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0月 07, 2021

小兵習禪及葉曼學佛談(網路轉貼)

 




小兵習禪--林中治大師

 作者: 林中治大師

  我的靜坐,是為了習禪而採取的入手方法之一。禪是心地法門,雖然不拘於坐,但最初入手方法還是以靜坐容易體驗與相應,所以我的靜坐是由心理著手。也就因此,我在靜坐過程中,是先經由心理的轉變,而後才引起生理的變化,而後身心互相影響,越轉越深。

 

  在未正式學禪以前,雖然也學靜坐,那只是配合佛教修持上的一種姿態,不太注意靜坐的交工及心理是否正確,因此生理上始終沒有什麼反應;心理上雖然有時也得有平靜的感受,那都是把握的靜相,一旦靜相被轉,心理亦隨之而動,不能恆常把握住。

 

我之信仰佛教,是非常偶然的。

 

  記得五十六年年底,無意中在中央日報上看到錢穆教授一篇文章,說到要復興中華文化必須讀十本書,其中第九本是《六祖壇經》。並說明所有佛經都是從印度梵文翻譯的,多數是文言文,同時佛理深奧,沒有人解釋,是不容易懂的,惟有《六祖壇經》,是我們中國人自己寫的一部佛經,文字是白話,只要有高中的程度就可以看懂,不必要把它當做宗教的書看,只當做是修身養性的書來研究,也會得到很多益處。看了這一篇文章以後,我立刻去買了一本。其中最感興趣的就是說到人人都有佛性,同時這個佛性偉大到遍一切處,本來就恆久存在,不因時間與空間的影響而有所變動。當時我看得如醉如癡,回憶過去自己的一生,無論那一方面都成為夢幻泡影,把握不住,過去是這樣,將來的一切當然也跳不出這個法則,何況最後還有一個不論貴富貧賤都無法逃避的——死亡的恐懼。現在這本書上說明人只要見到自己佛性就可以成佛,成佛就可以不生不滅,脫離了生老病死而跳出輪迴,這種說法實在太美了。當下我在心理上就感覺得沒有那麼空虛,人生的價值原來有他最真實的一面。可是這個佛性要怎樣才能見到呢?當時很茫然,想與信佛的親友多接近,可能會得出結果,因此我就信了佛教。

 

  家伯父伯母,信佛四十餘年,自然是我第一個要親近的對象。那裡堂姐堂弟都在國外,伯父母聽說我要信佛,感到很歡喜,就把堂弟住的刻意讓給我住,同時教我怎樣唸經、唸咒、念佛。每一天下班以後,我就到他家,從在床上念佛(只是方便坐)如此念了三個多月,心裡平靜許多。

 

  但是什麼是佛性?還是體驗不到,同時一想念佛的人這麼多,阿彌陀佛當然很忙,我已經念了三個多月,這個帳他是不是給我記上了,如果把我漏了,那我不是白念了嗎?因此我對於這樣方便靜坐念佛感到不滿足。就對伯父說,念佛要靠阿彌陀佛才能有成就,我認為不適合於我的要求,我要自己能夠做主,自己能夠把握的。伯父說那你只好學禪宗,禪宗講究的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但是要有好老師來指導才不會出毛病。我就會伯父會不會禪宗,伯父說他自修是有一點會,但是不會教人。我說那你先教我禪坐,以後我再來學禪宗。伯父說禪坐不能亂學的,學的不好會走火入魔,出大問題,對治的方法,他可不懂。我聽了,感到很失望,再問台灣有誰在教禪。他說,據他所知,台灣會說禪的人很多,會教禪的人還沒有聽說過,據說大學裡有一位教授會教禪,但是不公開,要有關係的人介紹才能學到,我一想學禪這麼困難,只好等有機會再講。

 

  伯父看我對靜修沒有興趣,就介紹我參加一個寺院的念佛團。念佛團每個月有二次法會,法會中的功課大部分也是靜坐念佛。因為靜坐時要一直念佛,那個時候對念佛又不得要領,只注意念佛的聲音與數字(或時間),對於心性上的體會還不去注意。每一次只要趕著把預定的功課做完了,就認為功德圓滿,這一種團體方便靜坐念佛,也沒有給我什麼大的體驗。

 

  其中在廈門街一個地方學的靜坐,比較稍具形式也比較專心,除了教七支坐法(有些地方不對)外,更要注意的是在靜坐中呼吸要練到深、長、細。後來才曉得這樣是不對的。因為在靜坐中呼吸的深、長、細甚至於停止,是靜坐到某一程度後必然產生的現象,並不是靠意識練出來的。如果用意識練出來的,那也只能控制於一時,不能持之永恆。何況一上坐就練呼吸,根本違背了靜坐時要心靜的原則。還好後來因事好久沒有去,不然生理上可能會坐出毛病。

 

  在念佛團一年多的時間中,曾參加二次「佛七」;佛七的目的是在七天當中精進念佛,求得一心不亂。其中還是配合有靜坐。因為連續七天,身心的確感受到特別的舒適與寧靜,心裡更充滿著一股喜悅之情,看到一切人一切事都極為美好、善良。回到伯父家中,伯母笑嘻嘻的問我,在打七中有什麼特殊的感應。我說那邊有的人半夜聽到佛堂有念佛的聲音,其實裡面沒有人;也有人說看到一個人很高大,穿著灰黑黑的。那麼矮矮小小的,白白黃黃的就不是羅漢了。其中道理當時想不通。伯父又問我看到什麼,我說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只是感到腦子很清醒,眼睛特別明亮,耳朵更靈敏,心非常定,伯父感到很可惜的說,那時如果有一個有經驗人來指點你,可能你日夜所要體認的佛性會有所幫助。

 

  有一次在在善導寺聽經,與同修談起如何學禪。其中有一位說,有一位南教授大家都稱他老師,他會教禪,可是不公開,聽說時常在北投一個私人家中講華嚴經,還教人習禪靜坐,每年也舉行一次禪七,經過他指導的人,如果是機緣成熟,就可以開悟,就可以得道。我聽了心裡真是既高興又喪氣,高興的是台灣還有這麼一個人物,只要有,就不怕沒有機會學到;喪氣的是自己那時是一個小兵,又沒有學問,年紀又近不惑了,他又是一個教授,我怎樣才能拉近他呢?後來北投講經的地址總算花了很大力氣問到了,但自己很自卑,不敢去請教。本來很想借用六祖見五祖的那幾句話,等去見南老師的時候,他要是問我來幹什麼,我就裝成氣直理壯的說,來求成佛。如果他說小兵怎麼可以成佛,那我就說教授與小兵在學問上雖然有分別,而佛性應該不會有兩樣,他看我儼然六祖口氣,或許就讓我學禪了。可是我還是沒有勇氣,所以千古以來也只能夠有一位六祖。

 

  有一天老鄉吳先生跑來告訴我,南老師現在已公開在師大僑教館講經,講的是老子與解深密經,叫我趕快去聽。在講課的那一段時間內,我許多問題都得到答案,但是還是沒有機會學禪。

 

  大約在五十八年夏秋之間,中央日報上有一則小廣告,標題是「南懷瑾教授公開教禪學」,當時我欣喜莫名,認為這一下可要如願以償了,所以就趕緊去報名。

 

  泰順街孫老師家中,成立了一個小型的「習禪靜坐」班,每星期三天,每天二小時,我是十個同學之一。由孫、夏二位老師初步指導,南教授只是不定期的來開示或解答問題。除了教我們七支坐法外,特別指示我們心理的功夫「看妄念」。從了一會,他問我們妄念從那裡來,又跑到那裡去。我當時的想法,是要把妄念抓住,抓住以後,再詳細看清他的來龍去脈。那曉得不抓還好,越抓妄念越多,妄念越抓不住,這樣經過了兩星期多。有一天孫老師對我們說,今晚南老師要來開示。南老師是我學禪所要親近的善知識,但苦於無親近機會,現在他能親來指導感到非常高興。

 

  我報告看妄念的來去,不但不能把心靜下來,反而弄得心慌意亂。南老師說,妄念既稱為妄,當然是虛妄不實,既不實在,怎麼可以抓得住。有妄念的時候,你們心裡曉得就好,不要去理他。這好比人在路上走,碰到一支狗,如果你去理他,他對你纏得更凶,如果不理他,各走各的,也就相安無事。後來我試了一下,是比較清靜的多。但身體對於靜坐的姿勢不能適應,尤其是兩條腿坐不到二十分鐘就麻的不得了,我的腰本來就沒有力,再加上有些駝背,真是異得根酸背痛腿麻。心理又緊張,天氣又熱,坐起來汗流浹背,苦不堪言。

 

  這樣坐了兩個多月,都是在求靜,等靜的心理之下本枯坐。到後來才曉得心在有所求有所等之下是得不到靜的。至十一月下旬因為要到高雄接受轉業訓練,因此靜坐也就中斷了。

 

  那時靜坐班中十位都是男同學,老師特別告誡我們不可犯手淫,適度遺精是不要緊,如果過分,他就教我們做鳥飛的運動(這種運動對治療遺精特別有效,同時有強腎壯陽的功效,如果不是為修道而練,而是用在應付異性的本錢,對身體不但無益,反而有害,所以動作及其要領從略)。其中有一位同學,鼻子及臉上紅中透表,老師說這是忍精的結果,就是在遺精的時候把精忍住沒有遺完,這對身體也是有妨害的。

 

  我因為沒有結婚,很自然的也犯有手淫的毛病,好像在十七、八歲時就犯了。經老師開示以後,我就決心要戒,但是不容易辦到。沒有學靜坐以前,大概在兩星期左右要手淫一次,三十歲以後,才開始接觸異性,手淫雖然減少,但沒有完全避免。自從學靜坐以後壓住,但是這種方法很難受,所以往往功虧一簣,忍到某些程度又犯了。後來一有這種現象,就趕緊起來打坐,一打坐因為心理靜下來,身體也放鬆了,不配合異性的聯想,這種慾念也就慢慢的消失了。慾念既退,生理的現象自然消失。但是不究竟,因為睡了一會,慾念又起,生理又膨脹,心理又難受,又要起來打坐,一個晚上反覆的要起來幾次。後來由於靜坐產生了功效,生理現象更強烈,心理慾念沒有解除,生理心理互為因果,有一段時間,越靜坐慾念越強,越強越用靜坐消除,這種慾念在靜坐中的確形成一個很大的困擾。後來總算把慾念昇華,體會到「空」的特性以後,才算解脫了最困擾人的性慾問題。無形中手淫、遺精都絕跡了。至於解脫以後的心理狀態以及靜坐中至什麼程度才能轉化,轉化以後身心的現象如何,都等下文寫到此種境界的時候再提。

 

  到高雄受訓半年,這段時間,只是臨睡前坐一、二十分鐘。六、七十個同學住一個寢室空氣是壞透了,環境也不行,根本無法靜坐。好在習禪不拘於坐,所以沒有間斷。在訓練期中,把靜坐中看妄念的方法,引用到日常生活上去。也就是在做一件事的時候,就明明白白地做,這一種事過去了也就不管了。如此,心中只保持一個念頭,所謂物來則應,過去不留。起先很不習慣,慢慢的也就專一也。尤其在休息、等人、等車、趕路的時候,眼睛雖然張著,對面前所有景物,心中只要明明白白,但不去分別,景象儘管有來去,自己只是一個閒人,不跟著動念頭。所以心中很平靜,整天雖然跟別人一樣做事,但一切事似乎都跟我不相干。因為一切事停留不住,因停留不住就不去管他。不去管他並不是不做,只是在做時不另外產生一種心理情緒,使心理恆常保持空靈與平靜。起先以為這樣心情可能對功課有妨礙,事實上那一次訓練,在學科上還得到第三名,可見習禪並不妨礙做事,有時候因為專心只做一件事,反而比過去做得更好。

 

  五十九年五月底,訓練班派我到台北公司實習。實習項目很多,其中在試驗室試驗修復的變壓器最為勞苦。因我十幾年來都是經辦文書行政工作,一下子要搬運幾百公斤甚至於一兩千公斤的笨重東西,心理非常害怕,恐怕負擔不了。但又無法逃避,只好面對現實。頭幾天除了身體感到勞累外,再加上心理所產生的苦惱情緒,因此形成精神上重大的痛苦。後來把靜坐習禪的方法,運用到工作上。就是做的時候心理明明白白地做,事情一過去心理就空閒著,不留戀,不追悔,所謂「物來則應,過去不留。」這樣果然得到很大的功效。每天下班以後,除了身體感到疲倦外,心理上一片空靈,好像今天根本沒有做什麼事。

 

  後來參加禪學班,在一次靜坐習禪中我把這種心得報告老師,老師說用這種方法非常對,但並不就是「道」,還有加緊努力。下坐時還有我把這一種心得向大家說明,以便供大家參考。

 

  回到台北馬上打聽過去靜坐班的消息,據說早已結束。現在由南老師主持,成立了一個東西精華協會,正開始「禪學班」招生,我就趕去報名。禪學班除了每星期一、三、五的晚上各上課二小時外,由南老師指導,於每星期日上午「靜坐習禪」。這是我在幾年的學習靜坐中,最正常,收效也最大的開始。

 

  我在禪學班中靜坐習禪所用的方法,以觀心為主。靜坐中,用心看妄念,但不去理他。有時候心跟著妄念想去,如果馬上警覺,那就很好,所謂「不怕念起,只怕覺遲。」有時候心隨妄念的內容想了很久都不覺得,這就是散亂。後來慢慢的跟妄念想去的時間少,知道有妄念的時候多。但停住或截斷。

 

  在禪學班裡靜坐時,老師總是要我們提出問題,大多數同學都提了,但也僅限於生理感受方面;不是說這裡痛,就是說那裡麻,或是說感到有氣在動等等。只有少數同學報告了內心的體驗,而我因為沒有這種經驗,聽不懂他們的意思,過了許久,都沒有提出報告。的確我這一段時間,沒有什麼好報告的,因為和大家一樣,不是這裡痛呀!麻呀!就是妄念紛紛起呀!人家都說過幾百遍,同學都聽煩了,想老師一定也不愛聽的。有一次我被老師問急了,就衝口而出說,我坐了這麼久,生理與心理的感受一直在變化不定中,我認為這都是「受」的感覺,根本就把握不住。把握不住的東西,當然不是我們的真心或本性。可是我又覺的很奇怪,每一次靜坐曉得這些變化與感受的「曉得」卻不是不變的。因為今天曉得有妄念,明天還是曉得有妄念,妄念每一天都不同,但是「曉得」的卻沒有不同呀!對生理感受的「曉得」也是一樣。我報告過了,就問老師,這個「曉得」的是什麼?老師沒有給我正面答覆,只說,你報告得很好,為什麼始終不講話呢?既然老師沒有正面答覆,我也只好再老老實實的用功了。

 

  有一回禪學班上課時,老師問什麼是「無念」。有人說死去的人就無念;有人說暈過去,或者打昏了頭,要不就是吃安眠藥,或許睡大覺,都可以達到「無念」。我說,我們面對一切事物,心裡明明白白而不起分別,當下就是「無念」。老師補充說,不起分別也不分別,才是真無念。一般人都認為無念是什麼都不知道,那是錯誤的觀念。自從老師對我們提出無念的啟示後,我在靜坐中偶而也體會到無念的境界,但因功夫不深,不能把握太久,但總算又有了進步。

 

  禪學班經過六個月,於六十年元月份結束,緊張著是春節。班上有九位同學,要求老師打「禪七」。老師說你們經過半年的禪學教育,再加上每星期的靜坐習禪,總算有了一點基礎,能夠利用春節這幾天假日精進的進修是很好的。可是我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你們,同時場地也不理想,不能打禪七。但可以改為春節方便禪坐,請孫老師帶領你們,如果我認為你們真的用功,我會抽空來指導。如此,我們九位同學就決定精進禪坐一星期。

 

  頭一天先由孫老師領著我們坐了兩堂,第三堂南老師就來開示說,今天是頭一天,你們心還是很散亂,現在起,你們就裝做是「死人」。死人一切都不知道,你們只不過比死人多一個知覺,可是不要去想東西。總之,裝成一個「活的死人」就對了。我覺得很奇怪,小的時候,碰到不滿意的事情,就一切都不理的賴著,爸爸媽媽就罵我會裝死。現在為著學佛學道,年紀都這麼大了,老師還要我們裝死,我想我別的不會,裝死倒是從小就會了,那有什麼難。

 

  頭兩堂本來還是用觀心方法,現在老師既然要我們裝死人,我就連心也不觀了。上坐的時候腦子就讓他空空洞洞什麼都不去管,下坐經行的時候,我眼睛半睜半閉的盯著前面人的後背,行走時,好像是由前面人的氣力帶著,自己毫無一點意識作用,只是被動而機械的跟著上坐下坐。

 

  第二天老師又開示說,今天你們的心好像搓繩子一樣有了一點頭緒,大家好好的參參看「我是誰」。我當時覺得更奇怪,頭一天叫我們裝「死人」,什麼都不要去想,今天又要我們去參「我是誰」。如果這個「誰」就是現在這個能吃、能動、能想的「我」的話,那太簡單了,還要參什麼。既然不是這個「我」,那一定要找另外一個「我」,既然是另外一個「我」,倒不如把話頭倒過來,變為「誰」是「我」,好像更可以把握到什麼。這樣糊里糊塗想了一天,到晚上什麼也沒有參出來。

 

  第三天,經過了裝一天「死人」,又參了一天「我是誰」「誰是我」,弄得迷迷糊糊的。這個時候真是變成一個「活死人」,渾身沒有一點力氣,腦子裡除了只有一個話頭「誰是我」還掛著以外,什麼都沒有,只覺得「我」就是「話頭」,「話頭」就是「我」,像一個殭屍被吳小姐的馬尾發牽引著向前面移動。走著走著,只覺得有一個黑影幌到中間去,接著一聲雷鳴,有如山崩地裂,震得我腦子爆炸,兩眼發黑。頓時「個體」從腦門開媽往下向四周散去,身上一切的感受都往下卸脫,就好像脫去無始以來心靈上的枷鎖。只覺得一片寂滅,沒有動靜,沒有邊際,沒有個體,沒有一切相對現象,但不是死亡。寂滅之中充滿非常柔和的五彩光色,雖然沒有一切感受,但靈靈明明,是那麼安祥,那麼空闊,又那麼充滿。其實這個境界是無法用文字語言形容出來的。因為從來沒有經驗過,很快的就動一個念頭,自己這是什麼?這一問不得了,就覺得寂滅光明有了邊際,周圍像驚濤駭浪般的浪潮向中間擁來。說時遲那時快,一下子光明消失了,又回到現實的世界中,房子又出現了,所有同學都站著聽老師講話,房子外面依然下著雨,再一看自己還站著,而心裡寧靜極了,無樂也無悲。老師手上拿著一個木槌,桌上有一塊圓形木板,剛才這一幕就是由它們所導演。(後來慢慢參究,才瞭解佛經所說的「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以及楞嚴經所說的「生因識有,滅從色除」的道理。)

 

  上坐時我一直在想,剛才那個境界是不是擺脫了「心、意、識」的作用使得本性自然顯現,亦就是佛經上所說的人人都有的佛性?那麼,既然都有,我們因為迷上了所以不能證得,可是現在在明明已經證得,何以又把握不住呢?下坐又經行的時候,我一見老師拿到木槌,馬上就很注意的等著再來那麼一下。那曉得一整天他又打了好幾次,結果那個境界都沒有再出現。晚上小參的時候,很簡要的把上午所發生的境界提出報告,老師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這好像一個整天想見到「龍」的人,等有一天真龍出現了,他抓不住又給跑了。我聽了非常喪氣,花了幾年功夫,一旦要求的出現了把握不住,可見自己根性太印,福德太淺,不然的話,應該有所悟才對。後來繼續用功,總算在氣機發動而影響心理的變化中,類似境界連續又出現了七、八次之多。其實這個境界也只變其相,不變其性,這也是後來才瞭解的。經過情形,留待下文生理上起變化的過程中再詳細說明。

 

  第四天,還是下著雨。老師今天的提示是要我們參「動靜之間」。同時強調要在「之間」體會,並且拿六祖告訴惠明的「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的話來說明六祖當時的意思,就是要惠明在「不思狀況不思惡之間」,去體認有一個自己的本來面目。一般人認為不思善不思惡就是本來面目,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一天無論上坐下坐,經行休息,我都在體認動靜之間的道理。起先是用耳朵去聽聲音的動靜,也就是聲音的生滅,我發現動與靜或生與滅這兩個相對的現象變換交替之際,找不出第三種現象。不說沒有第三種現象,而且動靜交換之際,連交換的痕跡也體會不出來。晚上小參時,我以一種受騙的心情說,體會動靜之間根本沒有什麼道理。老師只看我一眼也不加理會。我拖著學生的心情回到永和家中,洗澡後,就上床睡覺。睡了一會兒醒來,一看鬧鐘才兩點多,心裡還掛著「動靜之間」的話頭,心有不甘的再在床上坐著。耳朵聽著屋頂的雨聲,心裡念著動靜之間的話頭,不知坐了多久,話頭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放下自己也不覺得是在打坐,就好像自己化在虛空中,與風雨融合為一,分不出什麼是「我」,什麼是風雨。但風雨與「我」又截然不是一個,風雨有生滅,而整合在風雨中的「我」不受重來影響而有來去。就在這一剎那,把握到生命的永恆,心靈中跳躍起一個火花,大驚大喜的說,就是「這個」就是「這個」,這一下可跑不了。一看自己,還在床上打坐,並不是在風雨中。這時心中充滿無比的喜悅與輕鬆,心中一切的疑慮與問題一掃而空,認為人生一切問題都得到圓滿的解決,再不會有缺憾與掛礙。享受了一下,慢慢地下床穿拖鞋,「這個」還在,慢慢走到廁所解小便,「這個」還是在,這一下可放心了。回到床上,以一種無比解脫的心情又睡著了。

 

  不知是過去太在心理上用功夫,所以生理不易起變化呢?或是生理有了變化而沒有注意到。總之,今天由於心情輕鬆,就覺得在坐中呼吸特別順暢,好像不要特意去呼吸,氣息自然很輕很長的深達於小腹,後來甚至於覺得不是自己在呼吸,鼻孔在小腹之間,好像通稱為丹田的地方,好像有氣在裡面發動,慢慢的呼吸配合氣機通過丹田深入海底,出氣的時候整個生殖器官陰莖和睪丸都被氣帶動著往上提。換一句話說,這些器官都跟著呼吸在上下拉動,這一種現象後來幾個月偶而還會發生。有一回甚至於在靜坐中陽舉,舉得非常充沛,當時心裡覺得非常奇怪,自問沒有動過兩性的慾念,心也很平靜,怎麼會產生這種現象。後來才由於這種純生理反應,而聯想到兩性的關係。這一想,整個心都亂起來,慢慢地放鬆後,才又歸於平靜。當時,總以為這是由於不純潔的心理引起,所以也不好意思提出報告。

 

  那知過了一年多,在「人文世界」第八期,老師的《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這篇文章中,提到這種現象是靜坐中微型機充沛時一定有的現象。不然的話,修道修成一點微型機都沒有,變成一潭死水,那還能叫「道」!但好多人坐到這種程度,往往在這種現象中,引帶了男女性慾的意識,忍耐不住而找異性解決掉,以致把好現象弄成壞結果,功虧一簣,又要重新用功,才能促發生機功能。我看了才知道當時是好現象,還好有自咎之心,才忍耐過去而沒有做出糊塗之事。也由此可以證明在靜坐中如果沒有明師的指導,由於觀念的錯誤,可能就造成不良的後果,值得警惕。

 

  晚上小參,輪到我報告的時候,除了把昨晚的境界說明外,就歸結的說,「能參」就是「所參」,「能所」不立,即「如如」不動。老師反問說,你信得過嗎?我很平靜的點點頭,老師淡淡的說,那好吧。

 

  第六天,老師一上來就引用我昨晚心得報告的話說,就像某某所說的「能所不立」即「如如」,這麼明白的事情,大家就是不懂,還說佛法不靈,這件事如果大家都明白了,不是就有了安身立命之處。

 

  經行過了又上坐,不知怎麼動了一個妄念,認為老師這樣辛辛苦苦的指導我們,現在我總算把「這個」事弄明白了,但是自己既沒有學問,又沒有地位,更沒有金錢,能起什麼作用?如果明白的是另外一個人,不是更有用嗎?就這樣不知不覺悲從中來,痛哭流涕。老師曉得我在哭,就把我喊去。我見了老師,情不自禁,跪拜在地,給他老人家頂禮三拜,說,父母給我「生命」,老師給我「慧命」,生命有盡,慧命無窮。但是如果換了別人,可能不負老師的苦心,而我能夠做什麼呢?老師一聽,說道,這個問題好解決。就把我帶到課堂,在經行的時候對大家說,只怕你們不成佛,成了佛還怕沒有眾生度?同時今天已經第六天了,明天只有一個上午用功,下午開過討論會,大家就要回去了;回去以後,每個人站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規規矩矩做人,老老實實地修行,道業總有成功的一天。

 

  第七天,也是最後一天,我們都有依依難捨之情,在閒談中我問老師,今後親近老師的機會可能太少了,如果在靜坐中有了問題的話,該怎麼辦?老師說,如果是重大的,就來找我。總之,有什麼現象,一概不理就是。這一句臨別開示,對我以後的靜坐幫助很大。

 

  離開以後,就沒有再到會裡,只要有時間就靜坐,但是「理」與「事」不是不能打成一片。楞嚴經上就曾說過:「理則頓悟,事非頓除」,所以只好按照老師的開示老老實實地修行。

 

  春節方便禪坐以後,過一個多月,突然接到李小姐給我的一張明信片,說是會裡有些工作需人幫忙。我就這樣被李小姐花五毛錢的代價買到會裡。但心中還是感激她出了這個主意使我有機會天天親近老師,才能一天一天的登堂入室,說起來她還是我道業上的恩人呢!修道講究的是「財、地、法、侶」,真是缺一不可。

 

  有一天我和李小姐隨老師去某大學上課,在計程車上,老師問我最近「見地」如何,我說想把那明白的念頭去掉。老師就交待李小姐說,等一下回去請提醒他,有話要和我說,下課後回到青田街,我到老師書房,老師寫了四句偈:「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教我自己去體會。後來我在日常行、住、坐、臥生活中,體會此用心的道理,才真正悟出佛學上所說的「真空」與「妙有」的實義。

 

  大概是由於心理的轉變,而影響了生理的變化。有一天在靜坐中,背脊骨一下子自然的挺直。我以往靜坐,因為腰部無力,又有點駝背,所以喜歡往前彎一點比較舒服,等彎著有一點累了,再慢慢的挺直。而這一次不同,是不用力而自然的挺直,因為不是用力,所以感到非常舒服。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就好像有氣往外洩,腰與背又慢慢的往前彎,後來這種現象經常發生。

 

  我平時打坐的時間在睡前、午夜,或天亮前。睡前這一堂坐得不好,因為經過一天工作的勞累,再加上過去有早睡的習慣,所以睡前這一堂都是坐不好久就有昏沉的感覺。但在坐到昏沉的時候,因為睡意很濃了,所以一上床也就很快的睡著了。半夜無論什麼時候醒來,解了小便就開始靜坐,這一堂因為經過一段睡眠,身體和精神的疲勞都恢復了,因此坐得特別清醒而有效果。有一天半夜中正靜坐著,先是背部自然挺直,慢慢的肩膀以下,腰部以上這一段「空」去了,一個人變成三段,肩膀以上有一個頭懸空著在思想,腰部以下覺得有一支腿在盤坐,唯獨中間這一段一點感受也沒有。

 

  大概又過了一個多月,睡後半夜靜坐中,起先腰是彎著,突然間在尾閭的地方有一點氣在發動,接著就好像一顆珠子順著背脊骨往上滑動,滑過的地方自然挺直而有舒服感,好像到肩膀上後頸處稍微停了一下就消失了。這種現象在不同的時間中發生了好幾次,都是到後頸就停止了。終於有一次到達後頸處沒有停止,繼續順後腦往上滑,滑到頭頂中間,好像與什麼機關碰角了一下,就從頭頂慢慢的現出紅白色的光明,接著就失去了身體的感受與周圍的音響,春節靜坐的那個一片寂滅的光明的境界又呈現出來。形體的我消失了,在光明中充滿著靈知之我,與虛空融合為一,虛空即我,我即虛空。無邊際,無對立。或許是有了經驗同時不被象所迷,或許是稍微有了一點定力,這個境界定了一下,不久心裡頭就暗笑著說,你這個境界,頭一回無意中靠老師的一響板打出現了,消失以後,無論用盡什麼方法都沒有辦法重現,現在由於氣機的發動很自然的又使你出現了。(由此可見在修中身心並重,心理轉變能影響生理變化,生理變化亦可使心理轉變。)這個念頭很快的一動,境界也就跟著慢慢的消失,恢復到有形體的感受,但這一回並不怎樣捨不得。後來在二個多月之中,連續的出現了七、八次,出現的時間一回比一回長,同時最後一、二次並沒有感到有氣機動,只是身體感到一陣舒服,腦子非常寧靜的時候,也就出現了。這個境界裡面的滋味與感受,不是我們平時靠一切現象或條件所產生的滋味與感受所能比擬的。是超越一切現象,排除一切妄念,本性自然的呈現與流露。所以這個境界憑思惟、知識、推理都無法達到。這是老實話,也是誠懇話,只要切實的在靜坐中下工夫,所謂功到自然成,你不請,他也會來的。

 

  有一次半夜醒來,心裡寧靜極了,身體也很舒坦,手一摸顯然陽在舉著,但是一點男女的慾念都沒有,同時這種生理現象,並沒有像過去般給心理帶來一種要發洩要解決的焦急難受的情緒狀態,一旦由於這對像或條件得到放鬆、解決,就把這一剎那的輕鬆稱為享受。輕鬆過後,再想盡辦法使他緊張、焦急、難受,而後再求發洩、放鬆、解決。這樣感官在緊張與輕鬆互換中的心理變化,就是一般人所認為的人生意義與快樂。如果在靜坐中能夠把慾念昇華,恢復到本性清明自在的一面,恆常的處在極樂的狀態之中,這一種快樂與享受,比兩性在得到輕鬆的一剎快感不知要超過多少倍,只要有這種境界的人,我想都會體會得到。

 

  加快過去未學靜坐以前,半夜醒來,舉陽的現象並不是天天有,但靜坐到上面所講的程度時,也就是最近幾個月之中,幾乎醒來陽都在舉,因為不是在醒後再舉,可見是睡中就已經舉著。靜坐到這個階段,微型機是充沛到極點,如果不懂得持盈保泰,我想可能會功虧一簣,很難再進步。自從這個時候起,慾念的確不容易動,不是用意識壓制,是自然的轉化。

 

  附帶說明兩件事情,過去以及靜坐初期,有夢必遺。但最近有兩次在夢中與異性接觸,結果醒後發現沒有遺精。還有一次在夢中自己告訴自己,這些境象(指一般夢境)都是假的,不要理他,好像在靜坐中儘管周圍還有動靜,但我的心不受其影響相類似。這種境界可能就如禪師所指的夢中也能夠做主的意義一樣。(按老師指示:夢中還有男女交感的習氣,修持工夫還是不到家。)

 

  我從小就喜歡喝酒,學靜坐後,獨處時固然盡量避免,但是應酬或朋友相聚,不免又想喝兩杯。喝酒的確會牽動慾念,所謂酒能亂性。但是後來慢慢的在喝酒中把心定住,最近試了幾次,好像對慾念根本沒有影響,後來就是不去定心,慾念也自然不起。由此證明,心的力量比什麼都大,心的確可以轉物。但是如果有人問:你說心的力量比什麼都大,那麼你就可以用你的心不去喝酒,何必等喝了酒,再用心去轉慾念?我可認為我的慾念如果不怕異性而怕酒,還談什麼自己做主?以後有適當的機會,我甚至還想,試試坐懷不亂的工夫呢!當然也可能只是說著好玩罷了。

 

  前面所說的生機充沛而沒有沒有慾念,我想還有一個道理,可能就是老師在《易經道家與中醫醫理》課中所提到的「精滿不思淫」或且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化虛」的原理有關係。

 

  上面所講的氣機從尾閭往上通到腦頂門,大概就是一般所說的打通督脈。下面接著要講的是從腦頂門經面部往下通的情形。

 

  前面(指人體)氣機通過的現象,什麼時間通到那裡,不太記得了。但這個現象自六十年年底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通過。因此下面只憑記憶所及,照著通過的過程加上敘述,不說明當時的時間。

 

  直行是在靜坐中覺得頭頂上有個鐵臼往頭上蓋,感覺上好像有幾千斤重。越來越重,越蓋越緊,後來就是站著或是靠著,都有這樣感受。但不在靜坐時沒有那麼嚴重。後來頭頂上鬆開了,感受上不是一個鐵臼,好像是一個鐵圈圈住額頭。再慢慢的鐵圈只剩前一半,後腦沒有感覺,只前額脹得難受。然後順著眼睛、鼻子、兩腮、牙齒、至下顎停止。這個時候最難受的就是牙齒,上下牙根都浮腫起來,尤其是缺牙以及蛀牙,吃東西時感到特別酸痛。硬的東西不能咬嚼,只能吃一點豆腐或魚,幾個月以後,牙根才不浮腫。老師教我把壞牙醫好,以後就不會再痛。其中有一顆雖然補上牙帽,但是一直不能咬東西,一咬就痛,經醫生檢查,認為是牙腫得太厲害,要忍耐半年以上才不痛。果然又經過好幾個月才完全好了。這時氣機充滿整個面門,有往下拉而繃緊的感受,連續幾個月都下不去,一上坐或是靜靜站著,氣機就衝上來,沖的時候又用又有一點痛,主要的還是脹得太難受了。趕緊報告老師,老師就教我吐納法。這個方法練了好久,有一次在靜坐中,覺得有一股氣從胸腔往喉嚨上嗆,就像有幾十根筷子插在脖子似的難過。但是我心定得很,忍住難受不理他。第二天問老師,老師說你怎麼會感覺這個氣是往上走,應該是上面氣往下走才對;這個氣一下來就好了,今後腦子更要清靜,記住也會自然停止。後來重新體驗,確實是氣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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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學佛心路歷程-葉曼大師


作者 : 葉曼大師


入盧山不識盧山真面目

  我學佛是因為好奇心的驅使。小時候雖然父母都是很虔誠的佛教徒,但是我 卻對佛教非常反感。父親研究唯識,他常常帶我去聽韓德清居士講的成唯識論, 當時簡直不知到他們在說些甚麼,所以覺得這只是士大夫階級的另外一種消遣品。

  母親認識的字不多,她受了菩薩戒,要我教她誦經,第一部經是《佛說阿彌 陀經》。記得當時是一面教母親念,心裡就一面起反感,以為《阿彌陀經》只是 和哄小孩一樣。後來又教母親誦大悲咒,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到最後我都會背這 一經一咒了,也因此而使我對佛教更起反撼。

  八歲那一年我開始吃素,但吃的不是佛家素,那是因為我曾經看過羊被宰殺的情形,那隻羊要被殺前,跪在涮羊肉店門外哭,目睹那種情景之後,那頓飯我 就吃不下了,從此下決心不再吃有生命的東西。那時我還是成長時期,需要足夠的營養,而我在外面都是以一碗素湯麵打發,家人因而很著急。不過他們想,這可能是小孩子說著玩的,也許過段時候就會忘了。可是我就這樣吃了十四年的素食,一直到抗戰開始,離家出外為止。

  我從小就心裡有許多問題,對於週遭事物存在的原因和人生的來處與去向,常常產生疑問。這些問號跟著我度過了中學、大學,再從抗戰、就業到結婚,生 子,在外漂泊了幾十年。在這中間,我經歷了國家最亂,最艱苦的時期,從軍閥割據,到日寇入侵。在那個時候的青年學生,目睹國家處境的困難,幾乎都有同 樣的共識,就是每個人心裡想的,都是如何才能使國家強盛,以免於列強繼續侵略,因此不可能想到一些超現實的問題上。

 我念的是北京大學,以往的北大,曾經也是思想非常自由的一所學校,在那樣的學習環境裡薰習久了以後,自然會受它的影響。我的思想也就因而跟著轉變,對一成不變的觀念不予認同,並且強烈地感受到自己肩負著歷史的責任。當時因為看著國人的生活條件極差,心中就起一個念頭,要把國家社會的經濟情形改善, 民富則國強,因此我就選了經濟系。平靜生活開始尋找盧山真面回想到台灣的這 一段時間,是我這一生中過得最平靜的日子。而我現在心裡所想的又是甚麼呢? 從民富國強,慢慢地又開始注意到超自然的精神上的問題。為了尋找這些答案,於是我踏進了哲學的領域,開始試著用邏輯的方式,藉著歸納法和演繹法,推論 人生是甚麼、人應該怎麼活的問題。但是這些理論不但不能給我一個圓滿的答覆,反而擾亂了我的思想。那些理論只告訴我們,人是非常無知的。我承認我的無知, 但是這些哲學理論並沒有對我的無知提供任何的意見,反而把我的無知攪和得更亂。

  再說,這些哲學家們,每個人都有他的一套說法,而且同一個哲學家,又可 能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見識的增加,修正他原先的說法,在眾說紛雲的情形下, 究竟該相信那一派、追隨那一個哲學家呢?在哲學上感到乏味之後,自然地回歸 到東方思想。東方的思想在生死的問題上,有較具體的說明。《論語》記載著一 段,孔子站在橋上,看著流水不停地流著,便說,「逝者加斯夫,不捨晝夜。」 意味著生命就跟水一樣,日夜不停地流著。年輕的時候還感覺不到時間消逝的快 速;到了步入中、老年之後,想起孔子的這句話,就有很深的感受。歲月豈只是 「不捨晝夜」?簡直是不捨分、不捨秒。我們一分一秒地老去,也就是一分一秒 地走向死亡。雖然已有這方面的認識,可是關於生命的來處和去向的問趣還是沒 有解決。

  孔子是不談生死問題的。既然這些都不能為我解決問題,我又轉向研究道家。 道家好像說出了一點點東西來,有一句話說,「生者寄也,死者歸也。」活著只 是借住在這世界上而已,死後就回去了。這已經是有稍微進一步的答覆了。不過 為甚麼要寄?又要回到那裡呢?慢慢地又從東方哲學,靠近宗教範圍了。

  當時我的朋友幾乎都是基督教徒,偶爾我跟他們提起這些問趣,他們很自然 地都會邀我去教堂,我也跟著上禮拜堂。可是到了那裡,我越聽,迷惑越多。他 們教我只要相信,信者得救,不要有這麼多問題。可是我做不到,必定要在疑問 解釋清楚之後,我才能夠相信,我一定要知道人是怎麼來的。他們說,這問題在 《聖經》裡說得很清楚,可是我讀了《聖經》之後,問題更多。上帝為甚麼要創 造蛇和智慧樹?我可以答覆的是,蛇是用來測驗夏娃的,而夏娃是用來測驗亞當 的。既然是這樣,上帝知不知道亞當一定會受夏娃的引誘,而夏娃也會受蛇的引 誘?如果上帝不知道,那麼他就不是全知;如果他不能阻止事情的發生,那麼他 就不是全能。如果他是,那麼他還會把危險的東西蛇和智慧果放在園子裡?智慧 難到是這麼可怕嗎?上帝禁止他們吃智慧果,是不是因為他們吃了之後,就會像 上帝一樣的聰明,所以他就發脾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上帝就太小器了。他們只因不聽上帝這一個戒,吃了智慧果後而被驅逐出伊甸園,那現在的人類所造的罪惡不知比吃智慧果的罪惡大得多多了,死了以後怎能回到上帝的懷抱?再說那 些都是魔鬼的引誘,請問魔鬼是不是上帝創造的?

從南老師尋真理

  得不到滿意的答覆,最後我又離開了這個宗教圈。我有幾位北大的同學,常常聚在一起談些人生的問題,共中一位當時正在師大教書的朋友,也知道我有這些疑問需要解答,於是帶我去認識南懷謹老師。

  當時很冒失的去找南老師,我說我想知道生從何處來,死往何處去。南老師說這也是許多人共有的問題,它的答案就在佛法裡。當時南老師正在講《楞嚴經》, 順著這個機會,我也開始在他那邊上課。可是南老師已經上了一半,我連佛、菩薩是甚麼也不知道,還有菩提、波羅蜜等,這些名詞我都不知道,一下就要跳進 《楞嚴經》,因此就趕緊惡補,把這些名詞弄清楚。

  聽南老師上課的人數不多,可是多是老參,底子很好。我聽了《楞嚴經》的 課之後心中的滿足和喜悅,其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因此在聽了半卷之後,要求南老師重新再講,於是他又重新講一遍,其他人也陪著我再聽一遍。

  《楞嚴經》上有世尊詢問阿難學佛的原因,阿難回答說,是因為看見世尊的八十相好,心中生歡喜,所以出家。

世尊再問阿難心在何處,就「七處徵心」, 再問見在何處,又引出八還辯見。後面還有敘述二十五位菩薩提出的二十五種修 行法門,這些都是達到明心見性的方法。經上又很清楚地說明,在修行的過程中, 我們身上的每一蘊都要經過十種陰魔境界的考驗。

這種境地,現在的生理學和心理學,都無法達到它的標準,因此我捧著《楞嚴經》如獲至寶。

  幾年來我一遍又一遍地研究,但總覺得經是經,我是我。後來我再從頭開始 學習,從四諦、十二因緣、唯識裡找資料。這時候我才發覺,過去自己把唯識誤認為士大夫階級的消遣品,竟不知道這裡有這麼好的東西。雖然如此,
我還是覺得經與我之間,依然是兩回事經是經,我是我那一段時間,我正在國外,有一次 聽到南老師將在農曆春節打禪七的消息,就在農曆除夕那天晚上,不顧即將臨盆女兒和駐菲律賓領事館先生的期盼,離開家人,專程搭飛機回台北打禪七。

初試禪七滋味

  大年初二上山,我用最堅決、最熱誠的態度,為的是要決定以後繼續學佛, 還是不學。雖然這裡有這麼好的東酉,但它牽制我太多了,我仍須要做個決斷。 在禪七的前四、五天當中,我把身心都投進去了,只想知道自己從小到大,一直到以後的問題該怎麼解決。當時我的脾氣很壞,簡直要把自己逼瘋了。天天打坐,悶著頭苦想,可是都好像敲不中心裡所想要的東西。到了第五天,朋友們看了我的情形都很著急,南老師也在做晚課的時候,把我叫到一邊,他說:「五天下來, 還有兩天就要結束,你究竟要甚麼東西呀!

  我說:「還是那老問題。」「你這樣鬧下去是找不到答案的。」「那要怎麼辦呢?」「
萬念放下。」於是我就試著把萬念放下,就在忽然之間我感覺到所有的狂心、亂心全部靜止了,這時的感受非常舒服。


《楞嚴經》有句話狂心頓歇,歇即菩提。」我不敢說自己得度了,但是那種受用真是不能想像。次日打坐的時 候,完全不起妄念,一天下來,精神非常好,不覺得餓,也不疲睏。到了晚上, 起了很大的生理變化,這時以往解決不了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了。

我心如明月,寒潭清皎潔,無物可比擬,教我如何說。】

  從那天以後我一直保持著那種清淨的心,自己很也滿意,因為無論如何都不會起嗔心,至於貪念就更少了,當時還以為這種境界就是佛法的究竟。這樣過了 三年之後,回來台北,又遇上了南老師打七。心想我已經很好了,應該可以去打七了,另外我還邀了三個外國人一起參加,準備充當他們的翻譯。不料,事不從 人願,我沒有做好翻譯的工作。因為禪七期間,每一個動作、南老師的開示,都 是緊密相連,幾乎不容我稍停片刻來給他們做翻譯。那三個外國人都圍著我,等著我幫他們溝通。在一次跑香的時候,南老師說,「寒山子有一首偈子「我心如明月,寒潭清皎潔,無物可比擬,教我如何說。」這時後我心裡很得意,因為這 正是我現在心靈的寫照。然而南老師卻突然喝一聲「錯了!」我也隨聲楞在一邊納悶「難到我這幾年都錯了嗎?」南老師繼續說:「太冷了,應該是『我心如燈籠,點火內外紅;有物可比擬,明朝日出東。』」原來我在這三年中都是錯的, 應該是點火使內外紅,而不只是寒潭清皎潔。

  經過這一個大翻身,生理上又起了大的變化。至於情況如何,我不方便說, 以免有人困冀望這些而走錯路。其實這只是要告訴我一件事情,佛說
心物不二, 心物一元,一切唯心造。經過這兩個大的轉變,我不會再退轉了。過去曾因抗戰 而中斷素食,尤其是在國外那一段期間,吃素的條件更差。這時我決定吃素學佛 了,不管環境加何困難,絕不殺生,並且守五戒,因為,「知止而後有定」,有 戒才能定,定才能生慧。

從道家講創世紀

  後來我在輔仁大學哲學系開課,其中有一次他們邀我講「創世紀」,記得那 天坐在頭一排的都是神父,我用道家和「唯識」的觀點來詮釋「創世紀」。大意是,在太極裡生兩儀,兩儀就是亞當和夏娃,只要一念起,就有太極,兩儀的生起就是分別心的開始,進而感生業緣。依佛法來說,上帝一念無明起,即開始創造世界,天地這個無明緣行,行緣識,他就把泥土捏成亞當,又另外造夏娃。這 分別心一起。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這個智慧果代表分別心。我不曾提過佛字,但是說的全是佛法,我很高興,以往是從「創世紀」進入宗教圈的,這時竟以「唯識」來講「創世紀」。

人身難得,佛法難聞 ; 把握當下,精進行持。】

  我從好奇心出發,正好碰到了強調「大疑大悟、小疑小誤、不疑不悟」的禪 宗,藉著參話頭的方法,面對自己的問題去找答案。佛教與其他宗教不同的地方, 就是佛法不承認有「主宰」,佛教認為沒有任何一人可以主宰我們的生死、禍福 及賞罰。我們必須對自己所造的一切善惡業負責,因此沒有主宰,也不是自然。

  過去我在年輕的時後,常常把時間浪費在胡思亂想裡,當時根本就不聽佛法, 甚至於看不起《阿彌陀經》。現在我卻修淨土,那是因為我已經知道「一切唯心造」。所謂:「理可頓悟,事須漸修。」如果我們不把舊習除掉,這一世不能成 佛,下一世將會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釋尊曾以「爪上土」來比喻人身難得,以「大地土」來說明眾生輪迴惡趣數量之眾,既然知道人生難得,就應該把握這機 會好好用功。

  修行不光是盤腿打坐,或是在佛像前磕幾個頭、念幾聲佛號。釋尊當初在菩 提樹下證悟時,說眾生皆有佛性,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因此只要滅除妄想執著,就能證得佛性。可是要滅除妄想執著,卻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完全看自己下的功夫。
世尊在世時就連他自己的兒子和弟弟都不能因世尊而得道,更何況是我們呢?個人的生死,只有靠自己去解決,別人完全用不上力。

  修行就是修正我們日常的行為,不要以為佛就只是這尊佛像。這尊佛像就和 國旗的意義一樣,代表覺。學佛就是學習佛陀覺悟,這裡沒有福報,千萬不要以 為學佛就可以發財、婚姻美滿或得到其他種種的好處。
佛陀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他在二千五百多年前給我們說的這些法,為的就是讓我們也能到達他所到的境地。並不是我們一天給他磕幾個頭就算盡心了,而是要依佛陀的教示,見到他所見到的。所以說佛以一大因緣出世,那便是開示悟 入佛的知見。我們既然有幸接觸這殊勝的妙法,加果不勤加用功,則不但對不起 佛陀的苦心,更對不起自己。

作者小檔案

  葉曼居士,本名劉世綸,原籍湖南,1916年生,北京大學畢業,隨夫婿田寶岱輾轉於美、菲、沙烏地阿拉伯等外交官生涯數十年。曾於輔仁大學擔任副教授,主編過婦女雜誌,以葉曼信箱為讀者所稱頌。中年學佛後曾親近南懷謹、陳健民等大德,屢有所得,近受黃念祖居士鼓勵,致力弘法利生工作,1996年於洛杉磯創立文賢書院,以宏揚聖教,中國倫理思想及融合中西文化為目標。葉曼老師長期在文賢書院講學,期能帶動更多修心向學的風氣,目前講授的有《四書》、《道德經》、佛教的故事等等。其著作有《葉曼散文集》、《葉曼隨筆》,《葉曼信箱》,《葉曼拈花》,《春到南天》、《世間情》、《葉曼講心經》,《葉曼講 阿彌陀經》等。

(葉曼居士即習禪錄影中最後一小節的劉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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