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過不能相抵(轉貼)

我的直屬主管張女士於去年四月二十日去世，世壽八十六歲。她在我們公司服務了五十多年，曾任副董事長，在業界的年資與成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說是一位傳奇人物。.........

功過不能相抵                   (作者:嘉茵師姐)

親愛的 嘉茵 大德： 阿彌陀佛
您於日前在本寺設立永久牌位：十方法界欲求解脫之眾生 (陽上人省略)
當日即已完成設立。

寂光寺 敬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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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直屬主管張女士於去年四月二十日去世，世壽八十六歲。她在我們公司服務了五十多年，曾任副董事長，在業界的年資與成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說是一位傳奇人物。

張女士出生於浙江省，祖父留下一間中藥鋪，父親卻能發展出錢莊、銀樓、電力公司、米廠、酒廠、醋廠等等事業。父親高大英挺，母親嬌小裹著小腳。張女士有二個哥哥，身高個性都像母親。張女士身材修長端莊美麗、個性明快果決，尤其自出生後父親就發大財。父親視同掌上明珠，對小女兒的嬌寵遠勝兒子，常說「好筍長在籬笆外」。

張女士自小做事認真，求學後深得師長疼愛，更是運動健將。九歲時，三十多歲的母親罹患嚴重胃疾，滴水不能進，中西醫罔效，家中已買好棺木。母親遺憾平生未曾去過普陀山禮拜觀世音菩薩，父親請轎夫抬著母親前往普陀山，張女士也向學校請假陪同。到普陀山後住在佛寺裡，每天延請法師誦經祈福。誦經時張母躺臥於大殿角落的臨時木板床，九歲的張女士在法師身後禮佛，每一拜都至誠懇切，每三、五天就轉換道場，連續朝拜了一個月。原本只能嚥下香灰水的張母，慢慢的能喝進一些米湯，一個月後竟然能正常飲食，後來以九十四歲高齡壽終。在普陀山海邊的潮音洞，九歲的張女士親眼看到琉璃般透明的觀世音菩薩，在場其他眾人無人能見。

張女士想出外求學，父親不捨。張女士絕食了三天(其實有偷吃)，父親終於妥協，讓她到上海就讀南洋模範中學。張女士在校人緣好，當上了戲劇社的導演。大學時住校，她聽說該校最難研修的是化學，次為物理，女生尤其鮮少選讀。好強的張女士不讓鬚眉，主修化學，副修物理。她在大一時即創下該校三項記錄：女生當班代表、大一新生當學生會代表、女生當學生會代表。每年的聖誕節，她像大明星一樣到處趕場，幫助貧困同學籌募學費，有時也向同學家長募款。

大學畢業後時局動盪，張女士迫於父命，接受了親事，對方為黨政軍高層之子。大陸國共易手後，張家兵分二路，張女士隨同夫婿跟著二哥先到香港，三年後夫妻又到台灣，二人先後任職西方公司當英文編譯。西方公司就是美援公司，轉運了八二三炮戰的軍火物資。張女士的父母帶著大兒子一家、帳房、廚師到了台灣，住在台北市中心的獨棟庭院。等待回鄉的日子閒來無事，高壯的張父一天吃五頓的結果，沒幾年就突然因嚴重的糖尿病去世了。最疼愛自己的父親去世，張女士當天就發願為父親吃早齋祈福，五十多年不改。父親去世後，大嫂鼓動大哥，偷刻母親及弟妹的章，獨佔了家產。張女士礙於名聲，說服了在香港的二哥不去追究。沒多久母親就被大嫂逼出家門，裹著小腳的母親提著包袱去找女兒，張女士跟母親說：「以後我吃飯您跟著我吃飯，我喝粥您跟著我喝粥！」小小的日式房子只有二間房，母親和二個小外孫擠一間，張女士奉養母親終老。

外國公司薪資優渥，但是張女士的丈夫不甘埋沒美國名校經濟學碩士的學歷，辭職開了鈕釦工廠，幾年後負債累累。張女士迫於無奈，到學長的公司做業務。買了一部三輪車，請了一位車伕，到處拜訪客戶。她告訴我，若不是為了還債，絕不會做這個到處求人的工作。賦閒在家的丈夫，常對張女士冷嘲熱諷。為了債務和家計，張女士全年無休，放假日也要應酬。幾年後還清了債務，在業界嶄露頭角，二十年後榮任公司的副總經理，後來的最高職務是副董事長，個人的業績相當於一個分公司。張女士在商場上廣結善緣，結交了多位最高層級的達官顯要。應朋友之邀，也曾在幾家大公司兼職，都是擔任副董事長。自己也曾開設公司，所以在商場上，大家都尊稱她為董事長。

三、四十年前，張女士的三位友人想合作經營大飯店。三位董事長將資金匯集到位後，二位主事的大董事長無法達成共識。王董事長想要自行培養本土幹部，他的企業都是如此，徐董事長要與國際連鎖大飯店合作。大家表面上客客氣氣，私下都打電話向張女士抱怨，請她說服對方。張女士思考後對王董事長說：「二位董事長在自己公司都是位高無上，只有別人聽你們的，二位不可能合作做生意。我建議您不要蓋飯店，把資金拿來開設醫院。經營飯店即使成功，在社會大眾的心目中，您還是一位生意人。如果開設醫院，並且開刀時不收保證金，那大家會覺得您是一位企業家。」王董事長說：「不收保證金會賠錢呢！」張女士說：「台灣的民眾很有感恩心，如果你們醫院把病人治好了，家人一定會想盡辦法繳清費用。若有人還不出保證金，那一定是少數。貴關係企業每年都會捐款給慈善單位，這些費用就當是做善事吧！」王董事長拿回資金後，果然開設了長庚醫院，幾年後徐董事長也跟進，開設了板橋亞東醫院。十多年後，在一個冠蓋雲集的場合，王董事長在眾人面前舉杯敬張女士：「多謝您的建議，否則我不會想到蓋醫院，現在長庚醫院很成功。」張女士笑問：「沒有收保證金，欠款多不多？」王董事長答：「非常之少。」

在小兒子大學畢業典禮上，張女士的丈夫帶著懷孕的女友前往觀禮，羞愧的兒子力勸母親離婚，張女士贈與丈夫二間房子和大筆銀子後離了婚。前夫後來再婚生了二子又離婚，晚年全靠張女士的大兒子自美國寄錢接濟父子三人，前夫二十年前去世。

張女士本著化學系做實驗的精神，廚藝驚人，常在家中宴客，魚翅燕窩海蔘燻魚都做得媲美大廚，豆腐乳豬腳和咖哩雞尤其叫座。有時買來活蟹直接醃製生食，有時買來活魚，先在缸裡養幾日去除土味再叫佣人宰殺。十多年前在家中工作了三十多年的佣人突然必須每週洗腎三次，洗腎十年後在幾年前去世。張女士自己很養生，多蔬果少肉食，定時作息做運動，我當她的助理二十八年來，沒看她感冒過。但是她皮膚不好，不能用皂類。三十年來洗澡都是泡在清水中，起來擦乾就好，小腿上長年一塊塊的紅斑。我買給她非皂類的沐浴乳她也不敢用，每天還是在浴缸泡澡。

我在十四年前開始吃齋念佛，張女士非常不以為然，常說：「妳又不是尼姑，跟人家吃什麼素，半葷半素才健康，不吃肉至少要吃魚，不要因為迷信無知而把身體弄壞。我也相信觀世音菩薩，心好最重要，其他都是假的。」跟著她赴宴時整路叨念：「山珍海味不吃，真沒那個命，妳是走墓窟運了。」她覺得我吃青菜豆腐她卻要付同樣的套餐價錢，太不划算了。見我不知悔改，張女士的批評由勸轉罵：「這些出家人都不工作，要靠人家吃飯。」我聽了很難過，有時回答她：「我們看心理醫生也要付專業費用啊！何況師父帶領我們成就了個人，圓滿了家庭，對我們身心靈的幫助不是心理醫生能比得上的。我先生常說：『若不是師父，我現在要去陽明山拜他了。』何況供養三寶是為我們自己累積福報。」她自信的說：「我從來不去拜拜，也不捐錢，妳看我有沒有福報？」後來我儘量不跟她去應酬。

十年前張女士迷上甲魚湯，常去的二家高級餐廳的廚師不會做，她教廚師做。請客的時候，她就會對賓客介紹：「甲魚湯最能增加免疫力，裙邊膠質最多，能強筋健骨，大家一定要吃。甲魚最腥氣，一定要當天現宰。這道湯菜單上沒有，要預訂才有。」聽到甲魚是現宰，吃著素套餐的我就會幫甲魚默持往生咒。張女士的朋友們若是在這二家餐廳宴客，也會訂甲魚湯。沒多久張女士的頭頂突然大量掉髮，必須帶著髮片出門。我有時幫她調整髮片，看到頂上整片光亮的頭皮，怵目驚心，好像看到甲魚一般。五年前的年前午宴，賓主每人一盅甲魚湯，張女士循例推荐。我聽了多年覺得厭煩，低頭吃著我的素餐，假裝沒聽到，心裡想著：「沒我的事，沒我的事。」突然間我的心臟就不跳了，後背開始發涼，麻到四肢，氣也喘不過來。在臉部扭曲前，我向後轉裝成要撥打手機，心中拼命念佛，念了一陣子卻未改善。在四十幾層的高樓上，我無助的看著台北的天空，就要閉眼倒地之時忽然想起甲魚，趕緊向他們懺悔。我想：「罔稱我是佛弟子，聽著甲魚是現宰，卻想著沒我的事，一點慈悲心都沒有。」一想至此，我就喘過氣來了。回到公司後，我驚魂甫定的跟二位助理說：「我剛才差一點就往生了。」六天之後，每年驗血都正常的張女士突然嚴重不適，新春期間坐救護車到台大醫院，診查出心臟三條主動脈嚴重阻塞，後轉送亞東醫院開刀，做了三條繞道手術。旅美多年未婚的小兒子決定返台定居陪伴母親，手術後我首次和住院的張女士通上電話，我婉轉的說年前聚餐她們喝甲魚湯時我就心臟不適。我說：「以後不要再喝甲魚湯了吧！」她說：「妳說甚麼啊！我開刀後的第一餐就是要餐廳送甲魚湯來醫院。」

張女士手術成功，癒後良好，醫師團說她心臟的三條高速公路再用二十年沒問題。一個多月後，已八十多歲的張女士重返職場。張女士的小兒子是無神論者，每天陪著母親中午應酬，很快的張女士就說世上沒有輪迴，物種唯有進化而來。調養幾個月後對工作依然鬥志高昂，她卻開始失眠。看了幾位醫生，換了幾種藥，胃又不舒服了。歷經多位名醫生之後，被確診是憂鬱症。張女士無法接受醫師的判斷，拒絕用藥，幾天無法吃睡之後開始服藥卻很快的衰弱下來。即使行走吃力，她還是堅持讓司機送她上班，我們再去攙扶她上樓，一直到往生前半年完全無法出門為止。

張女士無法上班後就不接聽電話，也不見朋友。親友到家裡看她，她在房間就請兒子轉告說：「謝謝，請回吧！」她只願見我一人，讓我每日下午去陪她。她喜歡聽我說話唱歌，我念心經、講因果故事、介紹西方極樂世界、唱觀世音菩薩的歌給她聽，偶爾還要排解她和小兒子的糾紛。她開始相信我說的因果輪迴，也讓我在一旁念佛。我早上到公司，午餐後就去陪她，包括週六、日。半年來她的大兒子和二位孫女輪流自美來台探視她一次，到了房間叫她一聲，她就揮手讓他們出去了，她十年前和大媳婦鬧翻後二人就沒再見過面。她幾十年來，錢都大額的陸續匯給大兒子，從來沒拿回一毛錢。除了請客送禮之外，自己省吃減用。我的助理說：「老闆每天爭業務催佣金，是否在美有太空計劃？」

張女士衰弱得很快，瘦成皮包骨，只能喝流質，她還是堅持每天吃蒸魚、蒸蛋。問她有沒有不舒服，她都說沒有，堅持不去醫院。我準備了醫療用品，也找專家幫她按摩、打營養針，更找機會跟她溝通往生大事。她說不急救、不冰存、不設靈堂、不發訃文、不做告別式，她的小兒子說不要念經、做七、燒紙錢，我好不容易讓二人同意到時候助念八小時。後來張女士開始全臉、全身脫皮，我一片一片的幫她撕下擦上乳液，感覺好像撕下魚鱗片一樣。最後她說不出話，頭也抬不起來，不扶著頸部，頭就往後仰，好像斷掉一樣。她吃不下東西但是卻不停的要喝水上廁所，大家忙得團團轉。16日早上張女士的小兒子打電話到公司說：「媽媽沒有醒來還在昏睡。」我看將近午時了，就請他叫救護車到醫院。我坐捷運到亞東醫院，岀站時望見電子鐘顯示14：44，心想張女士是無法出院了。

張女士到院後醫師幫她導尿，一下子導出4700cc，真是嚇人。她醒來看到我，就說：「嘉茵，回家！」我安撫她留院讓醫師治療，問她有無不適、餓不餓，她都搖頭，只要喝水，很快又昏睡過去。她的小兒子在醫院無法睡覺，所以他照顧白天我照顧晚上。他很有信心，覺得媽媽既然沒病只是虛弱，住院幾日後就可出院，我卻偷偷的買了蓮花鞋和往生被藏在病房的衣櫃。我每晚幫她念佛、誦地藏經，細細的撕下她臉上的脫皮再塗上面霜和護唇膏。20日那天下午，張女士的小兒子打電話到公司說她指數下降，要我趕快去。我到了病房，看到她昏睡如我早晨離開一般，但是生命指數卻下降一半，她的大姪子夫妻在床邊念誦普門品，他們說她的小兒子回家拿東西。我到她耳邊說：「董事長，我是嘉茵。」她雖閉著眼卻激動起來，胸膛劇烈起伏喘氣。我說：「您每天說要回家，但是您從小到大搬過幾個家呢？沒有一個家能長治久安，西方極樂世界才是我們永久的家。我陪著您，觀世音菩薩陪著您，我們念佛回家！」我在她耳邊一說完，她就張嘴要吸氣，一口氣上不來，就在我眼前走了。我叫進護士，護士看著無生命跡象的儀器對著我點點頭，馬上動手拔除管線。我跟大姪子夫妻說：「董事長已經走了。」隨後從衣櫃拿出往生被，幫張女士整理好儀容後幫她蓋住全身。她的大姪子阻擋我說：「是不是要等表弟來蓋上。」我說：「董事長會希望現在先蓋上往生被。」我打開念佛機，又通知同修和小妹後就坐下來開始助念，在場的大姪媳婦也通知友人前來助念。我助念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張女士的小兒子才返回醫院。看到我們在助念嚇了一跳，方才知道母親已經離世，他看了一陣子以後也坐下來跟著大眾念阿彌陀佛。我們助念了八個小時，看到董事長遺容安詳，嘴也合起來了，臉部的皮膚毫無瑕疵斑點，她的小兒子覺得很安慰，說：「這樣很好，若當時我在，一定大吼大叫。」隨後我們就讓葬儀社將遺體請到殯儀館。

隔日傍晚張女士就入殮了，她的友人請來二位師父領眾念誦阿彌陀經。張女士的小兒子事前不知，鐵青著臉忍完全程，其實只二十多分鐘。最後要領棺到停棺室時，葬儀社人員請他捧牌位，他搖頭拒絕；請他拿香，他說：「我不拿香。」終於願意捧著遺照，牌位等物品就由我們幫著捧著。張女士的友人得知她去世的消息都很驚訝，沒人知道她病重，隔日家裡就湧進二十多盆蘭花，大家紛紛前來弔唁。原來不準備設靈堂的小兒子只好放一張照片在矮櫃上讓親友致意，沒有牌位、沒有香爐、沒有水果、沒有飯菜，甚至連一杯水都沒有，只有二排親友送來的蘭花，花多到排到門口。我每天去幫著接待前來致意的賓客，在張女士頭七的當天中午，只有我與她的小兒子二人，他吃他的午飯，我拿出我的素便當供養張女士，連我用玻璃杯偷偷供了一小杯咒水在遺照旁也馬上被她小兒子發現後倒掉。可憐張女士生前家財萬貫，走後連一杯水都沒得喝，頭七只能與我共享一個便當。其實她的小兒子不是不孝順，他是覺得人死如燈滅，活著的時候多用心，走後做什麼都無意義了。

二日後我和助理小玲到寂光寺朝山，並向師父稟報張女士去世的消息。師父一年前在馬醫師的診所和張女士有一面之緣，這是我特意安排的機會，無論如何也要讓張女士與師父結個緣。我陪著張女士請馬醫師治療，一次之後她覺得元氣恢復不少，後來又去二次不要我陪，叫我好好上班，共去三次就說有效但是診費太貴不去了。我覺得她一輩子跟錢過不去，都什麼時候了還捨不得她的九牛一毛。

師父要我們向佛菩薩祈求，請佛菩薩加持張女士。我心想張女士自小深信觀世音菩薩，就與小玲在佛前頂禮。我一拜一拜的念著觀世音菩薩，看到小玲頭上滴下的汗水積了一灘又一灘。半個多小時後，終於有大善知識說話了：「不要拜了，出不來的！」我趕忙前去請教：「我們董事長出不來？為什麼？」「她被戴上手鐐腳銬，怎麼出得來？」「為什麼？」「她毀謗三寶啊！」「有嗎？」「妳知道的啊！」「您是說她在我面前批評出家師父的話啊！」「是啊！」「那是我德性不夠，才會讓她對我說那些話，她不會對別人這麼說的。」「心裡不這樣想，怎麼會說得出來？她事業成功，以為自己的想法都是對的，殊不知她的福報都是過去生供養建寺而來。」我說：「她對父母很有孝心，奉養母親終老。」「是啊！所以最後小兒子回來陪她啦！」「她對觀世音菩薩深信不疑。」「是啊！她心裡有苦都會對菩薩說，她有所求，菩薩也滿她的願，但是造了口業就是要受報啊！」我說：「她勸人蓋醫院，幫了很多人。」「功過不能相抵，她勸人蓋醫院，也讓自己高壽，一輩子無病無災，但是造了殺業，還是要受報啊！」我想到她吃了這麼多魚和甲魚，心裡很害怕，登時至誠懇切的對著虛空雙手合十說：「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祈請地藏菩薩加持張女士，讓她至少能了知因果，知道自己做錯什麼！」話畢驚見剛剛說話的師姐張口仰躺在椅子上，頭垂掉於後，跟張女士最後那個月的情形一模一樣。

張女士渾身無力，我們一直幫她持咒念佛、往口中噴咒水，良久無果。這時馬醫師走了進來，我對她說：「這位是張女士，她上週去世了。」馬醫師握著張女士的手幫她持咒良久。我問張女士：「好一點了嗎？」她點點頭。「我是嘉茵，您知道嗎？」她點點頭。我說：「剛剛菩薩說的話，您都聽到了嗎？」她點點頭。張女士喝了一些咒水後開口虛弱的說：「最後那一陣子我的身上爬滿了魚和甲魚，我嚇得要命，閉著眼不敢看，也不敢說，這才知道妳說的都是真的。」「您要向您傷害的眾生懺悔啊！」她點點頭。我說：「這位是馬醫師。」她點點頭說：「如果我能多去看診幾次，最後就不會這麼痛苦，真是後悔啊！」「慧深法師坐在那邊，今日多虧師父幫忙，我們要感謝師父。」她說：「我很慚愧，我當時心裡看不起他。」我說：「師父不會罣礙，但是我們要懺悔。」她點點頭說：「我有很多房子，但是沒有一處可以住。」我說：「師父很歡迎您在這兒修行。待會兒您跟著我們一起晚餐，晚上一起朝山，明天有水懺法會，我們一起向眾生懺悔。」「我走不動。」我說：「我揹著您。」小玲說：「還有我，還有我。」張女士跟我說：「早知道妳對我那麼好，我當初應該對妳好一點。」我說：「您對我已經很好了。」

隔日水懺法會，我提前幫張女士做第二個七，寺裡幫張女士寫了臨時大牌位，也讓我午供時到靈前上香，但是整個早上都沒看到小玲。午餐的時候，小玲穿著大外套坐到我旁邊，我說：「太陽那麼大，我都拜的滿身大汗，妳怎麼穿這麼厚。」她說：「我早上渾身發冷又無力，躺在床上爬不起來，就像董事長後來那樣，剛剛打板要吃飯我才忽然起得來。為什麼董事長找我不找妳呢？」坐在我另一邊的師姐竟然回答小玲說：「妳怎麼知道妳們董事長沒找她呢？妳以為妳說要揹就揹得動嗎？平時功課做得不夠，怎麼會有資糧呢？」

張女士的司機幫她開車四十多年，二十多年前才編制入公司的正式員工，往年是張女士個人付薪水給他。十年前司機到了法定退休年齡，公司以不到二十年的年資結算退休金給他，改為一年一聘，還是由公司支薪幫張女士開車。司機拿到幾十萬的退休金後跟張女士說：「這是以公司的年資計算，在進公司之前的，還有往後的，以後您要算給我。」張女士說：「我不付退休金。」司機說：「勞基法規定要以實際年資計算退休金。」張女士說：「我不講勞基法。」司機說：「沒有勞基法也有情理法吧！您若沒有辦法，我也不會開口，可是您狀況那麼好，於情於理應該要幫我考慮吧！」張女士說：「反正就是沒有，你不做沒有關係。」二人當場鬧僵。司機找我抱怨，氣忿之下揚言要向媒體爆張女士的料。我安撫二人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從此二人心中都有芥蒂。司機得不到承諾，開始每個月的油資請款灌水，加倍申請，張女士睜隻眼閉隻眼當做不知，但已寒心。後來幾年越來越少用車，最後半年幾乎不出門，司機每個月照領公司薪水。張女士去世前，我二次當著她小兒子的面問她：「司機要不要給退休金 。」她都搖頭。張女士入殮後我才向司機報喪，他嚇到了。過幾日司機到張女士家裡致意時，向她小兒子要求退休金，她小兒子回答說：「媽媽沒交代。」司機說：「她的財產留給你，她沒做到的事你要幫她做到。」「媽媽不僅沒交代要給你退休金，連辦公室的三位小姐都沒有交代，她們還幫媽媽賺錢呢！」司機說：「三位小姐到職後就是正式員工，公司自有制度，可是我不一樣啊！」「反正媽媽沒有交代。」司機說要向媒體爆料，當場就被張女士的小兒子轟出門。司機又到公司索要十年來的退休金，公司答應補償二十萬元。司機要求二百萬元，鬧到市立協調會時和公司法制室同仁談判破裂，他堅持對公司提告。

五月份的板橋法會，師父親臨主持，同樣幫張女士寫了大牌位，我三天全程參加。其中有一天是張女士做七，結束後我到師父會客室，張女士出來哭訴：「我賺了那麼多錢，通通帶不走。回家沒地方坐，連一杯水都沒得喝。」我從未聽過張女士承認她有錢。我說：「我們不要怨別人，這都是我們自己的業。」「妳幫我寫的都是臨時牌位，以後都沒有了。」「您願意到寂光寺修行嗎？」「那裡很好，可是我沒有房間。」「我幫您做功德。」法會時的臨時牌位寺方沒有規定任何費用，法會結束後就會火化。寺裡的功德堂有金屬的永久牌位，但是很難申請，要師父首肯才行。我請求師父幫張女士設立永久牌位，師父說：「妳也知道我的規矩，要有家人常來寺裡修行，能利益到往生者，我們才能幫往生者設立永久牌位，妳也不是她的親人。」張女士說：「我會很認真的。」我也說：「我們董事長做事很認真，她會自己修行。」師父說：「規矩不能破。」張女士拿出做業務不屈不撓的精神一直懇求師父，師父沒有回應。張女士理由說遍了之後開始哀求，我從未見過高傲的她服軟過，她哭著說：「我很可憐，沒有地方住，又沒有力氣，無法跪下求您。」我說：「我代替您跪。」我對著師父跪下。張女士看師父沉默不語，又說：「我以前都要有自己的地方，到餐廳吃飯也要有貴賓室才行。現在我也不要求有自己的房間了，只要給我一個小小的角落，讓我遮風蔽雨就行。我要邀請像我這麼可憐的，沒有親人修行的人都來跟我住在一起修行。」師父大聲說：「好！既然妳有這個心，願意改變自己、推己及人利益眾生，我就成全妳。妳的牌位就寫『十方法界欲求解脫之眾生』，陽上也不用寫誰了，妳自己好好修行。」張女士喜極而泣，非常感謝師父。我問她：「司機要退休金，要和公司打官司又和您的公子起衝突，您要如何處理。」張女士說：「他太貪心了。」「您要不要給他退休金。」她說：「給他六十萬好了。」我說：「知道了。」

隔日我找來司機，他講起打官司的事義憤填膺：「我說起法規條條款款，說得讓公司的法律專家無話可說。」我說：「董事長最在意名聲，不喜歡打官司，當初日子艱苦也放棄向大哥追討財產。我們是她的人，即使她不在了，我們也要顧及她的聲譽。」「她都不為我想了，我只好自己打算。」我說：「昨天有法會，我幫董事長做七，我求了觀世音菩薩讓我和董事長說話。董事長說現在才領悟到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生前對錢財太想不開了。她想補償你，問我能湊到多少錢，我說有一筆六十萬是她的兒子沒有帳單，不知道的款子，她說通通給你。她兒子現在也願意給你二十萬，加上公司的二十萬，總共有一百萬了，你就跟公司和解吧！不要打官司了。她可是一毛錢都沒給我，我還幫她付牌位費用。」他不同意，說：「公司給二十萬太少了。」我說：「夠啦！十多年來我們開一樣的車，一個月能加多少油我心知肚明。你每個月申請的油單我都睜隻眼閉隻眼，因為我知道董事長也不缺這個錢，我都是為你打算。多年前你的親人去世，我也瞞著她給你十多萬元的喪葬費用。你要打官司，我是公司員工，到時候要我出庭說明你們的勞雇關係，我只好拿出你的油單作證，可能最後你連二十萬都沒有。你和孩子們的經濟狀況都很好，不需要這麼曠日費時的上法庭。董事長現在已經讓步，你也不要這麼計較，跟公司和解吧！」他說：「好吧！看在妳的面子上，就一百萬吧！」他到公司和解的時候，對總務部同仁說：「其實二十萬遠遠不夠，我都是看在嘉茵的面子，她是觀世音菩薩。」我哪裡是菩薩，在交給他六十萬元的時候還心想：這筆款項原先要幫董事長供養三寶做功德，他拿了不知道能不能消化。

張女士去世一個月後出殯，她的大兒子獨自返台，我也帶著司機去參加。因為未發訃文，墓園只有十幾位至親好友。我從中周旋，司機和張女士的小兒子雖未交談，但也不曾惡目相向。當天沒有任何儀式，現場只有照片和鮮花。張女士往生後除了頭七之外，其他的六個七我們寺裡剛好都在週日有法會，不是在寂光寺就是在板橋法會和淨蓮念佛會，說起來她也是很有福報。在四十九天之內，我幫她拜過三場水懺，二次朝山，二次普施，幾次念佛法會和地藏法會。她一旦了知正道，一定很精進，日後我是策馬莫及。

幫張女士做完百日之後臨近中秋節。我自己送了幾天的禮，想請張女士的司機幫我一天忙。我打電話給他：「你這二天有沒有空，載我去送禮，一天就好。」他說：「不行耶！我在住院。」「你怎麼了？」「前天我肚子痛去醫院急疹，打了點滴拿了藥回家，晚上又痛到不行，就來住院了。」「醫生怎麼說？」「是腸阻塞，這二天灌腸也沒緩解。喝了二天的白稀飯，加什麼都不行，一片菜葉也不能吃。」「你以前有這樣過嗎？」「從來沒有過。」「現在有沒有比較好？」「沒有！醫生說再灌不出來，明天就要從嘴巴用管子去通。」「從嘴巴用管子通腸子啊！」「對啊！」聽了令人毛骨悚然，我說：「那你好好休息。」五天之後我又打電話問他：「你現在怎樣？」「唉！差一點沒命，現在還在住院。」「醫師幫你從嘴巴通腸了嗎？」「通了。」「沒成功嗎？」「成功了，但是不小心戳破了二個術前不知道的痔瘡，引起大出血人就休克了。緊急輸了幾袋血，差一點命都沒了。」我只是想說他拿了錢不知道能不能消化，他就腸阻塞，我也很遺憾。我記得司機跟我說過，四十年前他的太太從菜市場買了一隻毛絨絨的小雞給孩子養著玩，他看了也很喜歡，每天跟小雞玩。過了幾個月，有一日晚餐有一鍋雞湯，他吃著吃著，太太很得意的說：「這是我們自己養的雞。」他聽了差一點吐出來，心裡很難過，從此一輩子不吃雞。其實動物皆有靈性，只要相處就會感知。世人不去深思，把動物當做食物，這是非常殘忍的事。

張女士的大哥有四個孩子，二兒二女。三十年前長子和長女婚後移民美國比鄰而居，長子夫妻生了一個孩子，長女嫁了一位外國人，未生育。幾年之後，媳婦和隔壁長女的外國人先生發生感情，拋下孩子與外國人雙雙離去，長子和長女同時失婚。長女帶著哥哥的孩子移居夏威夷，未再婚。長子再婚後返台定居，張女士去世時，侄子夫妻陪在身旁。張女士的大嫂幾十年來都由其小女兒保管財物，幾年前大嫂去世，小女兒卻說母親的錢都賠光了。氣憤的三位兄姐鼓動父親狀告小妹，讓母親的遺體冰存了一整年才入殮。其實兄妹四人，小妹夫妻最有錢，為了打官司，大家黑函滿天飛。張女士的大哥這幾年進出醫院，身體一直不好，張女士去世後一個月，大哥也去世了。當初張女士的大嫂鼓動丈夫侵奪家產、將病弱裹著小腳的母親趕出家門；生前親眼看到子女因匪夷所思的情況家庭破裂，死後被冰凍一年，財產也都到了外姓手裡。

我與張女士相處的時間和我婚前與父母在一起的時間一樣多，緣份很深。張女士自律有魄力，做人處事都很認真。她努力工作，從不拿不義之財。她影響我很多，豐富了我的生命，可惜她的風采和優點我都沒學到。同在寂光寺有永久牌位的簡伯伯說：「妳們董事長很感謝妳幫她安排在這裡，她很喜歡這裡，交了很多朋友。她很會講話，大家都喜歡聽她說話。」張女士能安住在寺裡跟著菩薩修行，我終於能放下一樁心事。二週前張女士逝世周年，我自行準備了供品前往墓園拜祭。我相信她不會想要待在墓地，往後我也不會再去了。希望我與她在冥陽二地共同努力，來日能在西方極樂世界再相聚首。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