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6月 21, 2017

倓虛大師自述到陰間去的見聞





(二)母舅死後的警覺

我十二歲的那年,無論幹什麼事都不高興,書也不願意念。我外祖母家有個母舅生病,我跟母親到外祖家去探病。我母舅兄弟三人,他是行二,歲數不很大。身體很強健,而且對於過日子料理家務上很有能耐,全家的生活都依靠著他來維持。不料想得了病,到第七天就死了!滿家的人大哭小叫,要死要活,看光景真是淒慘的很!當時我很納悶,覺得這事情很難索解,為什麼年輕的小夥子,身體又很壯,居然得病七天就要死呢!這不是太快嗎?因此我聯想到我自己,不知在那個時候也要快死了。

那一年的夏天,我那個母舅尚未死,我下了學,跟我母親到外祖家去住親戚,夏天的晚上,天氣很熱,大夥都坐在院子裏乘涼。我穿了個青色的新大褂,坐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把臉向外,也不動彈,在那裏發呆,凝神往外看野景。那時,我母親有一個妹妹,是我的一個姨母,尚未出嫁,忽然從背後看見了便高聲喳呼!

「啊?你們看看,我們門口來了一個老和尚!」

經過我姨母一嚷,大多都很希奇的跑出去了,一看原來是我,我看野景正得意的時候,只聽院子裏嚷,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呢。因為在那個時候,鄉村裏輕易見不到出家人,所以偶爾聽到個出家人,就大驚小怪的。自此以後,我母親就更以為我;死不了的話,也必定出家當和尚。

(三)學徒時代的苦惱

我十四歲年那年冬天下了學,就介紹到益隆智記一家鋪戶裏去學買賣。那個掌櫃的是我一位表伯,姓王。當時學買賣很苦,我們那個地方的規矩,學買賣的得回家吃飯。那時候,我那位表伯,已經六十多歲了。我沒事的時候,就在他櫃上閑呆著,有時看看掌櫃的,再看看我,他已經六十多歲了。鬍子邋遢又鄙吝,又驕傲,每天離不開錢櫃子,我還小的很呢,當時我就這樣想:學一個掌櫃的得五六十年,我得什麼時候,才學到個掌櫃的呢,也許學不成掌櫃的就死了,覺得這事情太沒意思,仰起臉來看看他,看看我,越看越不順眼,越想越不高興。過了半年,就辭掉那裏了。我母親愛子心切,又因為就我自己一個人,從小嬌生慣養,不去就不去吧,也不再責備我,令我再去。在這半年之中,我學會了算盤,總算沒虛度過去。

後來,居家賦閑,過了二三年。空閒無事,喜歡獨處,不愛與村裏的孩子們打鬧戲玩。還喜歡看閒書,如西遊記,封神榜等都看過,對裏面的神奇鬼怪頗感興趣。我的思想也為之轉變,認為人生無趣,憧憬著人生的最後歸宿,想找一個不死的法子。

(四)娶親時期的感傷

我十七歲那年,母親為我訂婚娶親。在七月間辦喜事,天氣很熱!正趕那年時令病(即今之虎列拉)很盛行,傳染得很快,得病不幾天就死!很多醫生都束手無策。當時老的,小的,死的人很多。眼看著滿街上抬棺材。也有買不起棺材的,就忙著去買席。街上的人,都為了埋死人,忙個不休!

我一個對門鄰居,姓金,他的名字叫金德勝,是我的同學。他那年才十九,比我大兩歲,與我同日結婚。當時他也得了時令病,一天一夜就死了,距他娶親的日子才不過四天,賀喜的客人,在院子裏都還沒走。他母親哭的死去活來,妻子的紅衣尚未脫下去,馬上就換上白衣服,拉起孝繩來了,那種淒慘光景,沒有一個看著不難過的!

因為他是我很要好的同學,又是我們對門的鄰居,同日娶親,可以說是同病相憐,他死了之後,我很傷感,跑他家去看他。那時他還留一個小辮戴一頂纓帽,因為六七月天正熱,他渾身上下都青一塊紫一塊的腫脹了,帶肉骷髏,那個難看勁,簡直是慘不忍睹!

我看完他發喪之後,心裏受一個很大的刺激!回家之後,覺得心裏很酸楚,很難過。我想:人生太沒意味了,不知那時就會死。像金同學,他不過才比我大兩歲,上有父母,剛娶媳婦,環境又很好,人命無常,為什麼就死的這樣快呢?我本身能保險不生病嗎?生了病之後,能保險不死嗎?就這樣總是心裏鬱鬱不樂。

說這話,果真不幸的事,就臨到我的頭上了。

第三章 死而復生的悲劇

(一)到陰間去了。

在當時,鬧時令症的人,最怕鬧肚子,只要肚裏一響,瀉幾回肚,不幾天就要死!這種病在當時;好像有邪氣一樣!

我在金同學家裏回去之後,到了天黑,就覺肚子痛,內裏咕嚕咕嚕的響。我心裏想:壞了!恐怕我也要死,又怕母親知道了耽心,沒敢言語。於是把小褂脫下來,將腰圍上,就睡覺了。這時我心裏又害怕,肚裏又痛,不一會,就像做夢似的,把我痛過去了。其實,並不是做夢;而是自己死了還不知道呢!

雖然是死了,可是迷迷糊糊像做夢一樣,見來了兩個鬼把我架著,飄飄蕩蕩的,過了好些山,又過了很多的水,覺得在水面上,就飛過去了。

後來,那兩個鬼,把我架到一個廟門口,像一個衙門樣子,裏面有很多的房子,那兩個鬼,把我往屋裏一推,他說:「進去吧!」一副很兇惡的面孔,說話很憤憤的:「在這裏等候過堂!」

這時,我才明白我已經是死到陰間來了,心裏非常懊惱,非常難過!因憶起我母親的話,說我不好養活,這時候才證明是不錯。

我在那裏等候了一個時間,胡思亂想的想了半天,四周陰沈沈的沒有一點兒聲息。回頭一看,屋子裏有一個管賬的先生,在那裹拿著筆不知寫些什麼東西,餘外更無他人。我想:死了不要緊,在我母親跟前,就我這麼一個人,如果我真的從此死了的話,我母親哭也哭壞了,這怎麼辦呢?於是我慢慢的走到寫帳的跟前,想法子與他套交情,說近話:

「先生!」我很和靄很客氣的問:「我犯什麼罪,叫我來過堂!」

「不知道哇!」他答。

「在什麼地方過堂」?我又問:

「從這裏往後去,就是過堂的地方!」

「是誰管著過堂?」我一句跟一句的往下問:

「 !」他很驚訝的說:「你以為你還在陽間嗎?你現在已竟死了的鬼,過堂的時候要由閻王來問案,這點事情還不知道嗎?」他一邊說,一邊連頭也不回的繼續往下寫。

後來我沈思了半天,又問:「我能轉生嗎?」

那位先生,對於我問他的話,囉哩囉索的他已經聽膩了,當我問他「能不能轉生」時,他心裏很不耐煩的就順口答應了一句:「我不知道!過完堂你自然明白了。」說這話時,他依然低著頭往下寫。

在那裏又呆了一會,我忽然憶起外道裏,誦經招魂一回事,究竟這事是真是假?有用沒用?就拿這話去問他;他忽地停住筆,回過頭來說:「這事不假,陰間確實有這回事。」同時他又指著牆上的木板說:「這些板上的位子,就是剛死過不久,提出來,等他的後人誦經超度的,如果過的日子太多,就不容易往外提了。」我看看他指的那些板子上,果然有很多名字,還有香紙經卷等,接著我又往下問:「什麼時候過堂?」他說:「你等著吧!閻王正在後面剃頭呢!」因此我又聯想起小時候看戲,有胡迪罵閻,記得那位閻王是古衣古冠,前後冕旒,為什麼陰間的閻王也留辮子也剃頭呢?

(二)與閻王的問辯

在那裏待了一個很長的時間,那兩個鬼,又來架著我從甬路上走過去,到了一所殿堂裏,那兩個鬼用力把我往裏一推,摔了一個跟頭,我便進去了,裏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只聽有人問:

「你是王福庭嗎?」

一種很陌生很粗暴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裏,本來我的學名就叫王福庭,我知道這是閻王爺開始問案子,我便隨口答應了聲:「是!我是王福庭。」

「你知道吧!你已經死咧!現在該送你轉生」,閻王繼續往下說。我想:轉生,還不知轉到哪里去,既轉生,再想回家也回不去了,我母親不掛念我嗎?不哭壞了嗎?事急智生,我又反問他:

「我有罪嗎?」

「你無罪!」

「我既無罪,何必費這事令我轉生呢?我母親就我這麼一個孩子,從小嬌生慣養,恐怕我死,我要不回去,她不惦念我嗎?她不哭壞了嗎?況且人生學好不容易,我今生也沒做壞事,剛剛知道要學好,如果讓我去轉生學壞了,還不如今輩子,這有多麼冤枉啊?」我這樣的辯駁著。

「壽限有定數,不能只依你!」閻王說。

「我在世的時候,聽說誦經增壽,我的經白誦嗎!」我又反問。

本來在原先我見到我舅父死過的時候,我怕死,曾經想過不死的法子。那時候有施送高王觀世音經者,說誦一千遍可以免災不死。我請了一本,那時候想:大概是一氣誦完,就用兩天一夜的工夫,把一千遍誦完了。自此以後,每天有工夫就誦幾遍,然亦不知死不死。

閻王說:「誦經不白誦,你在十七歲就該死,給你增了五年壽,活到二十二,這不是誦經的功德嗎?」

「既然誦經有好處,請你放回我去,我再繼續去誦經」再延長我的生命,這不很好嗎!」

「嗯—」他有點不贊成的樣子說:「只誦這種經不成!」

我聽了他這話以後,心裏一沈思,大半還許能通融,既是誦這種經不成,必定誦別的經能成,我就應聲的說:

「如果放我回去的話,我每天念十遍金剛經。」

本來在我們那個村裏,有施送金剛經的,我只聽說這個名字,究竟這部經有多少,內容怎麼樣,我也不知道。閻王聽了我的話,就答應了,於是又命那兩個鬼,把我送回來。在路上走的很快,過山涉水,還是去時所走那條路。

回來之後,我很清楚的看著我們家裏的那座南屋,大門向東,進大門之後,聽我母親正在哭的很哀痛。我們家的三間堂屋,是一明兩暗,我內人正在當中那一間屋裏涮鍋,我的屍首在炕上順躺著,我母親守著我的屍首哭的要死要活,那兩個鬼,把我送到原來的屍首跟前,從後面一推,「你還陽吧!」

這時,我像做一個夢似的醒了,回頭看看外面,已經紅日三竿。

(三)還陽以後的心境

自此以後,我的心情散漫,意志消沈,對於死後經過也不敢告訴母親;因為她知道了會難過的。同時,想想自己的過去,看看自己的將來,弄得文不成武不就,心裏不免有些酸楚和淒涼!

況且,我母親自幼就說我不好養,在陰間分明又說我二十二歲還要死,我總不會忘掉這句話。為了解決我的死,這才找一本金剛經去誦,我的學問有限,裏面還有許多不認識的字,每天只能誦個兩三遍。因為我在死過去的時候,應許的誦十遍,現在只能誦兩三遍,將來為了生活問題,忙忙碌碌,奔奔波波,當更無暇再誦了。可是,每日誦不了十遍的數,我疑惑到了二十二歲還要死,這怎麼辦呢?這種尷尬的處境,倒教我左右為難起來,於是我向一個外道的大老師去領教。他說:

「這很有辦法,每天念不了十遍金剛經,可以念金剛咒去代替,一遍金剛咒,勝於百千遍金剛經。」

我跟他領教之後,每天除誦金剛經外,餘暇便誦金剛咒,還學一些外道門:便如天主教,耶穌教,金丹道,西華堂,歸依道等;我都入過,每天像種了魔一樣,使得親友們都見笑。

我們那個村裏有一個道士叫王浩然,他用道家的工夫,會運氣煉丹,後來我為了想不死,曾去找他學煉丹;但卻遭到他的拒絕。他說:

「你今年才十幾歲,不必學這個,因為我雖學煉丹,還不一定能成功的,等成功之後,我再來教你。」

我自十二歲那年看見我母舅死,受了一個很大的打擊!在娶親的時候,又親眼看見金同學死的那樣快,那樣慘!又聯想起小時那些事情,和我病死的那些經過,心裏總是怕死。所以在十七十八十九這三年的工夫裏,完全用在訪道尋師上,閒暇的時候,就研究醫蔔星相,和一些有關宗教的書,結果都不如我的意。那時我也想:大半是出家的命;不過因為世福未修,機緣未熟,所以出不了家;然而心裏總怕死,也總想不死,究竟不知道人為什麼要死,怎樣才能不死,可是那時候始終也沒找出個不死的法子來。

各種外道我都入過,探討過他們的所以;可是因為我這個人,無論對什麼事,都要追根究底,如果沒有真理的話,我絕不相信。那些外道,我進去之後,又煉丹,又運氣,又點竅,我看都是騙人,不澈底,所以先後都放棄了。

第四章 命運蹉跎遇坎坷

(一)坐賈奉天去又來

光緒十九年(一八九三年)我那年十九歲,我一個遠門的本家祖父在瀋陽做買賣,每年冬天,他由奉天販賣煙葉到關裏的甯河,蘆台等處去銷售,然後再買了葦席回奉天。這一年的冬天,他進關做商販,曾經回家一次,見我整天裏看閒書,學外道,像得了魔症一樣,挺好個孩子,學壞了不很可惜嗎?因為我是他本家的一個孫子,多少要有些關心,所以回奉天之後,就給我找了一個事。

他帶我到奉天的時候,是翌年三月天。給我找的那一家商店是在奉天的小北關,字型大小是福慶長,專門販賣煙葉,也是我們那位祖父的來往店家。

做這種買賣的人,差不多在春夏兩季都沒事,到了秋天的時候,才忙一個時期,收買了煙葉,再發給關裏的老客。我那年正是廿歲,(光緒廿年—一八九四)那個經理,看我族祖的面子,讓我管賬,因為夏天沒事,我們幾個同事的,每天換班到外面去逛青。因為那個時候各種東西便宜,玩完了之後,應樹林子裏吃喝一起;而且弄的很講究,這樣半年多的工夫,我覺得生活很舒服,一切都很好。不幸的很!正值那一年,日本人攻平壤,不久,高麗就失守了。日本軍,進兵至遼陽,距奉天很近,人心恐惶!奉天城裏大小商店,差不多都歇業了。我們掌櫃的,問我們一般年青的店員,願不願意回家?因為那個時候,人們都是過的太平景象,從來沒見過打仗,偶爾遇到了戰爭,都非常驚慌,所以都答應願意回家。於是,掌櫃的,每人給拿二兩銀子,打發我們回家了。那時候,火車還不通,有錢人,可以花錢雇車子,我們同行的,一共十二三個人,在路上還遇見一次土匪。進關之後,可以坐火車(當時火車只通山海關)因為同伴的人,錢都化完了,沒能坐,後來又走一百多里地,到偏立磬,找著我們櫃上的那位姓陳的二掌櫃,借了幾個錢,才坐車到家。

(二)椿萱逝後欲出家

從奉天回家,我在路上不知道家裏消息,一到家方知我父親已經去世了!痛哭之後,使我在生活上和精神上,受一個很大的打擊!自念全家的生活,全仗我父親維持,現在父親去世了,我只想學道不成,急須求自立之道。那時候,離過年很近,村裏的人,都預備年貨,我也去做小生意,以維持當時的生計。

過年以後,正值打仗打的很厲害!我的親戚給我薦舉到後路糧台去作事。那時候是一個姓陳的,陳師爺當督辦,在那裏待了不久,戰事議和,糧台又撤銷了。後來又到仁字左營吳仰山營長那裏做事,每月給四兩二錢銀子。我住的那個地方,離營盤半里多地,專門管柴草出入帳。後來時局太平,淮軍撤守,我的事情也完了,發給我兩個月餉,去做小買賣結果也沒做好。

不久,又到水雷營作事,每月給三兩六錢銀子,一分口糧,較前更少,在那裏專管算帳,發餉點名等事。

那時候有一位駱坦如駱師爺,這人會醫蔔星相,很有見識。我們兩人的過往很密切,我跟他學的東西也不少。他平素常對我說:「人生在世,無論幹那一行,要有一種正常職業,自己要學一種真本領,真手藝,不要整天家想升官發財,因為這些事情,都不靠實,到了沒辦法的時候,自己有一手好技藝,比什麼都強的多。就是窮極的時候,拿出自己的手藝來,比討飯吃還好的多。最好就是醫蔔,將來亂起來,討飯無處討的時候,住到一家店裏,掛上牌子,行醫賣蔔,這種糊口法,比其他都高明。」那時候,我認為他說的話很對,每天就跟著他學醫蔔星相,練字抄東西。我在十七十八十九這三年中,對醫蔔星相的書,都涉獵過,心裏有點根柢,所以學起來很容易。每月收入有三兩六錢銀子,數目雖少,但還可以養家。

光緒二十四年(一八九八)我母親病故;那時我看人們的死太容易了!越發覺得人生無味。心裏總惦著要出家,卻是遇不到這種機會。等把我母親的喪事辦完以後,就天天看道書。我當時也想:原先想出家,因為有父母牽掛,現在父母都去世了,也算不沒什麼牽掛了;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當和尚好還是當老道好。在我們那個地方有五處廟,四處是和尚,一處是道人,那四處和尚廟子之中,有一處稍好,但是迷迷糊糊的,什麼也不懂,其餘三處更糟!還不如在家人有規律,心裏對他很不高興。只有一處道士廟,還算不錯,這個廟裏的道士,就是我上回說的那個王浩然,我想跟他出家當老道,學煉丹他說:

「我現在歲數較大,學這事情還可;但是不知道對不對,也不知道煉成煉不成。你若必定跟我學,等於瞎子領瞎子,或者把你領往河裏跳,不如待我煉成之後,再來找你。」

我疑惑他說這話是騙我,不靠實,他說:

「你不要疑惑,弟子找師難,師成道後,找弟了不是很容易嗎?」

我聽他說這話很有理,才放下心,預備後來跟他學運氣煉丹,學長生不老。那時候我下面已經有兩個孩子,因為我在營盤做事,每月有三兩六錢銀子的收入,家境勉強可以維持。

(三)滿天烽火度流亡

光緒廿六年,(一九00年)我那年廿六歲,正趕地方上鬧義和團,一般人都像入了魔一樣。那位駱坦如駱師爺,他是一位念書的人,眼光看的很遠大,當時他常對我說:「存錢招禍,做官危險!」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想什麼升官、發財,要學一種真的技能,將來可做一種職業去謀生。

那時候當兵的有靳雲鵬,和我同歲;袁世凱在小站招十三營,稱天下第一軍,後來他們都一帆風順,漸漸顯達起來。

義和團,在當時,本是一種邪教門,一般人信的都入了迷。在營盤裏十六七歲的那些孩子,一念咒就會耍大刀;並且還稱名為太乙真人,孫悟空,等神。離了體的時候,還累的了不得,歇半天。我問他們念的什麼咒,他們也就隨便一說,什麼「一打天門裂,二打地門開,三請師傅下山來,」這簡直是胡說巴道。當時聽說清政府西太后;還有一個王爺叫端王,都很相信,我看是邪門外道,不合我意,我的心裏,完全是想研究世間真理,非澈底瞭解不可。所以我對於當時流行的那些外道,入而復出者很多,所謂「是道則進,非道則退,」也就是這個意思。

到了四月間,八國聯軍到北方,鬧得炮火連天!那一年,天氣很旱,莊稼多半未種上。我們那個地方,有一個南河口,所有洋人的兵艦,都開到那裏。夜間炮聲隆隆,那時候聽電話說(當時電話叫得律風telepone)把洋人的船打沈了很多,其實;沒有這事,到了天亮的時候,外國人已竟從南河口登陸了。

南河口距我們北塘莊,才二十五里地,洋人既然在那裏登了陸,我們那裏的人便都恐惶起來。到了八月間,洋人打北塘,我們的房子上,落了一個炮彈,全部被炸壞燒光!我領著一般人逃難,北至蘆台過河;當我們走出十五六里地的時候,炮彈像下雨一樣,在頭上直飛,眼看外國人的炮很大,打出去又厲害,炮彈落那裏,那裏便燃起火來。弄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安,從此我們也流離失所,開始度起流亡生活。

在那一個次逃難裏,死的人很多!我目睹當時情形,在屋裏未經逃走的,沒有死,逃出去走的很遠的,也沒死。就是那一般無知的鄉民們,逃難逃到過河的一個擺渡口,軍隊早已過河,恐後敵人來追,把河上的浮橋拆去,一般老百姓,在那個河口裏,都停住了。這樣一來,外國人見人必打,他以為中國軍隊在準備渡河,所以開了排槍,一般老百姓,像下元宵一樣往河裏滾,所以,逃難的老百姓都慘死在那裏!後來聽說仗打完了,有從遠處回家的,看見那條河裏,滿漂著死人,水完全都被血染紅了。那些屍首,女的面向上,男的面向下,一些鳥鵲,爭去啄食,在髀股上,啄一個大窟窿,水面上漂漂搖搖的,滿是死人的油腥子。

回家走到街裏,見一個穿藍衣服的女子,抱一個小孩,投在水缸裏死了。河北裏有一個婦人死在路旁,她那個小孩還在懷裏吃奶,那種淒慘光景,簡直教人不忍看下去!

(四)一路蹣跚到大連

劫後餘生,職業固然是沒有;而生活也就隨之成了問題。在十分沒辦法之下,我便約集幾個本地人,準備往外走,另謀生路。那時候,中國軍隊為了防禦外人,到處埋有地雷,人們踐著就死。洋人很狡猾,在他走路之前,先趕一群牛羊走過去,試試看有無地雷,然後洋人再走,我們走的時候,只走有青草的地方,凡是有鬆土之處,不敢去行。

我們六個人之中,我算一個首領,領著他們,走出去廿五里地,到了塘沽(即南河口)外邊來了一個洋人,我看那樣,大半他是個德國人?他遠遠的迎面擺手招呼我們:

「苦力!苦力!」

起初,因言語不通,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所以我們也不敢過去。後來,聽說他叫苦力,每天給一吊津錢(即半元錢)我們冒著險就去了。

走到那裏,見他們住的房子,都是民房,外面還有挺大的院子。有一個洋人,用他們的錫碗(白鐵的)盛了些牛肉和大蠶豆等,叫我們大夥吃。外國人吃飯,向來都是用叉子,刀子,不用筷子,我們吃飯的時候,也沒找到筷子,用手就吃起來了。

本來我們走的時候,手裏一個錢也沒有,跑的又渴又餓,正愁沒法吃東西,可巧;在洋人這裏吃了一頓飽飯,大夥多都很喜歡的。

吃完飯之後,那個外國人就用手指畫,意思是叫大夥把用的碗洗乾淨。我們那幾個同伴們,只見洋人指畫;並不知他指畫的什麼事,我把這意思看透了,就告訴同人們,讓他們到屋後那個水溝裏把碗洗乾淨。他們五個人,都拿著碗去洗,因為吃牛肉的碗油多,涼水洗不下來,等他們洗完拿回來之後,被洋人打了幾個耳光!意思就是嫌他沒洗乾淨;雖然他們挨了打,而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告訴他們,叫他們到了後邊,先用泥把碗上的油擦淨,然後再用水沖,他們照這樣去洗完拿回來時,洋人一看,也就歡喜了。

不一會,又出來一個洋人,手中拿一把刀,見著我們就指畫,他的意思是想殺我們,我們那幾個同伴都嚇的不得了,我在沒辦法之中,便以手指天,以手拍打自己的胸膛,意思是上面有青天,我們要講天理良心,不能無故害人,這樣他才作罷。

不過,我們大夥都不懂他的話,也不敢就走,住了一會,在院裏出來一個剃頭的,他預備要走,被那個外國人,用一支大木棒子把他打回去了。我們大夥,在那裏看了這種情形,更是出進不得。又住了一會,出來一個老鬼子,手裏拿一個門閂,見了人,便往腰上打;幸而我跑的快,躲在後面去,沒有打上,我們大夥一齊都跑出來了。

後來,到了外面,我們大夥方明白洋人的意思:那個剃頭的是有用的人,不讓他走;而他偏要走,所以把他打回去。我們大夥,吃過了飯,早就該走了;因為我們不明白他的意思,仍然不走,所以才用門閂把我們趕出來。

我們離開那個地方以後,在外面還遇見很多的日本兵,小矮個子,大半都是些琉球人,走路的時候,處處要躲避他們。一直走到下午,也沒遇見一座店,我們手裏也沒有錢,對於吃飯很成問題。後來,我又領著他們到一個招工的地方,每天每人給一吊錢的工錢,當天開工,先管一頓飯,晚上還有睡覺的地方,我一聽,倒很好,我們正愁沒地方住,跑了一天也沒得飯吃,無論如何,先吃一噸飯再說。於是我們六個人,也沒有告訴他真實姓名,就寫了六個假名報上了。

在那裏喝的是大米粥,吃的也還算不錯。住的時候,就住在二層樓上邊,樓底下都鋪上木板,到了太陽將要落的時候,聽到外邊吵嚷之聲,在這些很嘈雜的喧嚷裏,我聽到了這麼一句:

「為什麼當時說開現錢,到現在七天還不開!」

原來,這是為了工頭吃小工而起的紛爭,說當日開錢,只是騙人。第二天,我們六個人要走,那個工頭對我們說:

「一定給你們現錢,如果不給的話,你可以不幹!」

我曉得他們說話,都是騙局,不靠實,結果,到後來我們都走了。

那時候,聽說法國人也點名雇小工,我們就跑去了。那裏所幹的活,是專門裝卸火車,有軍用品,苞米,大米,沙糖等。做工的人,老幼都要,老的站在一邊,小孩站在一邊,又選大個的人做重活,我的個也不小,就被挑在做重活的裏面。當時我心裏想:糟了!因為那時候我又沒吃飽飯,又發瘧疾,一包大米,一百六十斤,兩個人架到肩膀上,一個人肩著,由輪船往火車上裝,把火車裝好時,再往平津運。我的力量小,背不動這麼重的大米包,而且旁邊還有一個法國人拿鐵條監視著,弄不好就打人,這怎麼辦呢?

後來,我從輪船上勉勉強強的抗下來一包大米,到了火車旁邊,就扔下了。慢慢又從火車底下爬過去,在那裏隱藏著,偷了點懶。路旁裏那包大米,法國人也沒看出是誰扔的,他又抓一個苦力背上去。

我在火車底下蹲了半天,到了響午的時候,聽汽笛響,工頭招呼吃飯,我才從火車底下爬出來。

到了下午,又從船上往火車上搬糖,每包八十斤,不像上午那樣分量重。這還勉強可以幹,晚上太陽很高,就收工,給一吊津錢。

那時候,我有一個姓馬的表兄在東沽住。我把一吊津錢,交我一個本家叔伯弟弟,帶回家去,我就奔我表兄那裏去了。

到了東沽,見了我們那位馬錶兄,他問明瞭我的來意,我也把前後的一切情形都告訴了他,他知道我是為逃難而來。本來我那位表兄,也是常出門做買賣的,我找他的意思,是想跟他到外邊,找個謀生的路,我表兄也答應了。

我們走的時候,要坐船走,因為那時候亂,也沒很大的船。後來看見來了一支大艇船,是早先做的,擱起來沒用,兩頭尖,黑色,很寬大,拉起帆來,走的也很快,每人化五塊錢,坐船到旅順。

我表兄,給我找一個地方,是在大連灣,有一家大記公司,專管裝卸火車材料,收多少件,畫碼,每月給三十圓薪水。比較起來,總算不錯。這個公司裏,是德國人當總辦,廣東人包出來的。

我在光緒二十六年秋天跟我表兄到大連,那時家中,還有妻女二人,所以在那裏還回家去了兩次。

(錄自影塵回憶錄倓虛大師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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