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92歲的楊步偉去世,丈夫趙元任痛哭流涕:「我再也沒有家回了!」
如果這世界上有天生的「鬼才」,民國的趙元任必須榜上有名。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作為清代大詩人趙翼的后代,趙元任在中國近代學術界確實是獨領風騷的存在。
他是近代史上著名的語言學家、物理學家、哲學家、數學家,同時也是聞名遐邇的音樂家、翻譯家。他與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并稱「清華四教授」。
趙元任一生幽默多才,軼事很多,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則是他與楊步偉的傳奇婚戀。
在同時代的諸多才女美女中,楊步偉的資質不算出眾,她的形象不曾美到讓人念念不忘,她的才情在時過境遷后也沒有留下什麼回響,但是天才的趙元任卻獨在茫茫人海中選擇了她,這已足以佐證這個奇女子的不凡。
楊步偉出身皖南望族,生父是楊家長房,育有九個子女,楊步偉是最小的一個。由于二房無子,她一出生就被過繼給了叔父。楊步偉從小與眾不同,根本不像個姑娘。叔父求子心切,索性就她當作男孩子來養,不僅許她不裹腳,還能穿男裝。生父生母的虧欠之情,加上養父養母的拳拳之愛,楊步偉從小就得到了全家人的寵溺。也正因如此,年幼早慧的她,在性格上也離經叛道。
父親說她書法不好,要她勤加練習,但她從不肯在習字上面下功夫。啟蒙老師說,孔子曰:「割不正不食」,小小年紀的她卻敢在飯桌上批評孔夫子浪費東西:「他只吃方塊肉,那誰吃他剩下的零零碎碎的邊邊呢?」
生活中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開明的成長環境,養成了楊步偉豪放不羈、敢說敢幹的性格。
楊步偉16歲那年,隨著社會風氣初開,她被父親送到了南京旅行學堂讀書。在入學考試上,楊步偉同樣語不驚人死不休。當時的題目是「女子讀書之益」,她竟然寫道:「女子者,國之母也。」
雖說當時的封建統治大廈將傾,但是作為一介女流,楊步偉能夠出此豪言,確實讓人刮目相看。她的大膽豪放,同樣體現在對人生大事的把控上。19歲那年,楊步偉自作主張退掉了父母從小為她與表弟定下的婚事。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她沒有猶豫忸怩,也未曾求助于人,而是自己大大方方寫了一封退婚信,信中大意說:「我恐怕日后不能討公公婆婆歡心,反而讓家父家母沒有面子,不如趁現在退婚,省得將來雙方懊悔。」
對于這個主張,楊步偉很是得意,姑姑家收到信后卻大鬧了一場。生父氣得暴跳如雷,要求她在信中聲明今后不再嫁。楊步偉斷然拒絕,她說:「那太可笑了。他也不見得為著和我退了婚,將來就不娶,我何必白貼在里頭呢?」
不肯屈服的楊步偉最終在開明祖父的支持下成功退了婚,換回了自己的自由人生。從此,徹底自由的她在讀書、求學、創業的道路上可謂如虎添翼。23歲那年,年紀輕輕的楊步偉就應邀出任「崇實女子學校」校長。在任期間,她因為以一己之力指揮平息了一場兵變,聲名鵲起。
再往后,她東渡日本學醫,成為中國第一位醫學女博士。歸國以后,她和同學李貫中等人合伙在北京創立了中國第一家私立醫院—「森仁醫院」,開創了女性醫院院長的先河。
隨著事業步入正軌,轉眼間楊步偉已經是個31歲的大齡女性。到了這個年紀,一心渴望做大事業的她早已做了獨身的打算。可偏偏留美歸來的趙元任闖進了她的生命。
兩人的相識沒有一見鐘情,卻戲劇十足。那是1920年9月的一個晚上,趙元任剛剛開完國語課的一個會議,因為散會太晚,他回不了清華園,只好去表哥龐敦家借宿。楊步偉和李貫中恰好也在。因為楊步偉與龐敦是留日時期的同學,幾人經常一起小聚。
飯桌上,楊步偉和趙元任搭話:「你是學什麼的啊?」
趙元任坦誠地說:「學哲學的。」
沒想到楊步偉心直口快地說:「一個人好端端的,干嘛學哲學啊?」
趙元任尷尬得不知如何接話,桌上的人卻被逗得哈哈大笑。
楊步偉沒想到,自己無意的打趣,卻讓她從此住進了趙元任的心里。趙元任和楊步偉後來統共見了兩次,他卻被這個個性又新潮的女子深深吸引。特別是在聽說對方退婚、辦醫院的壯舉之后,趙元任對她更加欽佩。不知不覺中,他愛上了這個特立獨行的女子。為了能夠與她相見,趙元任想方設法地往森仁醫院跑。
沒想到大大咧咧的楊步偉卻會錯了意,以為是趙元任和自己的合伙人看對了眼,相互屬意。她也樂得成人之美,經常製造時機讓二人獨處。這讓趙元任急得不行,也逼得他不得不鼓起勇氣,提早表白。
「就那麼算了嗎?我是說咱們?」他焦急又不安地追問。
她這才知道,他每次來醫院,原來不為別人,是為自己!而折服趙元任的,竟是楊步偉與眾不同的「大丈夫」氣概。
一個是溫厚淳樸的謙謙君子,一個是雄偉果敢的女中豪杰,就這樣,兩個性格迥異的人相知相愛了。他們的個性天差地別,可是在思想上又是那麼不謀而合。
比如在結婚這件事上,趙元任有心破除「近年來新舊界中陋俗的虛文和無為的繁費的習氣」。
楊步偉也豪氣干雲地表示贊同:「結婚這個事只兩個人的關系最大,別人不過加入熱鬧而已。」
後來,親友在兩人的結婚通知書上都看到了這樣的話:「在這封信未到之先,已經在1921年6月1日下午三點鐘,東經一百二十度平均太陽標準時,在北京自主結婚。」
胡適看不下去,主張要請兩個證婚人,貼四毛錢印花,這樁婚事才算合法。於是,他請了同學胡適,她請了同行朱徵。楊步偉又親自下廚做了四樣美味小菜,補貼了四角錢印花稅票,婚姻大事就此完成。
32歲的楊步偉嫁給了29歲的趙元任,婚后,楊步偉為趙元任接連生下了四個女兒。為了更好地照顧家庭,楊步偉不得不終止自己的醫療事業。可是風風火火的她卻不甘就這樣閑了下來。趙元任在清華當教授期間,楊步偉就聯合幾位教授夫人在校外開了一間小飯館,趙元任也全力支持。
然而因為楊步偉性子豪爽,從來不計錢財得失,儘管飯館生意火爆,這筆買賣竟然只賠不賺。後來,隨著楊步偉把400元的本金盡數賠光,趙元任還寫了一副對子打趣妻子:「生意茂盛,本錢賠凈。」
在清華園里,趙元任和楊步偉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兩人少有爭執,只因趙元任事事唯太太馬首是瞻。時間一長,也就傳出了趙元任「懼內」的名聲。
對此,他從不介懷,還幽默地回應:「與其說怕,不如說愛;愛有多深,怕就有多深。」
楊步偉則說:「我在小家庭裏有權,可是大事情還是我丈夫決定。」末了又補充一句:「只不過大事情很少就是了。」
夫唱婦隨,讓人莞爾。
趙元任與楊步偉相攜60年,恩愛如初,其中最寶貴的恩愛秘訣,莫過于相互理解,相互予以自由的空間。
趙元任生性敦厚,不慕名利,最不喜官場交際,楊步偉也心領神會。有一次,幾所大學同時找到她,希望她能規勸丈夫出任校長,楊步偉只撂下一句「我從來不讓他做行政事!」就讓眾人吃了閉門羹。
趙元任是公認的才子,在各個領域潛心鉆研,皆有造詣,因此他一直希望有個安靜的環境去做喜歡的事。可是戰火的硝煙很快打破這一切,對未來的惶惑迫使趙元任做出了去哈佛當講師的決定。楊步偉毅然支持。
可是真正到了美國后,搞學問的趙元任其實收入不高,而各方面的生活壓力卻不小。對此,趙元任非常幽默樂觀。沒有錢買傢俱,他說不怕,「只要有褥子就行,攤在哪兒都是一夜」。可是這樣的「窮樂觀」遠遠解決不了實際生活問題。對此,楊步偉沒有抱怨,也沒有把生活的壓力全部加注在丈夫身上。
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她不惜變賣了自己全部的貴重飾物。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她就去菜市場去撿人家丟棄的水果和菜葉。到後來,干脆挺著大肚子用分期付款買來的縫紉機做起了女工。她把從國內帶去的襯裙,繡活兒全部做成了手袋,然后拿到美國太太的茶會上去賣。如此一來,楊步偉不僅解決了一家人的吃飯問題,還練就了又一手絕活,頗為得意。講起這些,楊步偉樂呵呵地總結說:「不管是哪一國,嫁了一個教授,都是吃不飽餓不死的。」
楊步偉性格直爽,生性達觀。相夫教子之余,她很喜歡給自己找樂子。在美國期間,本著對烹飪的濃厚興趣,她不僅練就了一手好廚藝,還編了一本英文版的《中國烹飪》。英文不好沒有關系,丈夫就是活字典啊。這本書出版后,在美國暢銷一時。備受鼓舞的楊步偉緊接著又出版了回憶錄《一個女人的自傳》《雜記趙家》,這讓趙元任對她也刮目相看、讚不絕口。
在普通人的婚姻里,通常男女要有一個主外,一個主內,維持這桿婚姻天平的平衡。但是在趙元任與楊步偉攜手的六十年里,楊步偉不僅僅是趙元任的妻子,更是她的醫生和外交官。打理丈夫生活之余,楊步偉還負責照料他的健康,為丈夫處理最不擅長的人際關系。趙元任為此常稱讃愛妻:「她既是我的內務部長,又是我的外交部長。」
在楊步偉的羽翼護佑下,趙元任在各個領域都有建樹,成為學貫中西的一代學術宗師,這些成就背后最大的功臣自然就是楊步偉。
1946年,在兩人的銀婚紀念日上,胡適還特意作了一首《賀銀婚》,稱讚二人的幸福甜蜜:「蜜蜜甜甜二十年,人人都說好姻緣。新娘欠我香香禮,記得還時要利錢。」
到了兩人金婚的時候,胡適已經作古,楊步偉步胡的詩韻,自題一詩:「爭爭吵吵五十年,人人反說好姻緣。元任欠我今生業,顛倒陰陽再團圓。」
趙元任見狀也即興和詩:「陰陽顛倒又團圓,猶似當年蜜蜜甜。男女平權新世界,同偕造福為人間。」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是那樣相得益彰,心意相通,以至於這一世仿佛都不夠他們相愛了。
1981年,92歲的楊步偉突發心臟病,與世長辭。趙元任痛哭不止,他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一時精神混亂,借住小女如蘭處,暫不願回伯克萊,今后再也不能說回家了。」
是啊,她在的時候,那裡都是家。她不在了,天下之大卻無家可歸。這樣的愛情又如何不讓人動容呢。
次年2月,已對人間無所眷戀的趙元任緊隨妻子而去。這一生,他把對愛情最好的詮釋,都留在了那首他譜曲並且流傳於世的《教我如何不想她》裏:
天上飄著些微雲,
地上吹著些微風啊!微風吹動了我頭髮,教我如何不想她…。
趙老先生親自演唱「教我如何不想她」,真是情深意重。
https://youtu.be/UceaEkSnAGk
(網路文章轉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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