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虹:碰上道家的話(記南懷瑾師部分)
碰上道家的話
文 : 劉雨虹老師
記得是1973年的春天,有一次在夜間睡眠中,忽被小腹中的脹動感覺驚醒,頭一個念頭是:糟了,又是什麼怪病來了?緊接著又想,隨便吧,不去理它,立刻空掉一切念頭,進入了靜定。如此一來,發脹的感覺突然化為烏有。定了一會兒功夫,感到周身明熱舒暢,隱隱中,體內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中流通,產生無比的輕鬆柔軟,美妙難以形容。
次日,我迫不及待地去找老師,當老師看到了我,忽然目不轉睛地對我相起面來,接著問:怎麼一回事?你的面色透出了陽氣?更奇怪的是,當我剛告訴老師昨天的情形時,才說了兩句話,老師馬上接著替我說出了一切經過,不免使我大吃一驚,就說:怪不得人家說老師有神通,原來已經知道了。老師哼了一聲說:這還用得著神通嗎?老師一面說,一面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遞給我,囑我回去好好仔細地看,老師又說:你這個現象,類似道家的煉精化氣功夫,以後身體會轉好了。
這一本書就是道家南宗的《悟真篇》,是用陰陽五行註解的,因為我對陰陽五行之學,已有十幾年的愛好,所以老師認為,現在已經可以看這本書了。這一次,我更深切了解了老師的教化,只要學生一開口,他立刻知道學生的境界,甚至不必開口,只要對學生看上兩眼,你也就休想瞞得過他。
不僅如此,老師對於學人,完全是因人施教,絕不是只用一種尺寸的衣服給大家穿的。說到這裡,想起一位美國回台參學的方君,曾對我說,他們在美國學的禪宗,法師(日本人)對大家所教的方法,統統一樣,所以對於任何問題,同參道友的答覆也都是完全一樣的,可是,他發現老師門下的學人,卻各人不同,真是奇妙。當時我回答他說:佛說八萬四千法門,是因眾生業力不同,得度的方法自然有異,修行的方法更不盡相同,如果一個方法就行了,佛又何必多嘴費事,說了八萬四千之多呢? 後來老師知道了方君的感嘆,也玩笑的說:「這正是我另一門風啊!」 這句話雖然是開玩笑說的,我們卻知道是真實不虛的。
再說《悟真篇》這本書,經過仔細的閱讀,我發現,如果沒有陰陽五行的了解的話,很易發生誤解。這本中提到了奼女,黃婆做媒等,有一個朋友看了說:「這是道家的黃色文章。」他的評語,真令人啼笑皆非,我對他說:這些只是一個比喻,說明煉丹,所謂陰陽交媾,是體內的陰陽,並不是男人女人,而且,陰陽相合最基本的是無念,因為五行八卦皆歸土,所以用土來代表無念,而土是黃色為代表,所以稱為黃婆,透過了黃婆,體內陰陽才能結合,也就是透過了無念,體內陰陽才能結丹的意思。雖然我向他解說了很久,他仍是不信,一口咬定這是古老黃色的色情文字,我也無可奈何。《悟真篇》是正統道家丹道之學,屬於南宗,本篇的外集這一部分,實際上已經排除了道家一貫的寓言法象,而進入了禪宗的心法。
所以,儘管丹道修了煉精化氣,鍊氣化神,最後到了煉神還虛的境界,也都是功夫之境界,如果心地法門沒有通達,就如禪宗所說的見地不徹的話,都沒有究竟。就像呂祖一樣,雖然可以長生久視,到底仍是時的問題,一秒鐘是時間,億萬年也是時間,仍然在時間範圍之中,沒有超越時間,難怪黃龍禪師罵他為守屍鬼,只是執著一個「有」,呂祖的真正解脫,卻是禪宗的心法範圍。
道家先從煉身入手,正統的道家,最後仍要解決心的問題才行,就像《悟真篇》外篇所包括的。禪宗的頓悟,是一下子先解決心的問題,再慢慢解決身的問題。細想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平庸的中下根器,既不能言下頓悟,只好慢慢的去修了。禪宗所重視的,是智慧的解脫,這個智慧的解脫,一方面是最後的大徹大悟,一方面是隨時隨地的小型智慧解脫,也可以說,任何境界,都需要智慧的見地才行。
老師常囑大家,多看佛經,啟發智慧,見地不正是最危險的。許多人開始時都很不錯,日久或者不自覺的增上慢心來了,得少為足,自以為已經行了,漸漸的就偏到一邊去了,而不自知,也就是臨濟祖師所說的,正中之偏,這多半是因為貢高我慢,不能或不願吸收任何人的指引的原故,這也是題外之話,作為自己的警惕。
劉雨虹老師《不同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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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師弟子劉雨虹的修道經歷(一)
人生到處知何似
1969年,身心都病的不可開交,對於自己來說,頭上的四方天,已經塌下來三個角了,還剩下一個角,在那裡搖搖欲墜。(南閻浮提眾生以病苦為良藥:) 身體不好雖然是一件困擾的事,但是最困擾的,卻是人生的問題。一個人在病苦之中,才會激起對生命的疑問,尤其是活到了四十多歲,病苦之中,才認真懷疑到生命的究竟,生命的來去。
如果死了,一切是否就此消滅?入世間的數十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世界上的紜紜眾生,以及眾生以外的一切事物,又都是怎麼一回事?談到對生命的疑問,已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這個問題自幼一直在腦際出現,只不過,它僅是飛鳥掠空的一剎那,或者因時因地偶然在意識中閃爍一下而已。隨著年齡的增加,這些問題飛越在腦際的次數,愈來愈多了,停留在腦際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由於自己的這個個性,一向對人世間的怪事、不平常事、和不平常人,都喜歡去探悉一下究竟,所以,平常花在尋仙訪道、以及奇聞怪事方面的時間真不算少。初次聽到老師的名字,是在1965年。有一天,朋友邀我同游土城承天寺,那天同去的還有淡江的一位李教授。我們在步行上山的過程中,李君沿途向我解說了一些佛學名詞和一些佛學概念。
當時我似乎有一點模糊的印象,覺得佛法並不完全是宗教,佛法似乎是超越宗教的。
李君並且告訴我,南老師每周在師大講佛學,如果我對佛學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聽。
一來我對此事沒太積極,二來當時工作忙碌,沒有閒暇,雖然也托人打聽了一下,總沒有結果。
一拖就是四年過去了,1969年底,由于田太太的介紹,終於在師大聽到了老師的佛學概論演講。
這是初次正式聽到佛法,當時,自己內心啟發了光明,佛學對生命的問題,可能有了回答。為了追尋這個答案,忽然覺得人生有了目標。
當一個人對生命問題弄不清楚的時候,世上一切的金錢地位和學問,甚至於每天穿衣吃飯,都不算是人生的目標,這些事只能是維持生存的事情而已。五十九年的春天,我參加了老師主持的禪學班,因為佛學的基礎太差,所以在開始的時候,只能做個旁聽生而已。
景德傳燈的時間
禪學班開課的第一天,我們先買了一本景德傳燈錄,九點一刻下課,我急急忙忙回家。從青田街回到家中,大約是九點半了,來不及洗臉泡茶,我已不自主的坐下來,先翻一翻再說吧!
一頁一頁的翻下去,看下去,這真是一木奇妙的書,一本我從未看見過的書。我一向喜愛閱讀,但是,這本書中記載的事,所用的字句,所說的人物,好像是劉姥姥眼中的大觀園一樣……
起來喝杯茶再好好看吧!我心中這樣想,因為覺得實在太口渴了。放下了書,無意抬頭望去,時鐘已經指在凌晨一點半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心中想,分明才坐下來幾分鐘嘛!急忙再核對其他的鐘表,最後撥到了報時台的電話,才證明真的是午夜以後了。四周忽然出奇的寂靜,整個的一條街,都進入了夢鄉(當時都是日式平房),夜氣從屋外一波一波的湧入室內。從那一刻起,我對所謂的"時間",產生了新觀念,時間的絕對性,似乎是可被主觀的心意識所否定。換句話說,時間並不是絕對的,在不同的狀態、不同的境界、不同的空間條件下,時間都是不同的。再進一步說,人類的心意識,也許可以不受宇宙中時間的影響,至少,人類可以適應宇宙間的時間。如果我的懷疑屬實,那麼,時間的定義到底是什麼?人類的心意識又是什麼?在宇宙間數不盡的億萬歲月中,對於某些生命而言,會不會是剎那之間呢?這些一連串的疑問,直到我看到了佛學中的一句話,"一念萬年,萬年一念。"才開始了解一些,原來在佛法中,時間的觀念,絕對不是我們平常所了解的。
學禪班的老學生
禪學班的半年時間中,佛學對於我,就好像一大桌酒菜,忽被一個饑民發現了一樣,不停的大嚼起來了,當時的心理也頗為複雜。有一天,班上一位年輕的王同學,發表了見解,他說了一大堆我完全不懂的,記得他最後批評他人的見解,認為是"頭上安頭"等等(呵,這個莽撞的王同學,不知道是不是王紹番先生)。當我聽了他的一篇話,心中大吃一驚,對於年輕的同學如此深入佛學,心中更生慚傀,自己這個老學生,去日苦多,如不加緊努力,以光陰上來說,已是落後太多了。另一方面,又不免慨嘆,他人在年輕時,已有機緣接觸這個奇妙的禪學了,為什麼我卻等到半生以後呢?過去的幾十年,我都在幹什麼啊!想到這裡,心中更加著急起來,下定決心,要加倍努力,來彌補時間的劣勢,好在,我已沒有工作的負擔,正好全力以赴。所以,天氣雖然越來越熱,我的生活卻以禪學班的學生作為全天候的目標,每天按時打坐,按時讀書,努力不懈。關於打坐,也是生平初次學習,一方面年紀不輕了,另一方面因多年的關節痛,使得我盤腿都有困難,好在當一個人熱衷於一件事時,常有不畏艱難的勇氣,所以,就散亂的盤起腿來,照坐不誤。
在開始的一段時間,每次只能坐上七分鐘、十分鐘。兩腿就受不住了,所以就採取每次時間少,每天多坐幾次的辦法。過了兩個多月以後,才漸漸的進步,每次可以坐十五分鐘了。在禪學班的半年中,我每天打坐的時間,加起來總有一個小時左右。老師在上課的時候,常常談到"行住坐臥"都要在定中,對我來說,這只是一句話而已,這句話與我毫不相干,至於說到底"定"是什麼意思,我也絲毫不知,好像也只是一個字眼,對我不發生關聯。" 每周日的上午,規定要集體靜坐,並且把一周來靜坐心得寫成書面報告。在我的報告中,除了記載每天打坐的時間外,我所寫的心得就是:腿酸、腳麻、出汗、發熱等等。看了我的報告,老師就會說,這是身體方面的感受,要多體會念頭的來往等等。可是我根本不能了解,所謂念頭來往,到底是個什麼事情,所以也只好聽著而已,念頭這兩個字,與我根本扯不上關係。
直到有一天,當大家在輪流報告心得時,一位林同學的心得報告,才使我明白了一些,而使念頭與我,扯上了一點關係。林君說,他是初到電力公司,擔任高壓電裝置的外勤工作,高壓電的機器很大,每天搬來弄去,工作完畢回家,都是精疲力盡,他自己認為,身體和精神都支持不下去了。有一天,他忽然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在搬動工作中,自己假設是打坐中,不要去想是在搬機器(大意如此),當他試驗了一天,晚上下班回家,果然不再有精疲力盡的感覺了。林君的一篇話,使我對身心二事,有了一些體會。在此以前,我只能體會到身,不能注意到自己的心念。
有一天,晚上照例去打坐,當我剛盤好兩腿,開始打坐時,兩耳之中忽然雷聲轟轟,大響起來,把我嚇得以為內耳不平衡的毛病又發作了,連忙散腿下座,就在這一剎那間,耳中的雷聲,在頭部中間會合,變成一股氣,從鼻孔中衝出來了。這一切都是在剎那間發生,幾乎是同時發生,使得我手足無措。本來我在左邊躺下時,因為內耳不平衡的問題,總覺得房子是歪的,可是這次耳朵中打雷以後,在睡覺時發現,房子己經不歪了。這一喜非同小可,次日上課前,連忙請教老師,當時老師卻笑而不答。等到上課的時候,老師先問大家一個問題,就是:打坐的時候,是在什麼時間最清淨,沒妄念?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老師就對著我說:"你說!" 我瞠目結舌,不知道如何回答,結果老師只好自己回答了。原來在剛剛上座時,盤好了腿,端正姿勢後的一剎那,頭腦最為清淨,這時,妄想還沒有開始,等到過了一會兒,自己告訴自己開始打坐了,不要胡思亂想,這個告自己的念頭正是妄念,正是胡思亂想的開始。當一個人沒有妄念的時候,身體的本能氣機,就會自然活動起來。
原來我的耳朵中氣機在動,原來那一剎那間,我的妄念還沒有開始活動,等到害怕的念頭來了,就是妄念的開始,妄念來了,氣機也停了,可惜,我當時不能聽其自然。禪學班結束了,當年的年底,幾個人舉行打七用功,我自己因為家中太忙,只參加了三天就放棄了。
看光
老師曾教過我們看光的法門,以練習修定,我常在假日帶孩子和孩子的同學,到圓通寺去爬山,在山頂上,孩子們到處嬉耍,我卻獨自面對晴空,視而不見的,把自己沉醉在晴空中。後來,似乎形成了一種習慣,每當清晨醒來,不自覺的呆呆注視著白色牆壁,過了一段時間再起床。
忽然有一天,門框的邊緣,出現了寸余的光亮,好像是門框放射的光一樣,面對著這個光,覺得自在輕鬆,如果集中精神看去,光亮就看不見了,只有在似看非看的時候,才有光和定的體會。
學佛十年佛在眼前
學佛的人都聽說過一句話,學佛一年,佛在眼前。學佛兩年,佛在大殿。學佛三年,佛在天邊。
初學佛的人,尤其是禪宗,認為忽然開悟就成功了,故而說佛在眼前。豈知學了更長一些時日,自己仍是黑漆桶一個,不免感覺到此事並非那麽簡單,故而說佛在大殿。等到學了三年,時間更長了,知道的也更多了,此時方才明白,學佛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將相所能為,如要成功,必須先消掉以往生生世世的惡業,還要隨時修功德、修智慧,行人所不能行,忍人所不能忍。那種情況就好像一個債臺高築的人,忽然發願要建立宮殿,自己做皇帝以救助天下子民,那麽此人必先任勞任怨賺錢還清舊債,再積存余資籌建宮殿。而且在這個過程中,還須用高尚步伐,學習一切學識,充實自己,還要隨時助人行善,以獲大眾的支持,試問此人距離成功,不是比天邊還遙遠嗎?
話又說回來了,既經明白了這些道理,說一尺不如行一寸,一切的一切都在日常的心念和行為上開始,在一舉一動中磨煉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修養自己。這些都是眼前事,無怪古人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修,欲要打坐成佛,等於磨磚作鏡,那是不可能的,這些都是學習了十年,才真正領悟出來的,所以說學佛十年,佛又在眼前了,眼前任何事都是佛事,能把握住生活中的各樣事,就像佛在眼前一樣,才是修行之道。
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稍悟此理,對生活中的拂逆,也逐漸能稍稍減少怨尤。不過,這並不是很容易的事,稍一不慎,就又落人被環境左右的漩渦中了,等到覺醒回頭,卻是又多轉一大段路程了。
牙眼之報
我一向的個性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年輕的時候,自認這種作風,才算有膽量、有氣魄,不能窩窩囊囊的隨便任人拉倒算數。凡是認輸的,原諒人的,都算是膽小鬼,怕事而已。自己命都可以不要,決不能作個窩囊廢。
等到涉入了一些佛學的知識,才知道要以德報怨,要原諒他人的錯誤。遇到蠻不講理之輩,不予計較不說,還要心生慈悲,同情他的愚昧無知。結果橫遭羞辱後,反而不采取任何行動,稱之為忍辱波羅蜜。
試想,要得到這個波羅蜜不比登天還難嗎?孔老夫子的以直報怨,已經是萬分困難了,現在還要更上層樓,以德報怨,學佛中光是這一條,就把人折磨慘了。
有一個人,糊裏糊塗的行為,給老師搞了一身的麻煩。我從未見過老師如此發火,那一回,真夠火辣,大家都不能原諒這位老兄,不該害老師到這種田地。我們一致認為,此人叫做不可救藥,從今以後老師應該不會理他了,爽快的說,應該不要理他了,以免遭受更多的困擾。那一次,連我們旁觀的人,都決心以後以少理此君為妙。豈知,過了一段時間,他來找老師幫忙,老師照舊幫忙不誤。
但是,我的是非分別之心,卻令我心中不太愉快。老實說,我連以直報怨尚且辦不到,如何能以德報怨?不但作不到,連看到了別人如此,心中都難平坦,總覺得太便宜那個家夥了。
這次之後,我常常檢討自己的心念,如果此人害了我,我知道自己決不可能以德報怨。但是退而求其次,我會不會以直報怨?如果此人遭受冤曲,我是主持正義呢,抑是袖手旁觀,任其倒楣?
如系採取後者行動,則雖非以牙還牙,但仍是幸災樂禍,比以牙還牙好不了多少。
如挺身相救,自己並不作任何犧牲,那也只能算是以直報怨的範圍,自己多半也是做不到,就算勉強受良心的驅使做到了,心中也會另有兩種波浪:一個波浪是,自覺自己以德報怨,沾沾自喜。一個波浪是,仍有些不平之氣,便宜了那家夥。光是這兩個波浪起伏,就把這個以直報怨的美德,又添加了無數的嗔癡慢,附帶還造許多不少的惡業。所以說,難啊!
幸虧自己的記性很不好,以往有些對自己不太好的人與事,不大容易牢記不忘。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這句話,對我所產生的作用也不大,因為我非君子,再大的仇恨,熬不到十年就忘記了,如果自己記憶力很強的話,一定是記仇記怨,整天忙得不亦樂乎了。想到這裏,真覺不寒而顫。
不辯的解脫
為了在平常事務處理中磨煉自己,也就不自覺的,常常留意老師處理事情的方法。世上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一般的想法是,不能讓他人對自己有所誤解。事前的防範自然不在話下,萬一不幸,被別人錯怪了,或誤會了,則必定千方百計去解說分辯,務求水落百出,使有罪者無所遁形。我的這種脾氣尤其利害,是非更絕對分明。
是非分明也不算錯事,但為了一些小事去斤斤較量,涵養和氣度都有問題了。如站在修學的立場上來說,離忍辱更差十萬八千裏。對於這一點,我在某一天看到老師處理一件事的經過,才有所明了。
那一次涉及老師與另外一個團體。有人送老師一包食物之類,老師就轉送給另一團體,因為把禮物送去的這個人,不知為何而表達錯了,反使受禮這方對老師誤會,認為老師作事莫名其妙。此事恰好被我當場目睹,不免去問老師,方才知道真相。
但是老師卻囑咐我,千萬不可再去向人解釋,因為一經解釋,難免又使人對中間人誤解,再橫生許多事端,不如就此拉倒,就讓他們認為我(老師)莫名其妙,也沒有什麽關系。這使我想到叢林守則中的一句:“是非以不辯為解脫”。這句話人人會說,輪到現實生活,個個都要分辯清楚,誰都忘了解脫。
我經歷了老師這次事件,對於人我是非的分別心,才開始稍能體會,盡力往淡處想。有一次與老師閑話時,偶然說到作人作事的難處,老師立刻說:“判斷一件事該做不該做非常簡單,如果做一樁事,對大家有益,無人受害,那是最好的事。如果對一個人有損,則要看是對誰有損,對自己有損,對他人都有益,也可以做。如果對他人有損,對自己有益,則不可做。能照此原則去判斷,就很容易明白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不能做了。”老師所教導的,步步都是修持。
來源:劉雨虹老師《不同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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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老師無意間發現劉雨虹面色透出了一絲陽氣...
來源:先生南懷瑾
父親也會針對不同的人,指導他們在不同階段看不同的書。比如,我曾聽聞父親讓劉雨虹女士讀《悟真篇》。提到這本書,可能很多人都會對它諱莫如深,因為書中常提到奼女、黃婆做媒、陰陽交端等,是一本被常人視為道家黃色文章的書。父親卻是從其對於身心的修養的角度來看待的,他認為這本書能夠幫助劉雨虹女士提煉身體,希望她能通過閱讀此書,
有所收穫。
而這件事的緣由,似乎是因為有一次父親無意間發現劉雨虹女士的面色透出了一絲陽氣。父親便問是怎麼一回事。劉雨虹女士說出了她前夜睡覺時被腹中的脹痛驚醒,後來脹痛又化為烏有的經歷。父親聽完,便知道她這個症狀是類似道家的煉精化氣功夫,只要稍加練習,以後身體就會變好了。於是,父親便把道家的《悟真篇》給了劉雨虹女士,讓她好好研習。而且父親知道劉雨虹女士對陰陽五行之學,已有十幾年的愛好,是相當熟悉的了,因此讀用陰陽五行註解的這本書,應該沒有什麼困難了。
父親時常修禪,經驗豐富,閱歷深厚,他對於修禪見悟之事十分明了,自然,也會對修禪時有可能走入的誤區了如指掌。父親根據自己多年來的經驗,經常囑咐大家,平常一定要多看佛經,這樣才能啟發智慧,不然,自己空想是很容易見地不正的,而且如若稍有差錯,便會誤入歧途。學禪最重要的便是修心,只有靜下心來,好好參悟佛法,才會有所見地。但是許多向父親學禪的人,都只是在開始時激情滿滿,努力上進,日久便不自覺地懈怠起來,得少為足,自以為已然了悟,不用再多費時間精研,漸漸地就故步自封,偏到一邊去了。這樣最終是不會有什麼收穫的。
南師弟子劉雨虹的修道經歷
(2)
蓮雲禪七
六十二年初,農曆的正月初二開始,老師主持了一次禪七,地點是在蓮雲禪苑的四樓。 老師以往主持過多次禪七,對於我來說,這卻是頭一次經驗。這次參加的共有三十多人,包括出家的在內,年輕的年老的,中國的美國的,人色複雜。因為家庭的關係,我只能採取早來晚歸的方式,在持續努力上說,不免吃了一點虧,只怪自己福德資糧欠缺,此是題外之話。先說打七開始,老師一反平常的遊戲三昧,變為極端的嚴肅和認真。
在第二天的夜裡,我忽然水瀉起來,一夜之間,瀉了十幾次,第二天早晨,自覺已病,就沒有去參加。八點多鐘,李小姐打電話來問,老師又囑她問我,瀉肚子以後有沒有虛弱無力脫水的感覺,如果沒有這些現象的話,就應該覺得神清氣爽,那就是因為打坐兩天,使腸子裡積存的陳年老垢,都排瀉出來的緣故,叫我快去參加。這時,我才注意到,自己真是神清氣爽的感覺,那種病的想法,只不過是日常習慣上,都把瀉肚子當作腸炎的觀念,才使自己覺得害了病,這個病,實際上是知識所造成的心理而已。再說當時聽了老師的指點,心中很高興,馬上又去參加了。
記得是第三天的晚上,可能因為頭一天已經瀉了體內的陳年老垢的緣故,濁氣下降,而使清氣上升,所以在我晚上回家的路上,充滿了愉快,睡下以後,仍覺得清明之極,毫無倦意,後來發覺自己一直在笑,再看一下表,知道自己已經笑到午夜以後了。既然沒有睡意,爽性起來打坐吧!剛上座不久,上下眼皮就劈劈拍拍的響起來了,就像是過年放的火花炮杖一樣,有光、有聲、有電,不過並沒有什麼痛苦的感覺,所以沒有理它。第二天老師說,笑也是魔。原來笑和哭是一樣的。
黑漆桶的話頭
禪七的期間,老師叫我們參話頭,參話頭這件事,對我毫不相應,因為自己個性懶散,所以很難長時間集中於一個話頭上。這個習性,使我對念佛法門也難相應,常看到別人,手持念珠,一聲一聲的佛號,心中不免肅然起敬。可是多少次,自己試圖念佛號,結果都是越念越散亂,最後連佛號何時丟掉的,都不知道,這也是題外之話。
再回頭說參話頭吧,那時我試參了一個「無夢無想時主人公何在」的話頭,糊裡糊塗的參了一天,晚上小參的時候,每人都要報告心得。其實,我雖然參了一天話頭,卻是一點竅門都沒有,更不懂「離心意識去參」,是個什麼玩意兒,我的所渭參,也不過是用知識加以分析,然後得到一個推論,於是我就說:「無夢無想時,主人公何處不在呢?」我這個話頭的心得,當然是貽笑大方,好在打七的道場中,龍蛇雜處,當時的黑漆桶,一定也頗不少,有些人甚至問老師:「老師,我開悟了沒有?」也有人問:「老師,我們打七幹什麼?」等等。
在這種場合中,是龍是象的人,大概不會笑話他人,是黑漆一片的人,剛來不及笑話他人,結果老師回答我道:「不是的」。其實,我內心也覺得不大對勁,自己這樣說,好像只是想碰碰運氣,所以,當時除了黑漆一片外,還加上一團漿糊。好像是第四天吧?在晚上小參的時候,輪到一個年輕同學心得報告,他借了老師的香板,舞弄了一番,不發一言,老師卻說:「差不多,差不多」。當我正在驚異的時候,輪到另一個年輕同學了,他坐在那裡一味的傻笑,老師就說:「好了好了,以後小心保任」。我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許多黑漆桶也都被震驚了,好一個不立文字的禪宗!這到底是什麼?是開悟嗎?是有省嗎?悟又悟個什麼?省又省個啥子?老師教的話頭我倒沒有參,而這兩件事,倒真的成了我的話頭了。
尾聲的震盪
關於這一次的禪七,在習禪錄影中,已有部分的記載,但是,我認為量重要的一段,卻沒有記錄下來,這一件事,成為我日後的話頭,所以也要提出來說不說。在第七天下午,最後的總結報告中,每人都要說三五分鐘的心得或感想,有一位女士,卻特別向老師要求一個小時。老師最後答應她半小時,並且對大家說:「她是一個孤單無依的人,從西藏來台,經過了許多人生的折磨,所以請大家發揮同情心和慈悲心,耐心聽她卅分鐘,好在學佛的人,都應該磨練忍耐心,培養慈悲心等等……」那知道,這位女士登台後,就對大家大訓起來了,大意是說:你們那像是打七學佛?說說笑笑不知道慚愧等等,緊接著,她又指名道姓的責備起來。她的這一炮,好像一顆炸彈,投擲在禪七道場中,有些被罵的人,企圖過來揍她,也有些人哭了起來,造成了混亂的局面,我看了一眼老師,見他若無所聞的樣子,臉上凝重,毫無表情,我自己心中很不自在,後來因為我推著一個要打她的人出去了,所以她有沒有罵我,我也不知道。
待我回來時,會場上已鬧成一片,台上台下在對吵對叫,許多人也己託詞先走了。老師當即厲聲喝止,並且很沉重的說:完了,完了,再三要求你們忍耐,你們卻無法忍耐,十天白白糟踏了,你們沒有發起一點慈悲心,你們……
佛、魔、精神病
禪七過後,有許多閒言閒語,有人說她是魔,在最後破壞道場,在莊嚴的道場中本該法喜充滿,有了魔就不對了。有人則說她是佛,指出了眾人的錯誤。有人又說,她是精神病等等。這件事使我憶起了初中時代的一位老師,他說:注意敵人給你的批評,那往往是最深刻最正確的。那位老師,當時就是我的敵人,他對我的批評很多,當時都令我氣憤莫名,但是,夜半捫心自問,發現他批評得很對。
這次禪七的過程中,許多人,許多事,都呈現出與平常不同的現象,好像每人都不是本來的自己了。在這個道場中,兩股力量在搏鬥,護法者和破壞者的搏鬥,眾人則各隨業力旋轉,身不由己。
佛也罷,魔也罷,都是每人內心的問題,能忍辱,能反省,經得住磨練,這位女士就是佛。激起了無明,經不起磨練,這位女士就是魔。關鍵在於她所指責的本質,應該虛心加以反省,才是學佛人,甚至一個平常人所應該持的態度,如果認為她是精神病,而斷定其話不足取,那是自欺欺人,違反了修學的基本原則。
(來源: 網路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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