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南師懷公有感隨筆《懷師》
作者 : 詹阿仁 (基隆)
編者附志:
詹師兄阿仁此文原稿,已經懷師過目。師曰:"我初寓台灣,先住基隆,於顛沛困扼中,由認識阿仁而開始談禪說教。他亦照顧我不少,確為當時三台中自得天機自長成之秀出之士也。阿仁平生為人誠信慈慧,謹願自處,善男子,菩薩道中人也。惟積習難返,禪太多了一點,(一笑)。"按本文作者詹阿仁先土,幼年僅小學畢業,而其文字佛學,皆自修而得,實在權為難能可貴,亦可知其來歷,絕非泛泛之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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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與南師懷公相識,己有三十五年之久矣。 1951年秋,某日任職於基隆市七堵區公所之林君,突臨寒舍面告於余曰: 昨有一浙江省樂清縣人氏,姓南名懷瑾者,至區公所辦理戶口遷入手續,嘗問及本地有否欲學佛者?若有是否可予代為轉介,願為之教授。余聞之不勝雀躍,乃求林君面告南師住址,以便前往討教之。蓋參究佛法之大善知識,乃餘平素夢寐以求而多年來迄今未能得償之心願。如今,得聞有願指導講授,怎不滿心喜悅。
遂即托請家居對門陳春老居士按址前往探問,是否真有其人。末幾,陳老居士手擎一字條,內有南師所寫之四句偈,囑咐陳老居士必照原偈音韻以同韻回答之。觀此恰似入學之試,雖僅四句,卻言簡意駭,包羅群經精要。餘拜閱之後,頓感驚喜交集,確信實非等閒泛泛之輩者能出此偈,而其能達此境界,必為大善知識也。
欣喜之餘,乃謹照來偈,依韻奉和,再托陳老居士代為送回敬呈南師維摩室交卷。
惜乎,南師之四句偈,昔日雖視之珍藏,然事隔三十餘載,家居經歷多次修繕,已遍尋無著,亦未深記此偈,無法同時寫出以給知眾,深為憾之。
南師於親閱餘所依韻奉和拙作之四句偶後,於當日下午躬自駕臨寒舍,風度儒雅,彬彬有禮,一見如故,有若至親故友暌違久別重逢之感。寒喧之後,南師首曰:"餘至台灣己數載,其間交往本省眾多研究佛學者中,未逢於佛學見地基礎深厚如爾者,真乃餘來台之首遇知音也!"餘笑而答曰:豈敢,豈敢,山野之夫,井底之蛙,才疏學淺,如浩翰大洋中一浮萍,焉敢望師項背,且望塵都不及耳。愧何敢當師之知音讚譽,實慚愧之至!有勞大師之不棄,法駕光臨,使茅舍生輝,誠三生有幸也。餘參研學佛僅三載有餘,雖曾參過本省享有盛譽之善知識者多人,然迄未遇若大師者。貴庚僅三十有餘,而對佛法工夫與見地如爾淵博高深,慧眼獨具,實乃異禀超邁之人。雖只拜閱大師貴偈四句,淺淺數語,卻能洞悉一切。所謂:。千山之石,得粒金而為世寶'素所未見,實乃真參大悟過來人,亦是餘心目中所欽佩超格之第一人也!"
兩人對談之餘,雙方哈哈大笑,恰似如魚得水之歡,相得益彰,惟自恨相見太晚耳。於今雖世居相隔萬里,然奇緣遇合,未知是否前生深結菩提勝緣,而有意安排耶 ? 其後餘曾作四句七言絕詩 :
" 萬里佛緣四句開,靈山大士駕塵來,魚歡得水見如故,慶幸奇逢曠世才。" 以志當時與南師相見,內心感觸之寫照。
爾後與師相處,過往甚密,心心相印,形影不離:有時秉燭夜談,得意之時不覺三更己過,而興猶未盡,常磋嘆光陰之易逝也。其緣乃南師所談之佛法,除"各宗"主體外,尚旁及儒、道,無所不知,無所不談。此時方知南師自少 "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古今中外,諸子百家學說,乃至中國五千年來固有歷史文化,均涉獵無遺。不但法法入微,且至登峰造極,其修仙之術,成佛妙法,娓娓說來如數家珍,有若一套無字三藏十二部經,可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傾瀉而出,慧辯口若懸河,滔滔而言令聽者嘆為觀止,不知我之存在,全神灌注,一心誦聽,身心全投於南師之法音中。
蓋於世法,文才武略,已足可安邦治世。然南師始終無意於功名,雖政府高階層領導者懇請促駕禮聘,仍無動於衷,惟矢志繼如來基業,一心荷擔大法,續佛慧命,是以心地豁達,視虛空三千世界若一微塵,而微塵亦不立,超然於物外;然外而無外,一法不捨,萬物皆備於我,高高山頂立,不離深深海底行,金粟峰頂,再來游戲於人間,作不請友,施無緣慈,與眾生共患難,投身苦海而作慈舟,以群魔為法侶,以遮障為解脫,一切塵勞皆化如來種矣!
夫人之患也,為有此身,聖如老子共與斯嘆,聖凡均難免,佛法焉能脫離世法之現實,朝朝三餐糊口以治餓病之藥,豈可少缺哉。於是南師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業,所謂:"治生產業,不礙圓宗之旨。 "昔年往來於各大學任教,培育莘莘學子,聲教響遍杏壇,深入社會各階層 ; 今則望重山斗,譽滿中外,應運而生,創立東西精華協會,集宿世大智方便之才,範圍包羅三教九流,不論佛學世學,均能信手拈來,左右逢源,"發古人之所未發,開今人之所未開",難得之名著,大倡復興中華固有文化,中外共仰。如斯 "立言"、"立德"、"立功",三大不朽或顯或微,俱足圓滿。為人類未來思想文明之先機,開拓光明康莊大道,啟發天下為公世界大同,世人共同遵循之準繩。晝夜孜孜不倦,樂此而不疲,可見其用心之良苦,如非金粟之再來者,焉能克此之欽。
南師於初臨台灣之時,受朋友之慫恿,一時興起,與人合作經商,然南師本是一副菩薩之骨,秀才之身,而非有商賈淄珠計較之精明,故亦常功虧一算,更何況商場如戰場,在以誠待人,信人如已的情況下,又豪爽待客,接濟各方貧弱,以菩薩心腸來經商之方式下,焉有獲利之理乎?因此在短短數年之間,本利無歸,只好拆夥結束所有生意。斯時之況,可以兩句表之:"道本空來財盡空,飄然兩袖拂清風"。
此後在北、中、南三市之間覓居,經數次喬遷,終使一顆明珠,稻光匿跡,塵埃暫定,寓居屈守基市七堵偏僻地方。這時己身外無物,剩下的惟有捨不得、食不得的滿腹文章及通身是才,更有那兩袖清風,乾坤袋裡,方寸之中,藏滿了儒、道、釋三教,及五千年來中華文化諸子百家,萬卷經書之無形珍貴之寶。惜乎才不逢時,知音罕遇,只有遠離紅塵擾攘,高居井裡,以待其時。
在此期間,每遇無聊而欲解之時,常托嘯傲於雲山,若諸葛孔明之高隱"臥龍山崗",大器待時。然獨善其身而未能兼善天下,徒負夫子治世之大志,空懷滿腔菩薩度生之宏願。餘觸目斯境而為之歎曰:"如來本願度群生,無奈風雲未際時。"至今,為當時情境,餘仍耿耿在懷,無日不思籌盡辦法,如何方能將此遺世之珍珠,予以發揚光大,照耀於普天之下,使人人得沐法雨,滋生慧芽,於茫茫苦海中,彼岸同登,菩提覺性,能個個共成,複本真心,心治則世治,而世治則大道行,息兵災於無跡,辨戰禍於無形,使國際理性相處,共享世界大同與和平,豈不快哉妙矣哉。
蓋當時目睹南師之處境,常銘懷餘心,遇工作之便,或以專程,若逢有緣者,即作"逢人說項",遍告同參或新朋故友,極力推薦南師,且不厭其煩,務求成功,但使南師經綸度生心懷能有所寄託,則人樂餘亦樂,人成餘亦成,於願斯足矣。無奈,南師初植台未久,人緣未深,法音未經人耳,且當時篤信奉佛之風氣,尚未大開。芸芸眾生日日為生計,戚戚於名利,奔渡忙碌,無暇顧及。佛法雖貴,然現實三餐不得不先顧之,真是人為生累,解脫之難也,雖菩薩有心,而眾生無意,致登門求教者,寥寥無幾耳。非若現在名揚中外,桃李滿天下,望風而來歸,聞聲皆響應,登高一呼百諾,不請而自至也。是以昔之一時,非今之一時可比之。其中有部分僧俗大德居士,自視甚高者,不以為然,緣其未見廬山真面目,方有以致之。憑餘隔山畫影,雖畫得維妙維肖,還如一幅紙上之圖,只在疑信參半,進退維谷之中矣。
於是為使諸方大德能親睹南師真面目,餘乃親至基隆佛教講堂,向住持普觀法師商借該所,一方面邀請諸方僧俗居士信女等,約定時間齊集該堂,親睹南師弘法神采。餘並先敬告各人,南師弘法之精神,伸作心理上之準備。余曰:"夫為法者,係依法不依人,不可惑外貌之相,而輕內在之實。"緣為昔時南師方為壯年,其居丈室乾坤,維摩一煽,兩袖清風。威儀雖清肅,神氣雖清爽,然衣衫簡便,復加體態之瘦小,方言地域之隔閡,雖具大智慧。須俱慧眼者,方能得識垢中寶,非碌碌庸才之輩,以勢利眼而能測其底奧。無緣者,必視若無睹,而使千載良機,失之於交臂,實令人為之惋惜遺憾終生矣!
聚會日期時刻己到,眾方落坐,餘以發起人身分,一一介紹在座諸人,然後開始座談。餘開場,曰:"各位大德居土能於百忙中,撥駕茬臨,參加宗教文化交流盛會,相互觀摩,不勝銘感之至。"隨即依序各抒高見,提出問題。無論或釋、或道、或儒、各宗各派連續開口,談論之聲此起彼落,詞鋒之銳如箭之發,聲聲不絕於耳,恰似十面大軍,相互圍攻之,洋洋大觀,壯哉雅矣。
各宗各派競顯法寶,舌燦花開,聽者全神灌注,若寒潭之止水,真開三台未有之先河。時南師一襲布衣,風度儒雅,時以慈顏微笑,頻頻點首:巍巍然常在楞嚴大定三昧之中,心光普照,一耳洞聞十方而不遺落一題,了然於胸。少頃,發問聲稍息,南師立即隨機應化,逐條予以答复,恰如三國時代,孔明於東吳,面對各方名士,舌戰群儒,個個被其說得心悅誠服。是以俊機應付,滔滔若大川之流水,法音酬唱,媚妮如圓器之傾珠,萬機撓而不亂,從容不迫而自在,清濁混而常分,事理井然而不紊,辯才無礙,舌爍蓮花,句句引歸一乘之旨,言言顯示不二之門。毘耶勝會,嚴然未散,誠古維摩之再世於人間也。
斯時在場聽法者,息雖出入而不覺,身猶在而忘形,眼光炯炯如貓捕鼠,不敢揚眉瞬目,眼耳互用集於一精明,獨以耳根最利之器,傾注於南師所說法音,聲塵音海中,一念無二念,萬法歸於一,即定住聲境,入一境之定矣。其中更有妙者,同食而不同飽,“聞而不聞,不聞而聞",所以者何?上句:"聞"之一字,即聞所聞,南師法音生滅大小聲塵,惺惺歷歷而不昏,一聲都不遺,即不聞而聞,寂而照妙用之慧也。下句:"不聞"兩字者,乃聞而離聞,於所聞當處同時也聞,能聞之聞性,湛湛寂寂而不散、一聲也不取、即聞而不聞、照而寂妙體之定也。以上所舉"聞而不聞、不聞而聞"之所以然矣。
換言之,聞而不聞、即聲即空、知而無念也。不聞而聞、即空即聲、無念而知也。眾生迷於所聞之聲塵,不能即聲即空者何耶?乃隨所聞聲塵當處,起意識分別,念念不息,選擇覓取美境而捨醜境,取捨情生即背覺合塵,被物所轉矣。故曰:"眾生顛倒於是"。而諸聖所悟,亦悟於耳根所聞聲塵處,而能即色即空者,因於所聞處不生意識分別,了了無念,於美醜境,不起取捨之心,即背塵合覺,不被物轉,而能轉物,則同如來矣。故曰:諸聖起於是"。是以迷悟不離六根門頭,所觸六塵日用處,若將六根門頭於所觸六塵處,不起意識分別知而無念,迴光反照,唯照能聞湛然不動之聞性,即聲即空,不離所聞當處,湛然脫粘而解脫矣。否則於所聞聲塵處,起識分別,擬欲覓取湛然不動能聞之聞性者,則知其不可得見也。故永嘉禪師云:"不離當處常湛然,覓則知君不可見"矣。(此觀音耳根圓通法門)
上述引發餘興,信手拈來,再敘三身、體、相、用。夫能聞不變之體,不礙所聞生滅世間諸相,但諸相非相,即色即空,隨流認得妙,所聞不礙能聞,還復本俱能聞寂滅之實相,即法身之體也。斯體近俱根身遠駭萬法,森羅萬像一法之所印,即圓滿報身之相耳。而諸相生滅不息,新陳代謝,比如身外之日月運行,晝來夜去,風雲雷雨,器界眾緣所聚,變化應用產生,不同形形色色等等。或是我人內之六根身心,眼能見、耳能聞、鼻能嗅、舌能嘗、口能語、身能觸、手足運行打水搬柴、意能慮、善能分別一切法,指揮前五識,配合互為工作,成就世間唯識所造一切相,皆是化身之妙用也。斯皆上舉,法、報、化三身而俱體、相、用,均不離一心圓明寂照所俱之申矣。若離此而別談三身、體、相、用者,皆是魔說,非佛之說也。
有日南師在佛教講堂,初次大會諸方大德僧俗居士中,特別記出數事奇特謹述如下:大會中有精於教理,而執理即佛者,說出一大篇,佛法妙義道理,自以為得意,請教南師:
問曰:佛法是否如他所說之理耶?
師答曰:"佛法不是這個道理。"
彼不服再問曰:何以見得?
師曰:"理障不除,即是滲漏,自塞悟門,須離言外參來始得之。"
問者一時語塞,茫然不知所措,不敢再問矣。
隨後有參禪者,起而問之。
曰: 如何向上一路,祖師西來意
南師曰:待爾虛空粉碎,大地平沉,正與麼時,即向爾說,問者無言,搖頭坐下。再繼而有多年老參合掌致敬。
曰:“正參時冷冷清清空空洞洞,無可記憶,念頭不起,外境不入,輕安自在,是否向上一路耶?”
南師答曰:"黑山鬼窟,冷水潑石不起作用,急宜轉向,不得久住,草木之類,豈可依附之。向上一路,還差十萬八千里也。"
間者又無語矣。續又有人不服起而問之。
曰:"然則如何即是耶?“
南師答曰:"不即山不離山,真人悠遊於其間,不即水不離水,真龍活潑戲於水。"參!
此時在座者,皆各界一時之選之碩學,聰明絕頂之時賢,乃至自負甚高之老參,均滑倒於維摩峰頂矣。惶惶然舉目相視,起而合掌致謝曰:"今日始知維摩門風高峻,令人莫測高深,日後擬再趨府懇請開示。"與會諸方各懷所疑,如一物礙於胸,吞不得,吐亦不得,含笑依依,盛會圓滿而結束之。上述乃特別記取之節目,南師初次登台,震法雷擊法鼓,發揮維摩家風,作獅子吼,大展雄風於基市,餘目睹斯境,至今常耿耿於懷也。
盛會結束返家後,餘向南師笑曰:"今日之勝會,大有所獲,各人撩天鼻孔,己均被師穿過,今後非隨師而行不可矣。"師眼神脈脈含笑回視於余曰:"真是豐幹饒舌。"突叫一聲餘之本名"阿仁",竟用浙音訛為"阿卵",雖感唐突,但無關大雅,因人本來無名,隨處強安名。蓋名者名於自性,名一性,一多無礙也。平居嘗以南師浙江腔之國語,與餘之台灣腔之國語,真是天下無偶不合,各不專美,五五平分秋色。是故,南師常對眾說,師之浙江國語偏中正,而餘之台灣國語正中偏,因之每遇對話之時,常互猜而測之,往往勉強領悟半截,而另一半截,惟托毛錐,一如啞子非靠手書之不可也。否則若參禪向上一著教外別傳之旨,不可以言傳,只可意會,以心印心,方能了然於胸。如百千法門,無量妙義,盡在密意中,皆由內參出,而非從外入耳。有日請問南師是否同感?師曰:"爾如是我亦如是。"余笑而答曰:"如是如是亦非是。"至此是是非非,不了了亦了之,相顧無言,如靈山會上之拈花,啞然微笑矣。
復有一日,南師登台,赫赫威儀,巍巍氣宇,一股英風凜凜而莫犯,默然良久不語,正與麼時,維摩路密,聖凡不入,佛魔難覷,金粟峰頂,跌倒天下;尋幽探勝,不通人情,孤絕無比。在座者,一時聽不到南師開口說法,眾皆茫然,莫測其意,間余曰:是何道理耶?餘答曰:正在說法,有人再問曰:說何法?餘再答曰:非耳目之所到,非識識、非智知、三乘也難測,若有緣睹其相者,千聖不傳之秘,不思而得、不勉而中,直歸向上一著。機契,望其風者,曠劫無明,偷心頓歇,不涉思維,剎那頓人不思議之地,觸著自己巴鼻矣。惜乎!維摩門風孤峻,曲高而和者寡,望風而卻步,鮮敢問津,斯門羅雀,至今堂前草深三尺矣。
其後某日晚,受當時基隆佛教界,名噪一時之大護法,談爾群老居士之邀,懇請南師及各同參會集於談府一堂,共研佛法。其中有學教者起而問曰:教中部分所說:《四諦十二因緣》,以及四禪八定九次第定之功夫,其次第義理。南師即舉永嘉禪師曰:"直截根源佛所印,摘技尋葉我不能"。但語出之後,有覺應機不對,恐阻學教者義理思路,於第一義峰頭,絕思絕議,聖凡路絕;非教下中下之機可通,令膽小者無所適從,卻步而不敢問津,門庭草深三尺也。是以從來海納百川故開佛店雜貨,世法佛法,各宗各式,應有盡有,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將無味磁權加美味,任人嘗之,個個覺得津津有味,各有所得,其味不等門庭若市矣。由是三根普被,頓漸均霑,而採來者不拒,慈悲低眉換其方便日:"各位大德居士,問者泉湧,時間有限無法即時一一答复,待另日有機會,個別詳談。然既已承問,皆是有緣,擇其要者略敘一二,以塞各位之盛情。。
南師稍息片刻,啜茗畢,曰:"夫學教者要從三般若人。何'三般若':即文字、觀照、實相是也。易言之,從。有為'而入'無為','無為'亦'無為'耳。再廣而論之:
(一)文字般若者,乃欲人實相般若前方便,不離思維,分別意識,依經解義,文字般若是也。暫時無妨,若理路明矣,不可終年孜孜不倦,只圖多聞,徒增無明。即如楞嚴云:'知見立知,即無明本',反被所知障(即理障)所蔽,自塞悟門矣。
(二)觀照般若者,由文字般若,大開圓解之後,行起解絕,須從前之所解,文字般若義理全放下,及一切外境,過去、現在、未來三心,或如達摩云:。外息諸緣,內心無喘(無喘即不動),心如牆壁(即工夫住定至極),可以人道'(可證小果也)。工夫只在上三句,唯以入流反照能照之性,不可出流照塵,於一反照間,頓離分別,即轉分別意識,而成無分別之智。楞嚴經云:'知見無見,斯即涅槃'。但此能照之智雖貴,金屑眼中沙,著者障法眼之圓明,不緣外而緣內,還是滯緣在觀境,還有能觀之智所觀之境在耳。
(三)實相般若者,無能觀及所觀之智境,能所雙亡,無功可用,無智亦無得,無無亦無之,經云:。無有佛涅槃亦無涅槃佛'。至此無眾生可度,亦無諸佛可成。生佛平等,涅槃生死等空花,不假修成,天然本俱,法爾如然。故曰:'分明不受燃燈記,自有靈光耀古今',實相般若者,如是如是也。
夫實相般若者,無念而知,知而無念,因無念而知故,內不守空,於空而離空,知而無念故,外不住有,於相而離相。但此知而無念之念者,即寂即定也,此無念而知之知者,即照即慧也。蓋定即慧之體,慧即定之用,定慧一體,如一物兩面,是以言定而攝慧,言慧而攝定。所謂'即心即佛者',即指此慧中之定為佛,定中之慧為心也。有時為欲奪解破執故,"非心非佛,雙泯或併立,無不均可。是故諸佛所證,眾生所迷,行人發明,達摩西來,歷代祖師接引公案等,菩薩著論乃至三藏十二部經,百千法門,一法千名,名相文繁不能俱引,莫不指此實相般若,豈有他哉。
蓋即寂即照者,寂照同時也。即定即慧者,定慧均等也。即心即佛者,並駕齊驅也。無有先後次第,如一顆明珠,內外洞徹,是故宗下示人,離心意識參而得者,得無所得,即得此本俱實相般若耳,唯有此一事實,餘者非真也。方能真實受用,終生飽而不餓,否則終生在教下道理闖,闖不出天外天。縱然說得對也不對,何以故,如貧人算他寶,非自己之家珍,畫餅充飢,說食不飽矣。上引永嘉語:"直截根源佛所印"者,即示人正直舍方便,直截指此證此實相般若是諸佛之所印可耳。下句云;'摘枝尋葉我不能'者,即在座大德居士所問。四諦二因緣'、。四禪八定'等,乃至百千法門,無量妙義亦均在摘枝尋葉之末中,均為永嘉禪師所不願取也。於此古德也同感,力勸教下人,『通教而不通宗之聰明人曰:"任縱講得千經論,也落禪家第二籌"矣!
夫若上述通教還要通宗者,如人之行旅,一定要至目標地,目標地者即要明宗也,不然日日在教中分別義理不休,如人在行旅中漂泊,毫無歸宿,心何以能安乎?永嘉亦云:'我早年來積學問,亦會討疏尋經論,分別名相不知休,入海算沙徒自困,卻被如來苦呵責,算他珍寶有何益。 '此乃過來人經驗談,是以終身分別在教理行旅中,不肯迴光返照用功參究,悟入本俱實相般若,心地本宗,只學講解經論,分別義理,如往來行旅中,空過一生何其可惜耳。是故龍牙遁偈云:。學道無端學畫龍,原來未得筆頭踪,一朝體得真龍後,方覺從前妄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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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師再引神贊禪師偈勸其師,到老了尚在文字般若經上闖,不敢直接面陳。一日其師又在紙窗邊閱文字般若經之時,利用蒼蠅適欲投窗飛出之際,曰:"空門不肯出,投窗也太痴,百年鑽故紙,何日出頭時。"其師聽之有感,問其徒神贊禪師曰:"爾離師後,至何方參訪?”贊曰:"參百丈禪師之處去耳。"其師又曰:"百丈禪師有何指歸?贊即舉百丈禪師句曰:"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神讚之師於此而悟入矣。
是以學道之人,遍覽群經,不得其門而入者,因理路太多,而解路也太過也,其過安在,乃未曾專心一門深入,待悟後,再來閱覽群經,即以文字般若,而證實相般若,如五祖示六祖悟後授金剛經,以證真心,則句句字字融歸己心耳。古德於此戒人有偈云。
未得真心枉用功,路途萬別理難融,想心陰重邪魔入,攝念澄清外境藏;大小神通從愛起,高低變化被他籠,修行若不從頭解,盡在三途地獄中。
是以為將者,練兵在精,而不在多;
為道者,用功在專,而不在雜。
蓋欲國之治也,得其至理一言可以興邦也。然欲道之成也,得其真理一法,可以入道矣。故曰:"妙得其門,成佛非離於當念,若失其旨,修因徒困於多生。"誠哉是言也。
南師再引藥山禪師公案,曰:"爾等看經,牛皮均被看穿,老僧以經遮遮眼。"上句"看經牛皮均被看穿"者,乃妙責其徒,迷執於文字般若經,但文字經本不迷人,因看經人自迷本俱一精明,分成六和合;即眼根與文字經塵合,正是背覺合塵。依經解義,念念分別不休,即被所看文字經所轉之錯也。下句"老僧以經遮遮眼"者,乃自示於經離經依指而見月不起分別,則所看句句文字般若經義,皆歸於能看實相般若之自心矣。至此所看不礙能看,即如老僧所說所看文字經,不過遮遮我老僧之肉眼而已耳,不遮能看實相般若,無相無邊不生不滅,圓明寂照之心眼也。
於此易言而論之,上述老僧以所看文字經,不過遮遮肉眼,而不遮其能看之心眼,由此可以知一反三,於所看文字相,不礙能看般若實相。蓋此實相之體,湛然而不變。但此不變之體,不屬自然故而能隨緣,緣來則應之,即體而用,成就一切相也。緣去則寂,即用離用,萬法仍歸本空,斯體依然不變,即不屬因緣也。斯體雖不屬自然因緣,而亦不離自然因緣,乃因緣、自然之所依矣!
再換言而述之,如上所言,已不屬自然因緣,也不離因緣自然,則自性本定而不執定而住定,不然即被定縛,淨塵所困,須於定而無定相,雖定而常慧,即寂而常照,寂照同時也。由此了知於空離空,不看而看,而看所看,文字群經中所說無量,一切妙法皆善能分別了了於胸。即所謂:"法不孤起,仗境方生"也。蓋一切所說無量群經妙法,皆如眾指,令人依指而見一心月也,若心月已見矣,得魚忘荃,得意忘言,則所見文字群經,一切無量妙法,見即不見,不起分別,於相而離相,均融歸於第一義矣。
是故如上述,若能於經離經,即不被文字經所轉,則所見文字經,不過遮遮肉眼而已。以斯例之,即遍處所觀,六塵境界,雖千差萬別,隨器任方圓,了了分明而歷歷,成就一切相,一法也不捨也。其所觀之境,不礙能觀實相般若妙體,於不離所觀當處,而常湛然不動,即色而即空,一塵也不立,全是遮遮肉眼而已。不遮能見實相般若,不變不遷圓明寂照之心眼也。於此,能見與所見,互不相礙,能所不二。斯不二之處,均不離六根門頭日用六塵事中。諸聖所證不離此,眾生所迷更不離此。此處重要生死關頭,要在不即聲色,不離聲色,離心意識參,非耳目之所到,言說分別計度之可及。以上所述假借語言方便欲人由教證宗,佛法不是這個道理。故曰:"鴛鴦繡出從君看,不把金針度與人"。若能於此會得,一切所講所聽無量妙義,皆成戲論謄語矣。
有人再問南師曰:執著看文字經為錯,離文字經不看則對否?師曰:不然不然,何以故?古德云:"依經解義,三世佛冤,離經一字,允為魔說"。上句"依經解義,三世佛冤"者乃墮有情常見,執有之錯也。下句"離經一字,允為魔說"者,又墮無情斷見,執空之誤矣。兩者咸墮一邊之見,均不了悟。情與無情,相對為二。當體絕對,不二之同圓種智也,亦非常與無常之相對法,乃非常非無常,絕諸對待,不二之真常,不被常與無常之所拘,乃作常與無常之為主也。於此永嘉雲:"棄有著空病亦然,還如避溺而投火。"是以學般若菩薩者,如冰凌上走,似劍刃上行,稍有毫釐之錯,必喪身失命矣讓失命者,失其慧命,喪身者,喪其法身,豈可不慎之哉。
蓋如上一段說完後,座中另有學禪者,繼而問曰:參禪向上一路,懇請慈悲開示之。南師休息片刻曰:夫":教外別傳之旨,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正直舍方便,無門為法門,非識所能識,非智所能知,乃至三乘也難測。擬議即錯,動念則乖。但有言說,都無實義。古德云:"才動眉毫者,即犯祖師戒"也。·但出一言之擬比,皆是剩法矣。經云:"止止不須說,我法妙難思"。世尊尚且不說,口慾言而辭喪,心欲慮而意忘。任縱滄海變,終不為人通,定住不肯為人說破,要自己言外會歸,自薦自肯也。我亦如是,豈敢強說乎!有法與人,罪過無比,有違宗門教外別傳之旨矣。同安察禪師偈雲:問君心印作何顏,心印誰入敢授傳,歷劫坦然無異色,呼為心印早虛言。須知本自靈空性,將喻紅爐火裡蓮,莫謂無心便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古德所見皆同也。
南師稍息片刻,啜茗畢再說:蓋本來無名可名,無法可說,絕思絕議;無比無侍。第一義誦峰頂上,世尊摩竭掩室,維摩毘耶杜口,達摩少室壁觀,善現岩下忘言,咸以無言之言,直示個事,若無情之說法矣。如只執在有情上聽法說法,依言分別,聰明者亂穿鑿,學教者徒增聞,均加無明之理障(即所知障),自塞悟門。愈測愈遠,只測得如來果上這涅槃,自己因地涅槃,直到驢年,焉能夢見哉?
是故,此事只可離心意識參,如貓捕鼠去,寂寂惺惺去,不昏不散去。或選最毒之無義味公案,作為拐杖,疑去參去,楔而不捨,他日定有好消息到來。機緣成熟,一天觸著自己巴鼻,疑團一破,於十字街頭,親見爹娘,哈哈原來是這個。我被一切公案騙得太慘,使食不知其味,行不知其行,如醉如痴,不知者笑為神經有問題矣。但騙得有價值,工夫無白費,祖師太慈悲也。不然當時若被說破,如天台六即佛中云:只成一個理則佛,或名字則佛等,焉能重新做人,不異舊時人,只異舊時行履處,方知和尚是男人作,火炭是木頭燒,不隔毫端,常與諸佛睹面相逢,誠如永嘉所云:"諸佛法性入我性,我性還共如來合"。所謂:觀心實相,觀佛亦然也。是以從外人者,非是真寶,從內發者,方是家珍矣。休息十分鐘後,南師再曰:不怕拾得罵豐幹饒舌。再引馬祖公案,以勵現在未來。有日禪者問馬祖曰:"如何即心即佛。"馬祖答曰:"待爾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爾道。"此公案若以凡夫心測之,以為太不慈悲,不肯為人說者誤矣,此正是老婆心切處。其實此一公案,乃一種無義味語。以平常人聞之生疑曰:一口焉能吸盡西江水耶?即一缸水也不可能,使人莫測高深,此語真是太毒無比,確能毒得死對方問道人,累劫所積意識根株之病毒,斯毒即根本無明,以毒攻毒治之,即時轉根本無明為本明之妙明,否則無法達到成佛大丈夫偉大事。俗云:"無毒不丈夫"也。
過去宗門祖師各立不同公案,有全無義味者,如;"麻三斤","庭前柏樹子","石女懷胎"、"請問路柱“"我在青州做一領布衫重七斤"之類等,皆無義味。若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我手何似佛手?我腳何似驢腳?此花香否?如老婆子送衣與僧穿,僧曰:自有娘生襖不穿。老婆子使人再問曰:"娘未生時穿什麼?均屬半有義味,半無義味等,如此多如宗門各語錄所載,不勝枚舉。屬半有義味者,要言外會歸,屬全無義味者,使人不容擬議開口卜度,臨機一言、一捧、一默、一指、一吹、一喝等等,格殺不論,上根有緣者,遭此突來一迫,百千法門,無量妙義,盡頓入不思議地去矣!從此參學事畢,於水邊林下正好暫時保任牧牛,若牛放縱去,撲鼻牽回來,待人牛俱不見,正是月明時。但"高高山頂立,不離深深海底行"。所謂:"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倒駕慈航,權掛垢衣,逆度有緣,還有一番大事業可作矣。
蓋宗門無義味之公案,確實太毒無比,專以毒攻毒,單刀直入,一刀割除曠劫無明根本,最速決之法,亦如一劑毒藥,毒死對方一切妄想意識心病之特效藥也。若上根緣熟機契,一念專誠,遭此無情毒手一擊,當下根本無明轉為本明根本不動智。蓋從有念而知,意識之妄知轉為空寂靈知之真知。心行處滅,言語道斷,如啞子吃黃蓮,有口難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密在其中而本有,非人援與,前後判若兩人。然亦不異舊時人,無有能說所說,亦無可說不可說,頂禮而去矣。
不然若中下之機,未能當下直契而入者,亦可使他疑而參之。參此公案,無義味語,若母雞孵卵,暖氣不可間斷,時節因緣若到,於事上六根門頭,一觸即破。小雞出生,即法身自性顯矣。如古德香巖禪師,參疑十年。一天掃地時,一塊石頭擊著竹林,一聲之間,剎那疑團頓破而悟曰:"一擊亡所知,更不假修持"云云。此乃從耳根聞聲而悟入,耳根圓通,能所雙亡,萬法銷抿,親至不疑之地。則前馬祖所說:"待爾一口吸盡西江水",即被他一口吸盡無遺矣。馬祖前不肯為人說者,至此密傳咐囑,以心印心,印去泥空,給你說矣。乃親在事上(即六根門頭上),親嘗法味,至此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若阿難雲:"銷我億劫顛倒想,不歷僧祗獲法身"。慶快平生,逢斯手眼圓明之宗師,如龍點睛,開示我本俱正法眼藏者,所謂:得法師也。
從上祖師所立各種綱宗,五花八門,牢不可破。嚴關把守,奪人知解,鎖住識賊也。不然聰明者,亂穿鑿而犯太過;愚魯者,滯無事里而復不及,或有學無學,法見人見,各走極端,終至差之毫釐失之於千里矣。由是祖師綱宗之興也,正為治此兩極之弊,引入中道耳。然若無邊,中亦不立,內外中間一總無,境上施為渾大有毛放之則彌六合,萬物皆備於我,一法不捨,也不見其增卷之則藏於密,萬法盡通,一塵不取,也不見其滅;不請不滅,無欠無餘,雖有五花八門之綱宗,均無用武之地,留作千秋萬世之典法,可束之於高閣矣。
若透脫綱宗關隘之人者,歸家穩坐,不異舊時人,只異舊時行履處,依然飢來食飯,倦來則眠,日用不離這個,眾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諸聖不但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之然者也。於此融會貫通,永嘉雲:"頓覺了,如來禪,六度萬行體中圓,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又云:"三身四智體中圓,八解六通心地印"。皆從自證中流出,廣如證道歌所載,可作吾等依據。至此根本智已得,寶藏一開,一切無師智,自然智,差別智一齊來也,何假他人之手哉?古人勸人,要離心意識參,然參要真參,疑要真疑,悟要實悟,有疑則有悟,不疑則不悟,悟了就無悟,本來無迷,悟亦不立矣。
南師有日登台說法,托請一位出家某某法師,煩為翻譯台語,譯至小頃時,將南師所說康莊縱貫大道,轉譯引入崎嶇似路非路,如山中樵夫採柴之岔路去矣。但南師雖不會講台語,卻能聽懂其意。茲事重大,即刻陣前換將,命餘接棒,使餘一時茫然,不知所措。緣因南師浙江國語,與餘台灣國語,如上文所述,一個正中偏,一個偏中正,對話時均須猜測才知大意,焉敢負此重任者哉?然急要關頭,不容擬議有考慮之餘地,乃毅然臨危授命,只得勉力以赴也。即時臨機應變,只顧大局,不管細節,將南師所說之法,頭一點,中一點,尾一點,綜合貫串,取其重點,然後加工再造,不改其質,只參其色,師意餘意,混合融出,幸不辱師命,一時當場穩定,勉強應付過關,南師聽之微微而笑,真是有驚無險,師生聯抉克難弘法圓滿矣。
蓋從上述,臨危受命,代為客串翻譯,師意餘意,合演之戲,一段大意,略述如下:
南師有一晚間,在基隆市佛教講堂,向眾曰:夫教者,佛之言即妙用也。宗者,佛之心即妙體也。以教顯宗,現妙用,開無量方便法門,如眾指莫不皆示一月耳。以宗攝教,會萬法教門,納入一心本體,若百川歸於大海矣。是故心言、體用無殊,教宗不二,兩者相輔相成。如人兩足,若車兩輪,缺一不可,否則不均,失其平衡,知用不達體,執體不起用,體用不相應,無法推進,焉能到達果地之修證也。
是以如來說教四十九年初期、中期以教開示,立各種方便法門,用文字語言等相,如眾指之示月,終於靈山會上,拈花默然示眾,令人悟人寂滅果地,則離心緣相,離文字相,離言說相,無言可說矣。跡葉尊者觀其相,密會其意,亦無法可聞,啞然微笑兩相印之也。師。弟授受之間,如來默然,無法可說;跡葉啞然,無法可聞;以心印心,彼此從前之所說、所聞,無量法門言教,似百川匯歸於大海,盡攝一真法界之心宗矣。六祖也示宗教並通之要雲:"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也。
由上觀之,從教而入者,必須還要通宗,非只滯在閱閱經,聽聽教,解得來,講得去,就算矣。佛教示人,要由教、理、行、果,次第而人。略言之,初由信佛言教,由教而解圓理,由圓理而起圓行,由圓行而起證到不生不滅寂滅之圓果也。廣如教中所說:"可稽而詳之,不可滯在理邊。作一種學術解,縱然講解,惹得天花亂墜,理精無比,理自理,事自事,兩不相干,一觸六根門頭事,茫茫然,不知所適從矣。則所學口頭之教理,於事上均無所補也,是故不可執理而廢事。"文殊菩薩示阿難曰:"將聞持佛佛,何不自聞聞。"亦復如是耳。
是以通教以後,快將所學知見理障、妙義一切暫時放下,行起解絕,不離耳根門頭事,不出流隨聲塵所轉,背覺合塵;唯以入流,反聞能聞之聞性,背塵合覺,反聞工夫不斷,久而久之,能所雙亡,根塵迎脫,人法俱空,空空亦空,無能覺,無所覺,覺智亦無,而成圓覺,證人耳根本有之圓通矣。此數句乃順筆略提而已。詳細者,參閱楞嚴中,耳根圓通章,自能了然於心。是故不可執理而廢事,人寶山空手而回。失之於交臂,豈不惜之哉。無常迅速,急急迴光參究,人生幾何?光陰一去不復返,人身難得,佛法難聞,一失人身,萬劫難復,時不待人,人人努力。古德云:"修行猶如駕渡舟,一步退時便下流,若不將茲勤努力,幾時撐得到灘頭。"又云:"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生死關頭,不面掉以輕心,願與同參共勉之,才能報答我佛之大恩門不辜負南師費心血,日夜孜孜不倦度生宏願者矣。
茲有某日,南師外出不在,餘與同參數人共處一堂,啜茗聊天,有一同參感莊子言歎曰:人之生也有涯而學也無涯,以有涯之生,窮無涯之學者,難之難之矣余聞而笑曰:不然不然!同參曰:何以見得?余曰:以四句歌表之如下:"有涯無涯一齊來,兩個合成一個埋一個也無無不在,全非全是任人裁。"唱後眾笑又言曰死句被你唱成活句。再問:世人之知識無量,有幾種知之中才是真知耶?餘答曰:千知萬知,不出三種知,三知之中有一真知焉(一)有念有知。 (二)無念無知(三)無念而知。
(一)有念有知者,即眾生執事迷理,而墮常見之不見,念念生滅,妄念而作狂,背覺合塵,向外馳求,貪罪眼前景,失卻掌中珠。善能分別一切法,無明之聰明狂慧,有慧而無定也。
(二)無念無知者,即二乘,執理廢事,全無威儀,而墮斷見之空見,滅一切外之見聞覺知,內守幽閒,分別法塵之影事,墮無為坑,飲三昧酒,沉空守寂,有失覺照,終而落空亡之無記,乃偏空之定,枯寂之禪,即定而無慧也。
以上二種知,皆墮斷常二邊,咸非中道耳。
(三)無念而知者,斯即諸佛之真知也,真知無念而知,知而無念,無念而知故,即寂而常照,即體即用,即如即來,不變能隨緣,故如而能來,性空緣起也。知而無念故,即照而常寂,即用即體,即來而能如,隨緣不變,緣去性空也。
再复言之,諸佛真知,無知而知,無所不知,牛頭法融禪師偶雲:"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強名,妄心從何起,妄心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所謂:知之一字眾妙之門,即這個形而上,人人本俱,不假修成,靈靈不昧,歷歷孤明,一言以蔽之。曰:空寂靈知是也。換言之,寂而照之,即空即色,光遍河沙,無事不普,成就一切相。不拒諸相發揮,影現鏡申,歷歷不逃一形,隻眼普照圓光之慧也。照而寂之,即色即空,萬法感而逐通,一塵不染,不留一情,緣去影沒,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即用離用,不與萬法作對,而成絕對,光吞萬象,含萬法而圓定,即楞嚴所顯之大定,亦即一乘寂滅道場矣。
昔有一日,餘與同參十餘人,在南師維摩舍中,有人起而請問曰:學佛者,以何為至要?師曰:夫學佛者,發心為至要。發何心?發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即發明心見性之心也。斯心絕對不二,離諸戲論。故印宗法師問六祖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惠能曰:"指受則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宗問曰:"何不論禪定解脫?惠能答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如上六祖所答,唯論見性不二之法者,即佛之心宗。所謂:禪宗也。言禪宗者,即攝禪定,禪定不攝禪宗耳。是故發心參禪者,直下參此不二之心,不假方便,無門為法門,正直舍方便,不歷階級次第,即心即佛,定慧等持,本性實相現前矣。"
是故宗門,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者何耶?乃示見性本無亂,即禪定,見性本無縛,即解脫,無須更求禪定解脫。不然頭上安頭,法有二相矣。宗門之旨,達摩西來,無法與人,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即見此人人本俱,不二之心而為佛,豈有他哉?苟能入此不二之心矣,何患乎五蘊十八界,萬法等而不空,乃至無智亦無得。所謂若一人發真歸元,萬法皆悉銷損。如紅爐之點雪,踪跡全無,從上而蓋下,莫不迎刃而解矣。永嘉雲:"但得本,莫愁末",正直舍方便,"一超直入如來地"。蓋此佛法不二之法,乃現在、過去、末來三世諸佛共同宗旨。亦是祖師西來意,教內教外,宗門所立語錄公案等,或有言或無言,百千法門,無量妙義之所指歸者也。
南師少息掇茗,笑而言曰:"本來無說,而說出葛藤一堆,探頭太過矣。若逢當日德山在,一棒打殺,棒下無生矣,再看爾有何開口處。"少頃默然而言曰:然於棒下翻身,絕後再蘇,懸崖撒手者,大有人在。至此擬欲結束休息。有人起而又請問曰:絕後再蘇,懸崖撒手與舊時人有何差別?有何依據可取信於人耶?南師無奈被此一問,慈從中來,無言而又言曰:夫所問個事,從本以來,離言說相,離文字相,離心緣相。但心本無心,因境而有心,性空隨緣又起,故曰:"法不孤起,仗境方生。屈借語言方便以說之,蓋這個形而上,本來不動,常住不遷,無生無滅,近俱根身,遠駭萬法,即圓含萬法楞嚴三昧大定,非小乘理孤事寡,枯寂之禪,偏空之定也。斯心不假修成,元來本妙、本明、本圓,茲引楞嚴經句,方便以顯之。
楞嚴經云"妙覺明圓,本圓明妙"。此兩句即可表顯絕後再蘇、懸崖撒手第一義諦。圓攝三如來藏,亦俱體、相、用,真俗二諦。何以言哉?所謂覺者,即寶覺一真心,俱足妙、明、圓三義,而妙者何?乃真空妙體即真滯,離一切相。所謂般若門中,不立一塵,論體全非,亦即自性,本自空寂,不變之義,此即屬空和來藏也。何胃明者?乃真空妙有,即俗諱,光遍河沙,不拒諸相發軍。所謂:佛事門中,不捨一法,論相全是,亦即自性,鼓而常照,不變隨緣之義,此即屬不空如來藏耳。何者胃圓?即體、相、用全彰,不即空有不離空有,乃空有之聽依。亦即體、相、用,圓融無礙,是非不二,全是而全乞寂照同時定慧均等,不前不後,體用全提,如一物兩曠若一顆圓光,內外洞徹,不即物,不離物,不即心,不離心,心物一元,倚根托塵,根塵相對,雄毅顧盼,歷歷然,寂寂然,能見不生滅之理體,不礙所見之生滅世間中之事相日用。六祖雲:"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也。即理即事,即體即用,理事互不相礙。一獅弄六出,遊戲自在,任他境界萬千,只覺胸懷一片。真龍不藏死水,悠遊活水間,此即屬空不空如來藏也。
以上所述文繁,簡而言之:本性空寂,即空如來藏,本性寂而常照,即不空如來藏,本性寂照不二,寂照同時,即空不空如來藏。此之三藏,體、相、用,真諱俗諱,乃至萬法等等,本自一心而俱足,非離一心外而別有,不假修為,法爾如是,故曰:"妙覺明圓,本圓明妙"者也。斯篇所述略記概要,閱者若有興趣,擬欲詳細深入者,請閱南師所著(楞嚴大義今釋)。至此,師講完後,眼顧四方,微笑詢問在座各僧俗大德居士曰:如上所說,對上問可信可據否?眾曰:事雖未證,理已深信不疑。眾皆法喜充滿,歡喜信愛,而勝會散矣。
餘至此暫告一段落,否則葛藤愈扯愈長,如入無止之境,手疲腦昏,需要藏頭縮尾,養神養神。以上略述南師寓基隆時,與餘相處六載,過從奇遇感想隨筆。更妙更奇還多,拾多一二,聊報南師知遇教授之恩,以志過去勝緣。一場水月空花,感想隨筆無題可題,隨感而題,粗言野語,雜亂無章,唯恐難登大雅之堂,慚傀,慚愧!
述後偶感作一律詩以誌之:
囑咐寓基六載時 幸連相處寫傳奇
平原虎困逢新已 浩海龍遊懷故知
國際名標大士吼 三台法遍維摩持
僑居異國緣倘散 七眾十方何所依
-- 《懷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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