃振威大駡曰:作么太不懂事,懷瑾當時被先生一罵,如病得汗,如夢得醒,驚悉個事,原來如此,不費力,不值錢……越三日果州道士來山,於先生室中閉戶圍爐夜話,曾王兩先生及周揚諸子比圍爐次,懷瑾遠隔重樓,睹先生室中人物狀態話言,如親睹面。詫之,因請先生至祖殿通所見,先生大駡曰:我道汝是個人,猶作如是見解邪!罵畢,忿然返室,閉門而寢。懷瑾乃無語,歸寢。是歲之冬,虛雲老人賓省,懷瑾侍先生叩虛老。」「煥師指懷瑾而謂虛老曰:此生在靈岩七會中,亦小小有箇入處,曾一度發通,隔重垣見一切物,舉似余,餘力斥之累日乃平,言未卒,虛老曰:好!好!幸老居士眼明手快,一時打卻,不然險矣!危哉!所以者何?大法未明,多取證一分神通,即多障蔽本分上一分光明,素絲岐路,達者惑焉。故仰山曰:神通乃聖末邊事,但得本,莫愁末也。」


老子曾說:「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若以修道的觀念來解釋,這種境界即神通。乃智慧之極致,高深的修養,始可達到。有道者在室內可以見到任何地方,不受山川等物之阻隔,真正作到清淨無為,才可以有此境界,所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


如果以現代的科學眼光來解說:「我們這十個手指,等於電線,頭腦神經這一圈,有二十四對,同中國易經二十四個節氣相對應。這廿四對的神經是向外圍一圈,好像一個雷達網,所以我們為什麼有神通?天眼為什麼連物體也可以透視,就是神經這一部份的工夫到了。古人講「十指連心」,不止連心,同宇宙、節氣都是相通的;拿現在的話說,同宇宙的電能都是相通的。」


「神通的境界,也都是由於從心理生理入手,加以嚴格的禪定方法鍛煉而成,是把人類與眾生身心性命的本能效用,發揮到最大與極限的功能,因此便知從事修鍊禪定的工夫,得到神通的境界,仍然沒有離開心境意識作用。仍然如張紫陽真人所說:『頂後有光猶是幻,雲生足下未為仙』」了。


所以說:「神通是我們自己本身裡頭就有的,能否發起來,要全看自己本身有沒有證道。如果沒有經過嚴格的禪定修持,連普通平心靜氣的心性修養工夫也未到達,就冒然要求,或自認為已得到頓悟的禪道,那便是非愚即狂,恐怕距禪道尚遠吧!」以上都是懷師對於神通,從各方面所作的開示。


前面我曾提起,有次不愼跌斷左邊第九根肋骨,經懷師治癒之事。在一般而言傷筋動骨,要一百天才能全愈;像我這個年齢,新陳代謝慢,再生力弱,需要的時間,應該還不止一百天。正在家裡休養,差不多兩個月的時候,有一天突然接到懷師的電話,說要來看我。我連忙回答說不敢,我馬上到辦公室晉謁老師。懷師還叮嚀我柱個拐杖,我說只有胸傷,四肢沒問題。當我晉見懷師後,他見我復元,馬上吩咐我上班。我真不解在我這兩個月病假中,未曾與懷師見過一面,為何早不來電話,晚不來電話,偏偏在我復元後來電話,是他根據他的經驗,或是神通?直到現在,還使使我迷惑不解。


記得從前有一位資深的道友告訴我,懷師雖在異地,可以知道我們現在的行動及做些什麼,難道這是真的嗎?


最近還有兩件事,也發生在懷師身上:一件是本會老道友程天爵老先生,於去年十一月初病故,就在他去世之前兩天,突然懷師由美來長途電話問及他。另一件是在去年.十二月下旬,有一天懷師也是從美國打電話,給老古文化事業公司的陳經理,詢及他五十年交情的老朋友,蕭天石先生的健康近況。這天恰巧蕭天石的夫人,正在老古文化公司,當即回答懷師說,還好。想不到隔日蕭先生即仙逝。懷師最重友情,特自美親撰輓聯曰:「著偉人成功秘訣而揚名,退步學神仙,蓬島歸真君去也;在華陽錦里相識而定交,傷心失益友,重洋痛哭故人稀。」


這兩件事,到底是感應,是巧合,或是神通?非智慧平庸如我者,所能解釋。


尊師重道、薪傳衣缽


尊師重道的觀念,在五千年來中國文化的傳統中,佔有極重要的份量。大的方面不說,僅以對民間社會的影響而言,曾被視為:「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乃至與「天地君親師」,一併供奉。不幸在晚近數十年來,因受西方文化表層形式的撞擊,及國內的一些顚倒意識,「師之不尊、道之不行,其行由來久矣!」懷師於數十年前,感慨師道的淪夷;並為文大聲疾呼,不斷鼓吹復興和倡導,企圖力挽頹風。據我所知他是一位言行一致的學者,不僅發之於言,抒之於文,同時更是一位身體力行者。


樂清復戡朱鵬先生,為懷師早年啟蒙的塾師,於民國廿二年作古。根據他的生平事迹與行誼所記:「先生幼親敏,讀書數行下。為詩文有奇氣,操筆數千言立就。曾數為學校教席,莘莘學子,相敬相親,終身無間言。」懷師幼年多得力於朱先生之啟蒙和薰陶;尤其詩詞方面獲益更多,而有今日之成就。故朱先生亦為懷師念念不忘最景仰恩師之一。朱先生負才不覊,詩有奇氣,唱和著作均多。惜多未能保存。懷師在美從其世兄朱璋處,尋得復翁吟草油印抄寫本一冊,為免於日後散佚,毅然於丙寅八月在台為鑄版重梓,以廣其流傳,而志師道之不墜。朱太老師五十年前所作掃墓一律曰:「萬山松木撼風聲,為撫枝條暗自驚。地下或留乾淨土,人間到處可憐生。苟全亂世兒無幸,得傍先墳死有名。老病日深難拜起,千愁訴盡覺身輕。」懷師當時對此作感念殊深,至今猶能琅琅上口,一字不忘。由此微小,足見其對恩師之敬重,亦可知其師生間情誼之真摯。


另一位影響懷師最大的恩師就是:「散盡億萬家財,行腳遍天下,求法忘軀,大徹大悟的川北禪宗大德,鹽亭老人煥仙先生。「縱天之寶,邃博之學,潛心內籍,棲志心宗,抵老豁然發明大事,詎曰警語,聞於樓中,扇搖契於江外,抑亦睹明星以悟道,見拈花而破顏者矣。悲大道之胥淪,四生之顛沛,乃毅然棄軒冕捨山林,遠肥膏,雜塵習思,以如來家業,孔老薪傳,立己立人而及國家天下也。」從以上對鹽亭老人之介紹,可以略窺他的風範和器識以及一切。


鹽亭老人,曾與虛雲老和尚,並世弘法,法鏡高懸,宗風耀爍。一時景從之名流學者,不惜千里跋涉。懷師即其得意門生之一,老人曾對其讚譽說:「懷瑾諦聽,在山數十日,切見諸禪德,巍然自拔,有獨立振衣之槪,老人至喜也。攝其眾向道,導其徒回車,風其儔化行方國者,實為懷瑾……」。又一次老人在復函中,再獎飾懷師說:「台端丁年植學,以天下國家為己任,接物以禮,克己曰仁,曩在山時,老漢心竊內儀久矣。」


鹽亭老人說法辯經於維摩精舍時,所有開示、講記、無論分判諸宗門派,或究心三家內典,或隨感赴機,以及詩歌、聯偈、劇曲、雜章等,均經其門人編輯成「維摩精舍叢書」,由懷師總其成。全書函五集,分為:榴窗隨判、黃葉閑談、中庸勝唱、靈嚴語屑、及酬語等五卷,洋洋洒洒十餘萬言,為硏究儒、道、釋三家學者,必讀之寶典,該書初刊行於成都,嗣後以大陸易色,各自星散,惟有懷師東渡來台,隨身珍藏,復繼總編輯之餘,再親加釐訂,又於民五十九年夏在台再版,以廣流傳,而宏師道。


誠然鹽亭老人不愧一代禪師,深具慧眼,薪傳適人。而懷師亦不辜負恩師之教誨,確能承受衣缽,率領群倫,遊刃有餘,被譽為近百年來,傑出之奇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如鹽亭老人在天有靈,也可以說未留遺憾於塵世之間了!


前面已經說過,懷師是位身體力行的人。他不只空談理論,而且確能說到做到;他不但尊師重道,還能繼承衣缽,宏揚師道;他不僅言行一致,尊敬自己的老師,就是他今日為其自己的學生延聘師長,也總是持禮以恭,待之以誠,不惜磕頭為學生求師,茲再舉幾件為學生求師的小故事:


梵唱本屬禮樂,禮以節眾,樂以導和,不僅促使儀典氣氛的莊嚴和隆重;也可以導入道的因緣。所謂「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目前台灣各寺廟對於誦唱不太重視,如法唱誦者,實不多見。本來一首很莊嚴的贊謁,如用花腔小調,或荒腔土調一唱,則其莊嚴之氣氛頓失。懷師有鑒及此,並回憶當年在杭州時,聽到靈隱寺那沉雄的鐘聲,伴著莊嚴的課誦,陣陣從梵剎傳來,蕩漾於湖山空際,餘音繚繞悠揚,真使人寵辱皆忘,俗塵頓消之情景,特發心禮聘明師,以教授學生梵貝正統之念唱方法,期挽救佛教重要禮樂於不綴。可是在台梵唱主要有蘇、浙兩派,蘇派出自寶華山,流傳深遠,在台傳人,碩果健在者,僅戒德老和尚一人而已。他雖有「發音宏亮,掩盞獅吼;轉韻悠揚,稽留聽賞以徘徊。諷誦精誠,感動神明而袪邪;贊誦清幽,觸發人心以向善。」之道行,無如年逾古稀,早已謝絕各方邀請,不出山門一步。而懷師為著興絕繼滅,造就後學,特為十方叢林書院學子延請明師,親自攜帶禮品趨老和尚面前頂禮恭請。戒老感念於以懷師之尊,動機之善,以及發心之誠,不得不慨然首肯。


懷師髫齢,曾拜明師學得一身好武藝,各種拳術及刀劍兵器等十八般武藝,幾乎樣樣精通。現在雖已至古稀之年,功力仍在,手腳靈活,身輕如燕,不輸少年人。比如「劈叉」、「雙起腳」及「蛇行下勢」等動作,示範起來,其動作尤為青年人所不如。他深以為這些中國功夫,也是我國固有文化之一部份,有些也瀕臨失傳之境。因此,必須大力提倡和傳授;除了他於百忙中抽空自授外,還遍訪明師,不惜親自執禮聘請。一日有摔跤名師,擔任某校教官湛金濤先生,獲悉有一對老夫婦,均為著名之武林高手,具有絕技,息影有年,現隱居內湖某地。欲引見給懷師,來會教授十方書院學生。因為我國各派武術多半發源於寺廟,或由出家人保存而流傳,懷師聞後,以為不可,堅持必親躬先行執禮趨前拜見。


現在流行最廣者,為楊派太極拳,而楊派太極拳之祖師楊滿禪先生,乃從河南溫縣陳家溝陳派太極拳演變而來。因陳派較保守,流傳不廣,有失傳之虞。於是懷師亦設法禮聘,籍歷陳家溝之太極拳明師,王夢弼老先生來會教習。當懷師初見王老先生時,與他一握手,就知其工夫,立即聘請。


他如相傳為華佗所創,以預防、醫病、強身多種功用的「五禽戲」,及少林羅漢拳等中國功夫,現在會練的人也不多。懷師也想盡方法,將目前正在傳授該技的郭廷獻先生,延聘來會任教。


以詠春拳而蜚聲中外的李小龍,其師兄趙國材博士,現任國立政大外交系主任,為英國劍橋、牛津出身之國際法學權威。由於他在學術上輝煌的成就,掩蓋了他精湛的詠春拳功夫,故知道者甚少,也被懷師挖出,以上賓禮待之。趙博士以盛情難卻,也不得不於百忙中抽空破例應允來教拳。


所謂中國功夫的我國武術,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之一。故熱愛中國文化、維護中國文化的懷師,不遺餘力,想盡方法,發掘明師,培育青年,以挽救瀬臨失絕的技藝,而延續我國美好的傳統。


其他如因明之學,詩詞,繪畫,書法等教師,個個皆如是延請禮聘;用以維繫我國「尊師重道」傳統之美德。


後記


據我所知社會上各界人士,對南懷瑾老師,因崇敬而有的稱謂和形容,至少有下列多種:


老一輩的稱:「南先生」〔因為從前學生稱老師都尊稱為先生〕,


有的稱「南老師」、「南教授」、「南教官」,


有些稱為「大禪師」、「大居士」、「臨濟宗的傳人」或「宗教家」、「哲學家」等。


而在立法院中有些人與于斌樞機主教,都尊稱懷師為「通天教主」


〔于斌主教生前曾移尊就教,親自禮聘懷師前往輔大硏究所任教。懷師婉謝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於回說:「就是需要你這種教授人才。」〕


美國大禪師卡普樂則譽謂:「現代難得的開悟者」,


名教授張起鈞說:「我遇到一位奇人,這個人什麼都懂。」


黃夢林居士說他是「高人」,


蕭天石先生說他是「真性情中人」、


楊管北委員生前譽他為:「當代通人」、


程滄波委員則說他是:「如來所遺,行如來事。」


張無諍居士又說他是:「真為佛子,作丈夫事。」、


湯宜庄先生則形容他是「一代奇人」、


蒲君先生稱他為「儒釋道大宗師」,


經他灌過頂的密宗信徒,當然稱他為「上師」,崇拜他五體投地的尊為:「世尊」、「佛的化身」。


毀之者則說是「江湖」,還有些報章雜誌上稱他為「大師、帝王師」,


一些外國學者,說他是「一個非常頑固的愛好中國文化的份子」,可是也有人說他是「中國文化之寶」。


早些年,有人只見懷師人緣好,名望大;願擁之為黨魁,慫恿其組黨者。卻不知懷師壓根對政治就沒興趣,否則,說不定老早都位高權重了。


除上所列舉的以外,可能我不知道的,還多著哩!


現在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懷師對稱謂的觀感,他曾以劉悟元的詩說:「勘破浮生一也無,單身隻影走江湖。鳶飛魚躍藏真越,綠水青山是道圖。大夢場中誰覺我,千峰頂上視迷徒。終朝睡在鴻濛竅,一任時人牛馬呼。」


懷師最討厭被別人盲目的崇拜為偶像或權威,也不大喜歡稱其為師,他從不承認有一個真正的學生。甲辰仲春,他在自訟恥為師,示諸子詩作中,曾有云:「微言大義有沉哀,王霸儒冠盡草萊。用舍行藏都不是,恥為師道受人推。」


然而,在我們受業者的心目中,懷師乃亦仙亦佛之才,博通古今之學、談玄實用之間,是俠義,是宿儒,亦乞士〔佛家語謂比丘也〕,亦隱逸,擅王霸縱橫之術,卻有菩薩慈悲之心。他雖遠離塵囂,而無山林之氣。他待人接物,沒有矜持傲倨之情。他對文化傳統深懷護惜,卻不道貌岸然。他深契禪教道密,全然沒有教主之槪。他對世事洞明,能以平常心治學。並且隨緣點化,要言不煩,而悟與不悟,聽其自然。他的風格如春風風人,夏雨雨人,千花百草,無言自言。他對學術的成就之廣博和深邃,以及他對於文化思想影響之巨大,有人說以楚詞九章之「懷瑾握瑜」,用來頌揚持有德業的懷師,正是人如其名,名副其實,最恰當不過。然而我總覺得此語狀一般則可,尚不足及於其偉大之全部。究應如何讚譽,始恰如其分。非平庸如我者所能妄贊一辭。惟有借用孔門弟子當年對孔老夫子讚歎的話說:「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來形容。又好比古詩所說:「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葯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那麼我的感受,只有如同那位童子似的,對著自己的師尊,望雲興嘆了!


不過任何一位值得大家敬仰者的成功,都不是偶然的,必須經過一番可歌可泣、堅苦卓絕的奮鬥,才能有些成就。關於懷師的為學歷程,在我七十年二月十四日的參學心得中曾有一段這樣的記載:「老師(指懷師)給洗塵、金山、顯明幾位大和尚主持的禪七中,報告他學佛、修道、為學以及服務社會之經過,以作他們修持之參考。


從這一段開示中,不但體會到學佛、修道、為學之不易,和油然景仰老師之偉大外;更啟示了我們說一個超人的塑成,絕非偶然。必須有大智慧,有大膽識、有學問、有閱歷……再經過千錘百鍊的折磨,和堅忍不拔,百折不撓的努力,然後才能有所成就。何況成聖、成賢的事業,更要付出無限的仁慈和愛心,還得忍耐住人世間的炎涼。作最大的犧牲和奉獻的精神,方敢說有點成就!


當我聽完這段感人的述說後,已不期然的熱淚盈眶,越發覺得自己的藐小。我生何幸!能有因緣得親炙這樣一位偉大而不平凡的明師!」


可是懷師自己卻認為他所做所為,都是每一個人所應有者,沒有甚麼稀奇。所以他時時刻刻,以平常心說他是個平凡的人;口口聲聲說他是個極其平常的人,平凡的很,沒甚麼了不起。他說他只是個:「隨世之庸愚,無為欺世之豪傑。」


平常心就是道,最平凡的也就是最不平凡的。如今要念念在「不平凡」上打轉的人,收回「放心」,歸真返璞地做到「和光同塵」的平凡境界,真是談何容易!


事實上世界最了不起的人,反而覺得他是個最平凡者,沒有什麼值得被人恭維的地方。一個平凡的人,也就是一個偉人。所以說學問真正好的人,最後是最平凡。如感覺到不平凡,那就是犯了「自命不凡」的毛病,有了這種心理,就可見這個人有限。真了不起的人,看起來是最平凡的,所以在哲學的觀點上,就有「大智若愚的說法,如果真有學問的人,學問到了家,自己又變得很平凡,不自命不凡。」那正是所謂的:「佛只是箇了,仙也是箇了,聖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了。


懷師究竟「平凡不平凡」?平凡?不平凡。平凡不?平凡。相信看過這篇蕪文所記,自會有所肯定。


欣逢南師懷公七秩嵩壽大慶之前夕,同門私議集文以祝。啟宗忝列門牆,深荷教誨,近年來更因緣時會,幸能追隨左右,耳提面命之餘,親炙機會亦多。謹將懷師日常生活知見所及,以平常心勉為蕪文,用慶嵩壽。惟質魯才疏,拙於文詞,又以生性疏懶,從著筆迄草成,時寫時輟,前後間隔達半年之久。是以繁蕪散漫,文白羼雜,即未能一氣呵成,實亦不足記述師尊風範於萬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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