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3月 09, 2021

恒實法師及恒朝法師朝拜日記 1977年 5 月到1977年10月(轉貼)

 


恒實法師及恒朝法師朝拜日記 1977年 5 月到1977年10月(轉貼)




修行者的消息(一九七七年五月到一九七七年十月二一日)


 

示真行者


宣化上人示


汝等行人。須具堅誠恒之志願。千魔不改。萬難弗退。彼天雖高。我行比天更高。彼地雖厚我志比地更厚。金剛山雖堅。我心比金剛山更堅。香水海雖深,我願意比香水海更深。難行能行。難忍能忍。捨己為人。不求名聞利養。為法忘軀。躬行實踐。發揮發華嚴法髓。闡揚大乘要義。作現在迷途之指南。為未為眾生之模楷。諸佛歡喜。菩薩開顏。有情離苦。無緣獲度。大丈夫之能事畢矣。其勉諸。即說頌曰:


沖天大志滿太虛  移山倒海亦非奇


挽救狂瀾喚迷夢  扶助正法度群機


眾生成佛地藏願  廣修供養普賢期


禮敬如來波羅蜜  摩訶般若即菩提


一九七七年十月示於萬佛城無言堂


示廷行者


宣化上人示


謙、美德也。若過謙者。則懷詐矣。儉,良行也。若過儉者。則近慳矣。是故古人。敦品立德。務求中道。既非太過。更避不及。所謂勿諂富。勿驕貧。勿厭故。勿喜新。窮則獨善其身,遠則兼善天下。和謁處世。平易近人。切戒貢高我慢。目中無他。真有智者。決不自讚。真有德者。決不毀人。真有道者。決不自滿。真有功者。決不自誇。莫效狂者。自言眾濁獨清。眾醉獨醒。驚世駭俗。標新立異。魚目混珠。紊亂視聽。同流合污。德中之賊。遺害社會。望自惕之。即說頌曰:


孔子先殺少正卯  言偽而辯逞視巧


德中蟊賊害同倫  法門蛇蠍將人咬


衛護聖教莫畏勞  保輔仁者精進早


悟得本來原如是  因何當初竟迷倒


一九七七年十月示於萬佛城無言堂


弟子果真的誓願


一九七五年於金山聖寺出家以前所發的願


一、與一切眾生同時成無上正等正覺。


二、生生世世出家修道護持弘揚解說上宣下化老和尚的教法。


三、依教奉行。


四、每天持誦大悲咒。


五、護持修學大悲法門四十二手眼和一切療病的玄法。


六、護持念誦楞嚴神咒和一切咒真言陀羅尼。


七、嚴守如來戒律。


八、持銀錢戒。


九、過午不飲漿。


十、禮拜大方廣佛華嚴每一個字懺悔業障。


十一、翻譯弘揚藥師如來寶懺。


十二、願代眾生受苦,普皆迴向一切福樂功德善根給眾生。


十三、為眾生轉大法輪。


十四、宣說因果的道理。


十五、具足圓滿忍辱波羅蜜,不發瞋心。


十六、斷欲去愛,無所願求。


十七、不和任何一個人競爭作比較與比賽。


十八、不以弘揚佛法的工作求名聞利養。


十九、時時迴光返照,不為自己著想。


二十、願生生世世童貞入道。


二十一、體不離沙門之表,面常絕嘻笑之容。


二十二、唯除需要服務三寶用到的語言,口不出其他的話。


二十三、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癡。


二十四、一切求願必獲滿足。


眾生無邊誓願度


煩惱無盡誓願斷


法門無量誓願學


佛道無上誓願成


於金山聖寺一九七六年九月七日弟子發願從羅省到萬佛聖成作三步一拜為求世界和平報師的恩成就萬佛聖城速急圓滿萬佛功德即說頌言:


三步頂禮佛法僧


一心皈命華嚴經


消災報恩度群品


發願叩拜萬佛城


止語斷愛食缽飯


去虛存實守中庸


迴光返照觀自在


慧劍破塵出火坑


弟子果真的誓願


一九七八年二月六日在金輪聖寺發這誓願


一、修止語行。


二、吃一缽飯。


三、不吃糖類的食品。


四、不喝牛奶。


五、不進入白衣的家宅。


六、一切的佛事要和平時一樣不要來遲。


七、心持背誦華嚴經十行品。


八、在每一個世界以弘揚正法為自己的責任。


九、明心見性。


十、誦持大悲咒每天一百零八遍。


十一、斷淫慾。


十二、一切求願必獲滿足。


於馬來西亞芙蓉市一九七八年八月十八日


願生生世世弘揚修學


大乘聖賢菩薩摩訶薩


的經典教法和行為。


弟子果真的誓願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一、修菩薩道於生生世世在在處處常隨真如堂上上宣下化老和尚行化度生永遠護持和弘揚師尊的教法。


二、護持正法闡揚大乘要義。


三、作真佛子。


四、唯除說佛法真理或為服務三寶需要用到的言語不說別的閒話。


五、以十三心離貪名貪味的垢染(一)真實心(二)正直心(三)知足心(四)無雜染心(五)平等心(六)清涼心(七)謙下恭敬心(八)信樂無上甚深微妙法心(九)堪忍心(十)大慈大悲大喜大捨心(十一)無高下心(十二)知報恩心(十三)不望報心。


六、於每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不以五慾七情的因緣故而惱一眾生,童貞入道,性不染愛情之逆,還本返原。


七、護持弘揚十大願王行願,若一眾生未圓滿證入十大願王行願,我終不證無餘涅槃。


八、護持弘揚法界之經,生生世世在在處處修學華嚴大法,發揮華嚴法義,願禮敬稱讚供養如是經典,願常揹帶之,以血書之,願手捧,目觀心,口誦之,願心常悟入如是經典於盡法界虛空界每一個世界有佛說此經,願現身在佛前禮讚歎供養承事諸佛受持此法,於微塵數世界講之寫之闡釋此法。


九、願於無量佛剎微塵數世界,於彼世界每一個趣道,於每一個可教化眾生之前願現身說法,令之離垢,發菩提心,究竟證入無餘涅槃。以圓滿此願,願得五眼六通,願證佛十力四無畏十八不共法一切智道種智一切種智,願得四十二手眼千手千眼無量化身辯才無礙大陀羅尼無量方便(本來此諸法是不可求的,承認唯有願力才能獲之,弟子為甚麼要證之呢?為教化眾生。因此就發願終不以此法,為不和正法而行之,但為利益眾生護持正法而願得之,弟子本人作清淨法器的時候,沒有自私自利心,那時請三寶慈悲遺此法給弟子本事滿我教化眾生的願)。


十、願以此發願功德,普皆迴向一切眾生,願悉證明普賢行願,同生阿彌陀佛極樂世界。


虛空界盡,眾生界盡,眾生業盡,眾生煩惱盡,而我此願無有窮盡。



「樂法真實利,不愛受諸欲;


思惟所聞法,遠離取著行。


不貪於利養,唯樂佛菩提;


一心求佛智,專精無異念。」


—華嚴經十地品之一歡喜地—


恒實和恒朝兩位行者,從一九七七年五月自洛杉磯金輪聖寺開始跪拜,至一九七九年十月抵達萬佛聖城,歷時二十九個月,大部分時間都是沿著加州海濱公路朝北禮拜。每天的行程,在日記裏都有詳細的紀錄;除此之外,兩位差不多每週都有書信向上人報告途中的經歷、進展及心得。這些信札均於萬佛聖城華嚴法會四眾面前公開宣讀。字裏行間,真情流露,天機暢發,啟迪良知;而文筆俐落灑脫,似從自性智慧的源泉,滾滾流出。兩位途中所見所聞,無奇不有。上至諸佛菩薩顯靈,下至山妖水魅作怪,千變萬化的人生世相,如連續劇,如走馬燈,高潮迭起,引人入勝。透過自性的體悟生花妙筆,娓娓道來,繪聲繪影,如在目前。兩位行者智珠圓明,見色明空,頻頻指出:「一切唯心造」。一切境界皆由修行人的本源自性所變現,是虛妄不實,如鏡花水月,浮光夢影,但相不礙性,色不異空。所謂「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這兩句話含有很深的哲理,讀者者細心玩味,當可得到很大的啟示。


兩位法師朝山的指南是大方廣佛華嚴經。恒實的誓願是禮華嚴,並迴向法界有情。沿途餐風露宿,歷盡歎辛,至誠格天,純真入聖,自入佳境,華嚴玄義已在不知不覺中織入兩位行者的雲錦裏,如星月交輝,光光相入,融溶一體。兩位的苦行高蹈,感動護法善神咸來擁護,在途中所遇到不可思議的「奇蹟」感應,不可勝數。難怪他們稱華嚴經為「宇宙的藍圖,造化的章本,自性裏最深刻的輪廓。」讀者若能從這本書中得到些微的啟示,從而步兩行者之後,一門深入鑽研華嚴,行解相應,「同登華藏玄門,共入毗盧性海」,則世界幸甚!人類幸甚!


恒實、恒朝所發的大願是「不為自身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這是大乘菩薩悲天憫人的大行大願。一方面,這是為世界祈求和平、消災解難、平息戰爭及減少殺人武器;另一方面,是為了成就萬佛聖城的功德莊嚴。目前佛教在西方初肇始基,城中四眾緇素無不盡心竭力,希望弘揚正法、匡正人心、淨化世界,開墾「全世界佛教徒真正的皈依處」。萬佛聖城的每個人都抱持著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精神。只知盡其在我,自強不息地栽培心地上的菩提幼苗,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它會在和風時雨的薰沐之下,茁壯長大,開花結果。願與天下有情,共成圓覺,是所至禱!


西元一九八○年八月  萬佛聖城國際譯經學院


修行者的消息


恒實


一九七七年五月十一日 柏西甸那


師父上人慈鑒:


至心皈依上人,上人是慈愍一切眾生的!


這份工作很像打精進禪七,要時刻專一。我們慢慢地,腳踏實地前進……三步、一拜。


恒朝是個好護法。他已經好幾次把我從危險的處境裏救拔出來(下面詳載)。張居士、翁果司、Alice黃、胡氏夫婦,都給予我們極大的關照。我不用說很多話(編者按:恒實發願三步一拜途中完全止語,以沈默來迴向功德),這是一個好機會來圓滿弟子所發的誓願——只說侍奉三寶的話。弟子能夠修道,已幸蒙諸佛庇佑,師父作育,感激不盡。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師父上人慈鑒:


我們在外面拜,處處要小心,才不會失去護法善神的加被。到目前為止,只遇到少許障礙,但卻接受了很多考驗。


第一天,我們在一個流氓區叩拜。此地酒吧林立,路上充滿了酒鬼和惡漢。這是第一次在街道上拜,我們難免有點膽怯。天剛下完雨,路上又濕又滑。第二天拜時事情來了。一個醉漢,用力地拍我的肩膀:「嗨!你在幹什麼?」


我企圖向他解釋,他站得很近,離開我的面部僅有七寸。他慢慢地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是不是第一個供養?不是,是耶穌的照片。他拿著圖片,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悄悄地走回到恒實身旁。


一輛車子掠過,裏面都是流氓:「你們這些怪物,限你在黃昏前離開這個地頭……。」


啊!我心裏想,只開始了三分鐘,便到這步田地……


我們繼續跪拜,前面有一堆一堆的人群出現。他們都聽到風聲,前來湊熱鬧。吵鬧聲、笑罵聲,一片雜沓。


「你們這樣拜,永遠到不了那兒。哈哈!」


「祖兒,他們為你的加油站祝福哩!嘻嘻!」


又有些人對我們視若無睹,臉板得硬繃繃的毫無表情。可是,無論是什麼人,我們一旦在他們中間穿行跪拜,他們會自然地擠眉弄眼交互示意。然後他們用言語訕笑來向我們挑戰,我們只好置之不理。


「哈!他們這種姿態真夠看的,最好是在屁股上踢一腳!」……沒有反應。


一班身材魁梧,年紀較大的男人,在對面街角聚集。領頭的人起碼有六尺五寸高。他的「手下」早已在我們左右盤旋,拍拍我的頭,裝腔作勢。恒實很鎮定,勇往直前,我硬著頭皮緊隨其後。忽然,人群散開了。


「讓他們拜過去吧!他們沒有什麼不對。」


我們就這樣地拜過去了。我默默地覺察到兩個「阿哥頭」在後面跟著。此時此刻很難放下多年的武術訓練。(按:恒朝是黑帶空手道高手,並任太極、少林拳教練多年)。但是我知道,我們現在唯一的保障,是摒除萬緣一心不亂地修道。


我們默默拜著、等待著……最後,那個大漢來到我身邊,很禮貌地問道:


「對不起,先生,可否解釋一下,你們在做什麼嗎?」我點點頭,稍作解釋。


「啊!不可思議!他(恒實)不說話嗎?你的工作不容易哩!祈求世界和平,我也贊成——一直拜到瑜伽市的萬佛城!」


「佛,又是怎麼一回事?」……一連串的問題。


他們真的被感動了,有點真情流露。


「祝你們平安!」領頭的祝福我們,在離去時他說聲:「好自珍重!」


淩晨二時半,車子停在柏西甸那南部,一間麵粉廠的附近。忽然,我醒來了,心裏持著咒,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一個黑影,從車子右邊掠過。砰!一只手臂猛力從窗口伸進來,企圖打開車門。外面的狗,忽然不約而同地縱聲狂吠。我喝了一聲:「喂!」只見四個影子,一齊走向遠處去。


稍後,聽到車子外,有人向我們擲石頭。我抹去窗門上的霧氣,看見他們手裏拿著球棒和棍子。他們一定喝醉了或者吃了迷幻藥,開始向我們攻擊。我跳上司機座位,開了馬達,沖了出去。一條黑影向車子撲來,企圖阻止我們。但是我駛了出去,脫離險境。


把車駛到金輪寺,停在私用車道上,然後,再來一次小睡。早上四點起來,精疲力竭,今天是歷經重大考驗的一天。


我們總難免會踏到很多小昆蟲和螞蟻。但是,每一天我們更加堅強,更加專一。在洛杉磯省跪拜而行,途經一重一重的世界,如夢影空花,不可捉摸。這是不可思議的玄妙,三步、一拜。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七年五月十四日  林肯高地


   


師父上人慈鑒:


我們繼續跪拜,每天拜一英哩一英哩半。大約拜五六個小時。每次拜完一個小時,就停歇二十分種。早上四點起來做早課,晚間約六時停止跪拜,洗面,然後做晚課。每天早上,恒朝教我太極拳,強身益氣。傍晚,課誦完畢,便翻譯華嚴經。最後念楞嚴咒裏面第一會前二十九句四十九遍,然後入睡。


目前我們睡在一位女居士捐出來的老爺車裏。晚上在街上停宿,在公園裏洗漱。九位護法居士,每天輪流為我們送來午飯,細心照料,關切備至。他們還寫信通知警察局,帶來零錢餵「角子機」。前幾天早上下雨,我們在某居士的停車房裏跪拜,中飯也在車房裏吃(三步一拜的規矩,在途中不進入居士家)。那個地方,靜寂得像深山的小岩穴。然後,我爬上林肯高地。一旦到了墨西哥鎮,又像下了地獄。出家人,必定是世上來去最自在的人,能夠上天堂,下地獄,而不執著任何境界。


當天,我們拜到林肯高地的中學,正好剛剛下課。「霎時四五十個墨西哥流氓青年包圍了我們,他們不斷地嘲笑、咒罵著。後來他們發覺我倆無動於衷,便改變方式,在我們後面學著跪拜。拜不了六七次,他們的態度都改變了。這最強硬的「老大哥」也受不了,於是他們一聲不響地悄悄離去。當天,沒有其他麻煩。


次日,早上十時,我們清晰地感覺到魔障正在籌備第二次的攻擊。果然,星期五早上,拜到林肯高地的邊緣,大約十點一刻,我感到前面街口有點怪異。平常,我把眼鏡摘下,雙目注視鼻端,凝神觀照不管閒事,當然也看不清楚周圍的狀況。恒朝後來告訴我,就在那時,在一個墨西哥大排檔前,站著五個漢子。其中一個很醜陋,像個魔鬼,身體長得歪曲畸形,好似一隻啤梨。他正在激烈地跳動,手裏拿著一條五尺長,既尖銳又打了結的鐵鞭子,好兇狠!他把一個垃圾桶推到路前,企圖阻擋我們,然後用鞭子大力地打在桶子上,發出駭人的聲音,桶子頓時出現了幾道凹痕。他用手指著我們,煽動幾個同伴向我們進攻,舉止異常兇暴。


我在跪拜的時候什麼也看不見。可是,就在此刻心裏有一個強烈的感覺。距離我們前面十尺,有一隻非常莊嚴的大白象,赫然出現。看不清誰騎在白象上,但他具有殊勝的神力和威嚴。在右面,我察覺到一隊護法善神:如威猛勇悍的伽藍菩薩等等。我又清晰地目視釋迦牟尼佛和觀音菩薩。那不是說我明顯地見到白象和護法神,但很清晰地感覺到他們的存在。我看到白象的六副金牙,慈藹的雙目,和護法諸軍的戈戟。頓時,我心裏充滿了祥和光明。


恒朝說:當我拜到這班大漢的當中,突然間,這位面目猙獰的老大哥們失去了一切嚇唬人的威力,變得像個小孩子般的柔順。其他幾位同伴,也靜悄悄地坐在四周圍,不敢搗蛋。於是,我緩緩地經過垃圾桶,從他們的腳下拜過,隨後站起來,步行過馬路,繼續在對面拜。一個衣著整齊的青年人打開他的家門,很禮貌地問:「請你解釋你們的宗教,好嗎?你們的行為,令我很感動……」恒朝簡略地解釋三步一拜的目標,他說得很恰當。


弟子不敢肯定,是否菩薩今天在洛杉磯街道上接引華嚴經(按:恒實的誓願,三步一拜禮華嚴經,華嚴海會佛菩薩,背囊裏常年帶著華嚴經),但確實地感覺到,今早的感應,是異常的殊勝。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七年五月十四日  中國城


師父上人慈鑒:以下是某一些妄想和記錄


很多皈依上人的在家弟子,帶來食物供養和餵角子機的零錢。我真不瞭解中國人的風俗。拜過中國城,一對北方老夫婦很詫異地喊:「他們是外國人!」


我心裏想,我們只是在你們的老鄉指導之下,拾起被遺忘的精萃——佛教——而已。其實,我們一天未開悟,一天都是「外國人」。


恒實穿破的褲子送回來了。女居士為他補上一大塊花綠的補綴。幸好有長袍遮著,否則,林肯高地的青年人一定把我們生吞活剝了。路上的人半信半疑,他們死盯我們看,從頭頂看到腳尖,企圖找尋破綻。這時候不可以出毛病,切不能放逸。


在接受供養,很難保持中道。如果我們得到沒有用處的東西,我們要把它修理好;得到真金,反要隱藏它的光澤。或許我們應該把顏色鮮豔的褲子,染成壞色,以避眾人譏嫌。


居士:「再過一個月,你們會拜出洛杉磯省。」


出家人:「是嗎?」


「嗯!是的。依我看來,最險要的地方已經渡過(林肯高地)。中國城,比較好一點,跟著是比華利山,更沒有問題。」


「其實,最險最難的地方,是內心。降伏自心,是最難能可貴的。」


「啊!」居士似有所悟,微笑了。


拜時的境界:


在水泥地上,站起來,跪下去,一拜一起。一切都消失了,音聲、對話、小販、飯店的氣味,煙頭……一切都隱沒了。有時候,連我也消失了,變得渺小,與四周融合為一,鼻子常碰到黏在地上的口香糖和破爛的瓶子,與螞蟻在一起,我們的忍耐力和謙卑心,慢慢增長。念茲在茲,內心像經過一次大掃除,塵思俗慮,蕩然無存。


中國城……真奇怪!


(一)最沒有佛教氣息。食物店前掛滿了雞鴨牛羊豬肉,招牌上寫著:新鮮上市!


(二)在大街口拜。一隊送殯樂隊正密鑼緊鼓地奏著「祝您長眠」;右邊有警察、人群、馬戲團、中國新聞記者……我們在萬聲雜沓中靜靜地拜過。


(三)在我們兩尺之外,雜貨店門前有養魚的水槽。魚的口裏吐出泡沫,在等待著死亡。我們默默持咒,互相凝視。


(四)一個怪女人,早已跟蹤我們,咭咭地笑,從後面走上來,猛力一腳踢中我的尾椎骨。繼續拜吧!我心裏悒悒不樂,我們在何處,結下這種惡緣?


(五)轉了一個彎,經過十字路口,車駛向公園。忽然,「砰」地一聲,後面撞車,交通失事。中國城的流氓大搖大擺地走過。


這是何等玄妙的修行方法,這兩個「外國人」,祝大家法喜無量!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七年五月十六日  洛杉磯市中心


很難跟這地方的節奏融合,因為它沒有節奏。只有金屬鑄成的大河流,在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沒有聲音,只有一個大怒吼;沒有氣味,只有令人作嘔的腐臭;沒有光明,只有一片迷濛 ;也沒有時間——早晨是零的開端,繼之而起的是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在這兒,沒有人類生存的餘地。政府耗用千金,製造了一個人都不能居住的環境。世界貿易中心,全用電力控制,耗用百千億美元的裝飾,只供幾百人享用;而城裏貧民窟的墨西哥人,永遠不會見到,甚至夢想不到。


「你們相信跪拜和祈禱可以減輕災難嗎?」


是的,我們相信。災難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是從你我他積聚的惡業,導致宇宙律失調;因而災異橫生,生民塗炭。平日我們目睹的飛來橫禍,如飛機失事等,都是業果循環的結果。在一舉一動中,我們都在製造自己的命運。萬法心生,心是一切惡業善業及淨業的根源,因此我們直接在心地上做起,專誠禱告……你明白這個關鍵之所在嗎?


昨天和今天,覺得自己的欲念逐漸縮減。今早,對一切事物,無論順的逆的,都不在乎。這不是說我希望不吉祥的事情發生——在我們的工作中,逆境是免不了的。無論是路上車喇叭聲,或尖酸刻薄的諷言,甚至肌膚上的侵擾,或者路人禮貌的發問——一切都是考驗。考驗我們的真誠,提醒和砥礪我們一心向道,永恒不懈。


心裏沒有期望多好!從這個角度去觀看世界,任何境界來臨,都是新奇、奧妙的。都是截斷「自我」枷鎖的良機。


拜七百多哩,和至誠懇切的一拜,道理是一樣。當我們心證虛空、體同大道,何有自他人我心物之分呢?禪家所謂滿目青山,何處不是菩提?天下何處不一樣?金山寺的大殿,和最喧鬧的市塵都是一樣;山中深邃幽隱的岩穴,和車輛交馳的公路有何不同?法界,恒常不變,千古一如。三步一拜,能夠打破時空的限制。


真誠、忍耐、無欲——-是鑰匙。如果我們不打其他妄想,不想穿衣吃飯,不想快點拜完,不想開悟,只專心一意拜下去,這樣的拜才是三輪體空的真拜。


恒實恒朝


一九七七年五月十八日


師父上人慈鑒:


天龍護法帶來宜人的氣候,不冷不熱。弟子的身體疲乏,然而內心輕快。每根骨節都在說疼痛的法,但是,習慣會成自然,身體也會慢慢適應。每天晚上,念完楞嚴咒,疲倦得立刻入睡;次日早上四時起來,又精力充沛地再拜下去。拜的時間延長了。昨天拜了六個小時零四十五分鐘。在市中心拜有一個問題,老爺車要停車費,每隔一個小時便要去「餵 」角子機,然後步行回到拜的地方,無形中減少了休息時間,但這不是大問題。


昨天,洛杉機有些居士送飯來。我們倆感到極端慚愧,弟子絕對無功德去接受這種供養。而是沾了上人的光,才得到如此殷勤厚待。若不是居士們對上人的至誠信仰,我們也沒法子進行這一次朝山。我們應該獨立起來,尊重己德,為教增光,端嚴品格,整肅威儀。祖師說:「若非一番徹骨寒,那得梅花撲鼻香」。敦品勵行是從艱苦的學習中得來的,我們能有這個機會學習,真是幸運!


弟子 果真、果廷頂禮


恒實恒朝


一九七七年五月十八日  洛杉磯市中心


我們的進度是緩慢的,一步一步。每天大約拜十個街口。我們處身鬧市中心,雖然四周高樓林立,人行道寬廣,卻發覺在這一帶拜比在墨西哥鎮和中國城,更為吃力。這兒的居民,是中上階層的白種人,他們目睹兩個出家人在馬路上一邊拜一邊懺悔,頗為不悅。


例如,一個衣著入時的中年女人氣衝衝地走到我們面前,咬牙切齒,握著拳頭說:「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麥加市?這是美國……你真討厭!」


除非對禮貌的發問,恒朝從不隨便答話的。但是,如果要他回答,他會說:「對了,就是這個問題。直至這種問題不被視為討厭……否則這國家也有毛病。」


在城市裏過夜,戰戰兢兢。我們儘量靠近拜的地方,找尋停車的位置。昨晚,又來了一個賊。當他把手伸進窗口,看見我們,便悄悄地離去。那時候我們已經起來,預備做早課。可是,碰上這種境界,心有餘悸。恒朝說,昨晚我夢囈時,說什麼銀行街口等待護法,然後又喃喃地用中國話講了三分鐘。起初他以為我醒來了,殊不知我在說夢話。每次他問我問題,我都用中文答他。


我們的食量減少了、拜多了。拜的速度減慢,正如每晚在金山寺,圍繞主講師三匝請法的速度,這是玄妙的修行法門。


弟子 果真、果廷頂禮


恒朝


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日 洛杉磯市中心


當我們的心被境界動搖,戒律是最好的堤防。這地方是美國式的宮廷。往昔的宮廷,也沒有如此豪華。價值萬千的建設——大廣場、摩天大廈、閉路電視、守衛隊、餐館、娛樂場所……


一個騎著腳踏車的男子,停下來細心觀察。我們拜到靠近他時,他恭敬地合起雙掌,然後,又跳上腳踏車,向煙霧中駛去。


拜的境界:


身為一個出家人,是多麼的自由、安樂!在煙霧裏拜,我的鼻子有時候會堵塞。交通往來是千篇一律的聲響,淹沒了其他的音聲。


風停了又怎樣?


在動蕩中,是寧靜。


五彩繽紛中,是盲目。


萬聲混雜中,是聾暗。


種種臭氣中,是無味。


皮膚與人行道融成一片,沒有分別。從岩灰中,火種緩緩燃升,照遍十方。是幡動?還是心動?當兩者都停頓下來,又怎樣呢?


當我低低地拜到地上,是最脆弱、最易受攻擊的時候,我反而感到最安全。雖然我曾接受多年的武術訓練,但三步一拜,是最高的工夫。五體投地之際,一切都變得很如意。任你們打我、刺我、咒詛我、吐水在我臉上——也是一樣,如如不動。


或許我是瘋狂,但就在此時,我覺得最安穩。武術的訓練,還未能教你這種功夫哩!


一些暴戾、兇惡的人前來騷擾。


「你們在幹什麼?」


「你還偷偷瞟我一眼!」


「到教堂禮拜吧!」


「警方會拘捕你的。」


更多的瞋恨。「你還不停止?立刻停止!」他們喧叫、漫罵、冷嘲熱諷。幸好我曾多年在精神病院裏當夜班護士,所以不覺得太難受。每當情形變得很惡劣,我便幻想自己置身於一個澄澈清涼的觀音池。忿惱的人向湖裏噴火,但不能夠把湖水點燃起來。


我們又觀察到,每當情形變得太惡劣,就有大巴士來到,載走一群人,或者救火車會出現,吸引路人的注意,默默為我們解圍。如此情形已有八九次。最妙的,是從天際送來令人欲醉的熏風,把攻擊者的火氣都平息了。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繼續拜,每天堅強起來,節制諸漏,也學會了開自己的玩笑。


高原的野狗鎮:


在高原上,有些野狗群居的窟穴。在原野上,它們掘了一行行的地洞,成群結隊地聚居。每當有人靠近,守衛的狗先發出高聲的吠叫,跟著,其他的野狗一齊跑出來觀望。當你走近它們當中,它們會很快地鑽到穴裏,暫時隱沒。等到你走遠後,它們又湧出來,悄悄看著你離去。


人也是一樣,在我們未拜到之前,他們三五成群,唧唧咕咕地嘻笑。等到我們靠近,他們又竄回到房子裏,店鋪裏,從窗戶裏偷偷窺視。待我們走遠後,人群又跑出來,吱吱喳喳地鬧成一團。正如我們千篇一律地拜,他們也千篇一律地瞪視和猜測。


星期六,很熱,很熱。在黑色的柏油路上拜,簡直像在油鍋裏爬行。記得我小時候,曾用放大鏡在太陽下燒死很多螞蟻……業果循環現在遭報了。


周末,街道寧靜了。在洛杉磯的商業中心,蒙上一層超現實的寂寥,有如拜過阿拉伯的大沙漠一樣。兩位居士坐著汽車出來探望,還帶來蘋果、蜂蜜、餅乾。我們剛拜完一段很炎熱的路程,他們帶來了清涼和鼓勵。


逐漸,旅途更加向內發展,我們不再被外面的境界所困擾——車、叭喇等等。雖然外面酷熱如火,心裏卻是一片清涼。


恒實


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三日 洛杉磯


恒實:「今天的考驗,我想我合格了。」


恒朝:「那一個考驗?」


恒實:「除了那個女高音的魔鬼,還有那些考驗?」


恒朝:「嗯!有早課考驗、太極拳考驗、橘子水考驗、洗漱考驗、穿衣考驗、拜的考驗、鄰居女人考驗……等等。」


恒實:「我明白你的意思……」


恒朝


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七日


一望無際的汽車河流,川流不息,公路上異常擁塞。可是人行道卻空空如也。有幾處,三步一拜的速度,居然比車行的速度還要快。


兩個中學生,跑過六條巷的高速公路,來問我們拜的原因。途中差點被一輛摩托車撞倒,引來一陣咒罵和喇叭聲。


學生:「你們為什麼這樣拜?」


恒朝:「為了減輕世上熾盛的瞋恨和戾氣。」


學生:「怎樣呢?」


恒朝:「就像剛才差點把你撞倒的駕駛者一樣,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大家都著了火,發了脾氣。這是戰爭的種子,我們都要冷靜下來。」


學生:「真的,你說的很有道理。」


恒朝:「你的手臂怎麼這個樣子?」


學生:「剛施了手術,運動時扭傷了筋骨。」


恒朝:「身體經不起時間的考驗,總是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每況愈下,無論你怎樣盡力去珍惜他,總不能遏止衰老的來臨……」


恒實


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八日


第一個聲音:


「真正修行,要全行全意,心無旁騖,你要時刻繫念法門,不能休息、不能度假、不能稍為停頓,好讓自己舒服舒服,這就是失敗。一旦開始了,就要持續下去,永不歇息。修道是很艱苦、很困難的。」


第二個聲音:


「真正的修行,要自然,逐步演變。正如呼吸一樣,修道要平均,用功然後休息,休息然後用功。永不退轉,也不能過分勉強。用功過度,反抗力也大,就像太極拳,攻勢猛,反擊也猛。」


恒朝


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八日


如果你能夠暫時把電視機、收音機、唱機關了;不去看電影、閱報、雜誌和小說;如果你不吃葷腥,不吃麻醉藥;不恣情縱欲,不撤謊,不批評人,最好暫時不講話;如果你不再時常吃零食,逛百貨公司,出處玩耍——如果你能節制以上的活動,乃至一天或者一個星期,保證你的人格會產生截然不同的轉變。


你會不會安靜下來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當你反躬自省的時候,你會發覺,最吵雜的地方,就是你的心田。你會藉著這個機會,發掘心地,開始你平生最新奇、最富有價值的探討。起初,一切會顯得黑暗,但是,你與生俱來便具足自性裏的智慧光明。你的心光愈少外漏,內裏的光明愈加精瑩。戒律可以防止諸漏,助你回復到廓然無涯的自性大海裏,明心見性。


還有,在你找到自性之前,不妨追隨一位導師,而請他隨時教誨和指引。為什麼呢?因為你已漂泊太久,目前不能辨別真假。縱使你就路回家你也認不出來故鄉的真相。在善知識的引導下,儘管你多次迷失,你仍會在真空中找到妙有,從妙有中體驗真空。


還要趕快進行。我們各人心中,都知道要找尋一個究竟的答案。否則,臨命終時,你不會有抉擇的權利。或許,要過了很久很久,你才重新得到這個機會。不然在出葬的那天,你會遲到;甚至到下一世,你也趕不上。


每一拜,我看得更清楚;


每一拜,我為自己的出家而慶倖。


恒朝


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九日


以下是跟路人交談的選錄:


一個小女孩,輕巧而愉快地踩著腳踏車,在恒實身旁停下來。然後,張起大大的眼睛,問道:


「先生,你在做什麼?」


我解釋了。


稍後,我們正在小憩,她們又騎車過來。


「為什麼你們停止了?」


「我們沒有停止。」


「可是,你們現在不拜。」


「在心裏仍舊拜。」


女孩若有所思地:「啊」了一聲!


又來了另一位年事較長的女孩,她的疑問比較多。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她問。


無論我怎樣解釋,仍是一無用處。最後,她說道:「好吧!你信你們的,我信我的。你不會轉移我的信仰,我也不會改變你的信仰。」


恒朝:「你信仰的是什麼?」


女孩:「我信天主!」


恒朝:「我也信,所有的天主。」


女孩顯然有點奇怪:「我信仰的,只是一個天主。」


恒朝:「你的天主,只信你一個人嗎?」


女孩:「哎……哎……你們保重好了。」她自言自語,徐徐地離去。


恒朝:「你也珍重。」


一輛跑車疾駛過來:「喂,喂,你們是幹什麼?是不是Krishna(基斯那)教?」


恒朝:「不是,是佛教出家人。」


女人:「佛教徒?噢!太好,太好了!我最喜歡,我最喜歡!」


路旁一個旁觀者說:「他們是大學兄弟會,要胡混一番,才能正式被接納成會員。」


一個老婦人,冷眼旁觀了半個小時。最後她說:「好吧!願天主祝福你。然後離去。」


恒朝悄悄地說:「我想這回我們合格了。」


修行者的消息(一九七七年六月~八月)


 


恒朝


一九七七年六月三日 聖德蒙妮卡


星期五早上七點二十五分,在聖德蒙妮卡鎮的一所咖啡館,有些吃早點的市民,驚動了警察,說有兩個瘋子在威爾沙馬路上拜摩天大廈。警長連同三輛警車聞聲而到,發覺現場並無違法越軌事情發生。檢查我們的過境證後,說了早安,一切回復平靜。


邊緣上的掙扎:


覺得懊惱和頹喪。


行人的咒罵:「不要碰到我!」


「你是什麼意思?不要在人行道上拜!」


恒朝和我時時刻刻要深自警惕,如履薄冰。新舊的精力交融匯流,待機宣泄,我們不能外漏。如果忍不住爆炸起來,便會前功盡棄。


要綿密不斷,但不能太勉強,否則要從頭再來。當我們不耐煩的時候,整條街道變成煩惱的火焰——熱烘烘,汽車有如潮湧,炎熱的柏油路,把手足和頭顱烙得刺痛。漫長的公路,彌漫的煙霧,太陽光的反射,還有路人的口哨、汽車喇叭、人們的瞪視……


我提醒自己,沒有人派遣我到這兒,是我自己要來的。如果我不願意繼續下去,隨時可以站起來,走回家去,享盡世上所有的濁福,甚至躺在愛欲池裏隨波逐流任意浮沈……不要這樣沒骨頭!


最可惡的是,每當我拜得不錯時,只要有一個女人從身旁走過,我便情不自禁地動搖起來。此刻,我覺得被欺騙、被背叛,法寶被搶劫了,這個法門不容易修持。其關鍵是要有耐心,還要有慈悲願力,立志普度一切眾生。如果沒有自我,誰會發脾氣呢?還是乖乖地長大,發憤圖強吧!


恒朝


一九七七年六月二十三日


聖德蒙妮卡的一個下午:


一輛黃色的小轎車,在我們身畔停下來。


「喂,兄弟,什麼宗派?」


「佛教出家人!」


「噢!了不起!」隨即風馳電掣地駛去。


一個老婦人,手拄拐杖,戴著黑色的眼鏡,徐徐而行。突然停了下來,然後匆忙的走上前來,緊緊握著我的手,說:「相信我!」再緊緊地一握。


她走了大約二十碼,停下來,轉過頭,聚精會神地凝視著我們。然後,她又走過來,語調帶有濃厚的歐洲口音:「我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但你們的祈禱很感人。當我的神父到亞洲時,有一次有個計程車司機問他介不介意,然後司機走下車,照例禮拜。我的神父很受感動。世上能有多少人,願意自我貶抑而五體投地去禱告?」


她的聲音已有點沙啞:「我需要你們的祈禱,請幫助我,為我禱告(開始嗚咽)。尤其是為我的孫兒。求求你。」


恒朝:一切皆會如你所願,不要憂愁。


在馬路旁拜。一輛平治牌轎車停在路邊,從人行道那邊打開了一扇車門。一個年長的女人,把雙腿伸出來,正在吸煙。她冷眼旁觀地打量我們,像個男子漢。她的聲音也是沙啞而男性化。


「什麼宗派?」


「佛教出家人。」


「你們拜完之後,需要好好地洗澡哩!」(諷刺地口吻)。


「這就是我們的沐浴。」


女人停頓片刻,聲音緩和了:「在沐浴靈魂,是不是?」


恒朝:「對了。」


大家都微笑了。


有兩個人在我們後面拜,頸上掛著瓔珞,嘴角上浮起難以臆測的微笑。我向他們發了一張新聞告示,說道:「現在我要繼續拜,世上瞋恨太重了。如果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好了。」


此時,那個女人便張開雙手:「我們是你的!」不,絕對不是!我趕快回去繼續拜。過了幾分鐘,我向後一望,他們不見了。「只有你,才能挽救你自己……」


我們已靠近海洋(只有一個街口),風很大,一切在動蕩中。步行到陸地的邊緣,放眼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汪洋……和自己。道路,成為一面鏡子。


年輕的女人:「很美啊!」


路過的車子:「你們這些怪物還在拜呀?我的天!」


老婦:「請為我的手腕祈禱。我的兩雙手腕扭傷了。我知道如果你為我祈禱,我的手腕會痊癒。」


從對面街,有人說:「他們隱沒了。」


我多希望「隱沒」了,這話說得正契機。


又有人說:「哈羅,天主!」這話說得正不契機。


恒朝


一九七七年六月八日  馬利布市


師父上人慈鑒:


我們把車子駛向前面,觀察路程,只見一面懸崖峭壁,一面是數十哩的私人別墅和房舍。這一帶是避暑勝地,舍宅周圍環繞著鐵絲網、警鈴鐘等等。一直往北,都是如此。無可奈何,只好保存著老爺車……「不要勉強,一切要隨緣……」


身為一個出家人,要學習很多:威儀戒律、規矩,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不應說話,跟那種人可以親近,跟那種人要疏遠。一切一切,都要慢慢地體會和鍛煉。平常,我學習得很快。可是,這種學習不單是模仿性質,而是切實地從內心陶冶和鍛煉。我不能假裝或胡混過去。我的內心和思想,要真正地改變。在這轉變的過程中我們需要善知識的接引,自我的努力和耐心。但是在學習時我常常犯毛病,有時忽略了小節,有時大錯而特錯。到目前為止,我尚未粉身碎骨,已經算是萬幸。


人人都能洞悉一個假出家人,尤其是出家人自己。恒實自吃中飯以來,就一直瀉肚子。他沒有埋怨,只是默默地忍耐。他疲乏得很,靠著一個輪胎,呼呼入睡。


吃了中飯後,又是路人的訕笑和漫罵。一輛車子駛來,「喂,你們要吸點大麻煙嗎?」然後又咒罵耶穌。


警察們在路旁靜靜地看著,但沒有來干涉。此地全是富有人家的別墅,常常有袖珍的小狗,頸上還戴著粉紅的絲帶,跑到院子前面的鐵閘吠叫。此地的居民,最喜歡跑步(這是美國時下最流行的運動。)由朝至夕,聽到運動鞋在馬路上啪噠的節奏。此地居民甚為溫和。我們有如一線泉水,在水渠裏無聲無息地流過。可是,內心卻充滿澎湃奔騰的浪潮。


今天,我們被太陽曬得焦黑,很疲倦。在狹長的馬路邊緣上拜,人行道就在我們後面。幸好我們的長袍和圓頂都很引人注目,因而在路上行駛的車子都格外注意而避開我們,所以比較安全。


沙灘上,有人喊道:「禿頭佬,快些滾回去!」


我心裏想:「我只是盡我的力量!」


傍晚,最後的五分鐘,在一條車水馬龍、塵土飛揚的馬路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向我們走過來。男人鞠躬問訊,把一樣東西塞進我的手裏,然後離去。他口裏或者說「和平」,或者說「謝謝」,不太清楚,因為車聲太嘈雜了。是五十元——足夠請半尊佛像!


恒朝


一九七七年六月十一日


在沙灘上:


在我們後面,有一個細小聲音:「喂,先生,你不感到尷尬嗎?」


我繼續拜。


「喂!你們在幹什麼?」


「我們在祈禱。」


「啊!」


「那你在做什麼?」我反問他。


「看你在這兒做笨蛋。」他不假思索,坦率地回答。


在我的左面,有一組一組的人群,穿著泳衣,在沙灘上玩球、日光浴、游泳、滑水、划船、吃飯、吸煙……沙灘上的嘻戲。忽然,我也覺得自己很「笨」,在炎炎烈日之下,穿著唐式的長袍,拜得全身大汗,還一直碰到玻璃片、碎石……那海水很誘人。


這一帶的螞蟻很厲害,又大又紅。我們沒有踩死那麼多,因為比較容易看見。


可是,沙灘、日光浴等等,一切我已享受夠了,還是用功修行吧!雖然,海水仍舊那麼誘人,而我們還是那麼「笨」。


我回想我自己的誓願,記得發願意時心裏多麼清淨快慰。忽然,在沙石之間跪拜,不再感到困難,似乎是一種自然動作,好像遄返家園,特別覺得輕鬆愉快,從未如此開朗,從未如此「笨」!


恒朝


一九七七年六月十六日


師父上人慈鑒:


我們在太平洋公路,離馬利布市三哩以北,沿著水渠和人家的後園拜。離開此地不遠,就到郊外,晚上可以紮營。那時便不需要在人煙稠密的市區到處找停車位。在市中心,公路的界限劃分得很清楚。到了郊區,只好記住「到了山,自然有路。」每次,看到前面是一段狹窄、艱險的山徑或者亂七八糟叢林,以為不能度過,但一開始跪拜,自然有路可通,總有地方足夠三步一拜。稍後有人問:「你們打那兒拜過來?怎樣拜的?那有路?」


金山寺的佛教徒,一向有良好的聲音,他們是奉公守法的公民。上個星期,離此地不遠的土幫卡峽谷裏發生一件不吉祥的事情。有兩個青年男人,穿著長袍,禿了頭,曾向一位十六歲的男孩子發動攻擊並持刀威脅。警察前來搜身,把我們的證件詳加查驗,然後,才決定恒實和我不是那兩個兇犯。警方輕鬆下來,略略聽我們三步一拜的目標。他們都是訓練有素,智勇兼備,克盡職守的人員。臨別時祝我們好運。


三天後(即是昨天下午),又有一大隊巡邏車出現,一窩蜂地把我們包圍了。


這一班人沒有和上一班人取得聯繫,以為恒實和我就是那兩個歹徒。警方懷著敵意,開始逼問口供:


「你們身上有沒有帶刀?」


「我們身上不准攜帶任何武器。」


「你們是佛教徒還是基斯納?」


「是佛教徒。」


「噢!原來如此,那就沒有問題。你們每天都是這樣拜嗎?」


「是的,每天四時起來,祈禱、打坐,然後拜到四點,日中一食,並且吃素。」


警員們不禁搖頭嘖嘖讚歎:「一天只吃一餐,了不起!好吧,再會!小心車輛,祝你們好運!」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七年六月十六日


師父上人慈鑒:


上周末在金輪寺,與上人和蓮友一聚,賜給我們無限鼓舞和希望。每一次目睹上人大公無我的精神,慈悲的懿德,都令弟子衷心敬佩喜情洋溢。在金山寺,習慣了每天見到上人以身作則。但是離開金山寺,在公路上修行,碰到四面八方而來的人們,各盡所能各取所需,汲汲遑遑,終日奔走,令我們更加感歎上人的高風亮節,和無礙辯才。能洞悉眾生根性,隨機施教,普益群倫,更是功德無量!上人德行有如行雲流水,無有窒礙,處處無諍,時時謙讓,「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隨緣百不變,不變而隨緣。說來容易,行時很難。再加上悲智雙運,更不可思議。有時發現自己心裏在想:「在這個場合裏,上人會自樣做呢?」


然後又自作解釋答:「不要打妄想!難道你一輩子要沾上人的光嗎?你要獨立起來,利用你的智慧,迴光返照,隨緣不變任運自在,還要忍耐柔順。要像流水一樣,一切順其自然,一切皆會如意。」


上人,弟子寫了一篇短文,其中一段節錄如左:


我到底有沒有得到感應?沒有什麼驚天動地,奧秘玄妙的感應,因為我僅是個新手,對修行很陌生,並且業障深重。但是反過來說,在世間法裏,我已獲得感應。我已經奠定自己修道的基礎,和生命的目標,這就是感應。目前,我不懂得飛,不懂得跑,連走路也不懂;但我有機會慢慢地拜。在善知識的耐心指引之下,終有一天,我會站起來,承傳法脈,為教增光。


三步一拜和金山寺的修行


不該說的不說(非禮勿言)


不該動的不動(非禮勿動)


不任意開玩笑


不該看的不看(非禮勿視)


不該聽的不聽(非禮勿聽)


不該吃的不吃(非食勿時)


不喝酒


不抽煙


脅不著地


不鬆懈


不覆藏己過


不自我標榜


要祈禱


要懂慚愧


要反省


要讚美


要為他人(忘卻自我)


弟子 果真頂禮


恒實


一九七七年七月三日


觀世音顯靈:


通常,每天拜完之後,我們隨即坐禪,以便調劑身心。傍晚六時拜完,七點半做晚課,任何瑣事都要在這段時間辦理妥善,然後打坐。否則,心力無法安頓,便會奔騰沸溢出來。


星期六,有很多事急待處理,等到一切瑣務辦理完善之後才能洗面。因此回到車子時已經晚了,不能準時做晚課。我因用冷水洗面,著了涼,身上的筋肉頓時緊張收縮。夕陽西下,恒朝已經站在外面運氣。蒼蠅成群團團飛,嗡嗡作響,撲在我面上。車子的門,隨著瑟瑟的寒風,吱吱作響。一切一切,令我焦躁不安。我安慰自己:「不要發脾氣,不要發脾氣。在這種情形之下,發脾氣是致命傷。」


我步行到山徑上,脊骨像著了火。我站著運氣。天幕已垂,大地昏黑。我誠懇地要求我內心的惡性:「請你不要發脾氣——這種新精力,要用新方法來調伏,請你忍耐。」


忽然間,在我的頭上,看見白衣觀音大士,俯首向我微笑。隨即感到兩滴清涼的甘露,從我的頭頂,沿著脊椎流下來。我的心火頓時消散。他慈祥地微笑,說道:「不要憂愁,一切會如意。」


恒朝


一九七七年七月八、九、十日


兩個小孩子,靜悄悄地爬到山上,看著我們拜。


「我們的祖父說你們在收拾破罐子。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做?」


恒朝:「我們在祈禱。」


孩子:「我的祖父專門收拾破罐子。」


恒朝:「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孩子:「廢物利用。」


恒朝:「我們也是廢物利用。」然後我向他們解釋,在加州北部有一所舊醫院,我們把它重新整修、開拓、建立大學、育幼院、養老院等等。


「那很好呀!」他們齊聲喊道:「再會了!」


一個女人從沙灘走來,送來冰凍的紅茶。「在電視上看到你們。這工作很偉大,我對你們很有信心。」


小孩子帶來冰水,公園管理員供養一包橘子,並代表所有的管理員,邀請我們在公園內免費露營一宿。


以上一切,都是傍晚拜到最後的五分鐘,一起發生的。


兩個年輕的女人,供養橘子,還囑咐道:「不要摧殘身體。在聖經裏說:不要殺生 。」


「你說得對」,我回答:「我們不修無益苦行,我們只顧奮發圖強,這種工作不會損害身體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她點頭微笑,知道我們不是故意摧殘自己,她們如釋重負。


在佛教裏,沒有「人我彼此」的分別。不需要仇恨或抨擊任何宗教或哲學。第九重菩薩戒就是禁瞋戒。我們應該視一切眾生如自己的家人。


恒朝


一九七七年七月三十一日


「又復無始以來至於今日,凡有所為,皆不稱意,當知悉是過去以來,惡業遺報所致。是故今當勤求懺悔。」


—慈悲藥師寶懺—


在芬杜拉市剛拜完,正在收拾行李。忽然,一陣煞車聲,轉過頭來,只見一輛摩托車的駕駛員,迎面與一輛汽車相撞。兩人的身軀被拋到半空中,從車頂上飛過,頭顱先撞到對面的馬路上,我們離開二十至三十碼,只能怔怔地看著,不能及時搶救。


恒實立刻拿著毯子跑了過去,我打電話叫救傷車。傷者的血,從耳、鼻、口流出,傷得很重。那個女孩子只有十九歲,也在死亡的邊緣。我把他們用毯子蓋上,強作鎮定的一直念著大悲咒。


我們的「工作」,每天持續不斷。我們的大家庭裏,每天都有傷亡。這次事件,不是偶發的意外,而是生命之流在延續的過程中必有的結果。在每一分鐘裏,人會死亡,又會誕生。如果他是我們的親屬,一旦目睹他們旋生旋滅,生死相續——我們會有什麼反應?我們與天地同根萬物齊一,這些人不就是我們的眷屬嗎?


當你明白生與死,苦與樂,跟你的行為是息息相關;當你明白災難或者覺悟的種子,正在時刻栽種滋長;你不但會洗心革面改過遷善,你還會發願助一切人使之全心向善。依我看來,這是救助我們「家人」的不二法門。這是最上等的良藥——在心地上用功。諸法之源,在心地上耕耘。


每天所目睹的意外或災難,夭折或長壽,窮困或富足,無非是業果循環的現象。因緣早在從前植下,令一切眾生明白因果的道理,是出家人當然的責任。


在那個面臨死亡的女孩子的身旁,我感到一種莫名的親切。她可能是我的親妹妹,或者是剛來送供養的路人。一切眾生休戚相關,根深蒂固,卻被人遺忘。但是,在生死關頭,能揭露一切眾生原來的密切關係。


我要盡我所能,做一個正直的出家人,覺悟一切有情。這個抱負,在今天的考驗之下,重新振作起來。


我一定要奮發圖強!我的大家庭,都在期望,都在等待,都在受苦。而死亡,也日益的向我靠近。


恒實


一九七七年八月


發願做一隻死鳥:


時候到了,這是轉捩點。從五月七日至八月十三日,我在淺水裏練習游泳,起初在水面浮游,然後乘筏渡水,玩累了又爬回到岸上,接受訓練。當我對自己的毛病知道得多些,我的勇氣就增加了。這回要正式遊到深水去。無論水多深,也要拼命遊,直至抵達彼岸。


我要捨棄往昔的惡習——在任何場合下都要做「導演」的角色,儘量爭取他人的愛戴和擁護,從各方面搜羅知識,藉以鞏固自己地位,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自己的利益。這一切都是重擔,使我沈到海底。在我身邊有一個好護法,他懂得如何應付外人,如何保護我們。


我和覺悟中間之所以有鴻溝存在,只因有很多的水、很多的工作,現需要耐心,和一念不生的虛極靜篤。從前,我的俗姓是Clowery;皈依三寶的法名是果真,字恒實——這一切都要斷滅。在這個旅程中,我要奉獻一切。這需要日積月累的苦幹,和誠懇篤實的真心。我的心裏,本有無上的寶藏,現在要把它發掘出來。


生活中皮相的點綴,對我無足輕重,只好再會了!若有人詢問我的下落,告訴他:「他出去游泳,可能不會再回來,沒有留下來,沒有留下地址,也沒有說什麼話。」好,只管遊吧!


死鳥的啟示:


這方法正中要害。自聖德蒙妮卡以來,我沒有這樣緊張。為什麼?我要捨棄做「導演」的頭銜,即是要控制日常生活方面的種種欲念。今天,我發覺在處理某種事物方面和恒朝的步調並不一致。但我要勉強控制自己,內心又覺得局促不安。我素來是個搗蛋專家,而且常用這方法來遮瞞自己的過錯。以往,扮演這個角色很有效,現在卻行不通了。控制自己,很不容易。


恒實


一九七七年八月


經典變成真實的世界:


在三步一拜的旅途,冥冥中我感到最不可思議的事,就是經典裏的境界,往往和日常生活的插曲互相契合。法界佛教總會的國際譯經學院,已大量翻譯出版多種大乘經典和上人精闢的詮釋,這類書籍,膾灸人口,頗為暢銷。


例如,六祖壇經,是無價至寶。經文直指人心,充滿幽默,雋永有味,偈頌別出機杼,世俗典籍皆難望其項背。經文有如治病的甘露水,在你還未發現它之前,你以為這聖水遠在千里之外;當你發現它之後,才知道它充塞六合,無所不在,如霖雨遍佈,滋潤萬物有情。


追根究底說來,這部經典也沒有什麼神秘之處。它不過是唐代六祖慧能大師的語錄。六祖尚未明心見性之前,是個樵夫,砍柴為生。後來他開了悟,悟徹心源,便證得無礙辯才,躋於菩薩聖賢之林。他採用巧妙的方便法門,貫攝群倫,而保持一貫民間純樸天真之風。他的偈頌,更是耀人心目,卓爾不群。如果你恒常誦持,思惟觀照,你也會開悟哩!


在上人少年時,博覽群經,深入性海,參禪了性。當時,生在一千二百年前的六祖慧能大師曾在上人面顯靈,並作預言,上人將會到西方弘揚正法,廣度眾生。


最重要的,國際譯經學院所翻譯的經典,皆是釋義純正,翔實嚴謹,充滿光彩。把大乘經典,從中文翻譯成西方語文,為佛教延綿不絕的傳統,打開輝煌的一頁。


雖然佛說的經典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但佛法卻超越時空,永恒不朽。


恒朝


一九七七年八月三日  聖德巴巴拉


   


我們在聖德巴巴拉以南廿五哩,一條專供腳踏車行駛的路徑上拜。此地正患旱災,我們在公園裏用水瓶裝水,只裝得半滿。此地以北,剛發生森林大火,數百間房舍村裏皆被燒毀,數千人無家可歸。


「………水火盜賊,刀兵危險之報,懺悔人間。」


—慈悲藥師寶懺—


「十方諸世界,過去國土海,咸於一剎中,現象猶如化。」


—華嚴經華藏世界品—


世界中,含有無數世界;國土中,含有無量國土;根據眾生不同的知見,依類顯形,分類顯性。海灘上礁石裏的水洞,或者哈密瓜上的小微菌,都隱藏著千萬不同的小世界,羅織交錯、互相輝映。


心行廣大如海洋,其中有無數的國土。言語道斷時,便有無量國土出現,在寂照湛然中,變化萬千,妙用無窮。每當我們打禪七,清心靜慮,或者打餓七,精進道業——如是過了幾個星期,生活上的節奏也會隨著改變。素來習慣了的「現實」會漸漸消失,而清晰新奇的宇宙,卻從「是處非處」中顯現。就像在拼圖遊戲裏,突然摸索到一條新出路。


又好像晚上找營地。初到一個地方,幾乎找不到容身之地,當我們瀕臨絕望的時候,很神妙地發現一塊空地,或者一條小山徑。一切景象皆從心生,「是處非處」中顯現。奇妙的門檻。


內外的契合和變化,生生不已,用之不竭。宇宙的節奏,交織成燦爛的華錦,五光十色,眩人眼目。千萬億的世界,在「心行海」裏浮沈,實在太玄妙了!


恒實


一九七七年八月


禱告和自勵:


願我處理一切事物,精誠不渝,信實無訛。


願每一分工作,做得真實。


願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報師恩澤。


願我勇猛精勤,鍥而不捨,永不懈怠,恒不退轉。


弟子一心皈命三寶,至未來際,末法時代,度生拯溺。


華嚴經毗處遮那品裏記載,在焰光明大城中,大威光太好為上首,率領五百餘王子,親眼目睹佛陀出興於世,坐蓮華台,還有諸多殊勝絕妙的感應。太子頓時圓滿十種法門,證得三昧門、普門陀羅尼、廣大方便藏、慈悲喜捨,及各種不思議的妙境界。


為什麼呢?因為太子自往昔以來,諸惡不作,廣植善根,長養聖胎,還是生生世世,經無量劫,如此修行。他在像法和末法時代,還是如此認真,時刻勇猛精進。因此,時機成熟,有佛出興於世,便在太子居住的城內,並在太子眼前出現。太子也即時證得十種無礙的境界。


如果太子不是時刻槃念於道,也不會證得如此無邊法樂。上人常常說:


「世上有人真心修行,就不會有末法時代。真心修道,就是正法時代。」


假如我們在八萬四千法門中,選擇契機的法門,毫不苟且,精益求精的修道,將來,在某一劫裏,或者就在自己的家鄉,我們會目睹佛陀出興於世,共證無上妙解脫。


恒朝與空軍祖兒和他的兒子卡羅士的對話:


因為我本人不說話,所以有時間觀察和聆聽他們的談話。一個人的話出諸肺腑,一定會打動聽者的心弦,對方自然會喜歡聽。因為,真心話,一定鞭辟入裏、扣人心弦。


祖兒是一個退伍的空軍,他對恒朝說:「我的孩子會不會騷擾你們?你們為什麼要捨棄家庭——必要有人延續家嗣才對,是不是?」


恒朝:「你的孩子絕對不會騷擾我們。很明顯的,你們父子倆相處得很融洽。我們出家,也是報父母恩,因為在父精母血中蘊育著我們的信仰的種子,所以我們才能下決心,出家學道。」


祖兒:「說得很有道理,我明白。」


恒朝:「像蓋房子一樣,房子也不穩固。家庭若能向孩子灌輸良好的道德基礎,孩子才可以在上面蓋房子。有些人在這基礎上蓋一所屋宇,有些人卻培育孩子,讓孩子去繼承這份工作。總之,你若誠心修道,必定功不唐捐。」


祖兒點點頭:「嗯,我明白了。」


很多次,我觀察路人。初來時都帶著敵意,到後來,卻變得和善柔順,緊繃繃的面孔綻開笑容,全身也輕鬆起來。恒朝出語明暢,措詞練達地解釋真理,往往發人深省。祖兒本來流露出一點生硬的侵略性的表情,也隨之軟化,他變得年輕很多,顯得老實多了。雖然,他們的對話很簡單,但都深入淺出,意蘊無窮。


祖兒:「你們每天拜,迴光返照。你猜我的孩子卡羅士,如果見到自己的父親在公路上拜,他會有什麼感想?」


恒朝:「多年前,有一次我爸爸把自己的店鋪關了,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到一個小島上的宗教避靜。那時我只有十歲左右。最令我難忘的,是當他回來後的表情,跟往昔完全不同了。他從內心感到深深的愉快,比從前更開朗。他說他希望能再回到那小島。我們的情形也是一樣。我們都選擇了一條路,覺得這條路最適宜、最真實,然後在這條路上發展。所以佛陀開啟了八萬四千法門接引各式各類的眾生。無論你選擇那一個法門,只要你誠心誠意的去做,你的兒子也會擁護你。「


祖兒:「你說對了。他是這樣,他是個好孩子。」


祖兒離去了;他對自己的生命、對他與兒子的關係、對宗教——尤其對佛教獲得良好的和深刻的印象。應機說法,直言不諱,出諸肺腑,當能使聽眾同沾法喜。


華嚴經說:菩薩利用智慧辯才,隨其心欲,化度眾生。


三步一拜典型的一天:


早上三點五十分:


鈴……鈴……鬧鐘響了。從一堆毯子裏,一隻手伸出來,從小佛龕上,拿起火柴,點上油燈。伸伸懶腰,把被單摺好。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三遍),開始默持大悲咒。把其餘的毯子整理,念下單咒:


「從朝寅旦直至暮,一切眾生自迴護


若於足下喪其形,願汝即時生淨土。」


踏出車外,小便,測看天地,做太極拳腰部旋轉運動,念四遍大悲咒。


四點:


結雙跏趺,披上袈裟、上香、誦讀早課。恒朝我輪流做維那,敲打法器。


五點:


頂禮祖師、上人、父母。由恒朝諷誦經典。目前是佛說四十二章經。


五點十五分:


寫日記。如果熱水壺有熱水,便泡茶。水若不夠熱,只喝溫開水。


六點:


開始太極拳三十種基本動作;在寥落稀疏的星光下,念十五至二十遍大悲咒。最近多數在陰霾或雨水中持咒。開始時總覺得冷。稍後,渾身血脈暢通,暖和起來。恒朝練少林拳和跆拳道;然後,我們再練一套太極拳。


六點四十五分:


把毯子摺好,收拾東西,開車;如果有隨帶的果汁或茶,就在此時喝下。穿袍整衣。


恒實背著藍色小背囊(內裏有華嚴經);恒朝背著黃色背囊(內裏有水壺等等)。念五至十遍大悲咒。


七點:


駛到拜的地方。首先,恒實照例禱告,然後開始拜。恒朝把車子開到前面半哩,鎖好車門,然後步行回來,參加跪拜。此時,旭日初升。


七點—十點三十分


一心禮拜萬佛城。


十點半:


恒朝看錶,示意小憩。拿出棕色洗臉盆,洗洗手臉。然後結雙跏趺,念十至十五遍大悲咒。如果天氣晴朗,恒朝坐在車尾。否則兩人同坐在車廂內,練習四十二手眼法門。


十一點:


恒朝開始煮食、洗菜、燒水等等。恒實誦經或寫日記。


十一點半:


上供。吃飯時,先吃餅乾三口,作三念存五觀。吃飯的規矩:不說話、不看書、不寫日記。只准傳遞食物,吃八成飽就停止。隨供養不同,每天的菜也不同。


十二點十五分:   


結齋。恒實翻譯上人的偈頌、開示語錄或教誨。


十二點三十分:


收拾乾淨,刷牙,默念十至十五遍大悲咒。返回拜的地方。下午一點至黃昏:(最早五點,最晚六點半),一心頂禮萬佛城。三皈依,迴向偈,頂禮上人。


六點:


打坐,四十二手眼。


七點:


晚課、誦經、翻譯華嚴經。


八點十五分:


研讀經典、寫日記、打坐、念大悲咒。


九點三十分:


念楞嚴咒裏面第一會前二十九句四十九遍,三皈依,頂禮祖師。


十點十五分:


站立運氣,大悲咒(完成一0八遍)。穿上毛衣、大衣、長內褲,戴上帽子、蓋上被單、吹熄油燈。


十一點:


睡覺,不倒單——疲倦、自在、滿足。


恒實


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四日


智慧之華以為莊嚴:


我們居住的宇宙,名叫華藏世界,裏面含有無量世界,重重無盡,包羅萬象,靡不莊嚴。華藏世界的國土,以諸寶物為莊嚴,如金剛,比鑽石還堅固;如摩尼寶,在修行中鑄煉的法寶等,皆非凡夫肉眼所能窺視。


在我們這個世界裏,一切莊嚴的寶物,皆為富豪玩樂的物件,或王侯公爵的消遣品。除了金枝玉葉、玉簪珠履等,世人也想不出更為新奇和莊嚴的妙寶奇珍。歷代著名的珠宮貝闕——如印度莫俄兒大理石宮,巴黎的凡爾賽宮,都是白石玲瓏,巍峨雄偉——但缺乏出世的清幽風格。餘如歐洲的天主教堂,中東的回教廟等等,雖屬奇偉壯觀,僅供信徒朝拜各該宗教教主和天神之用,沒有廣博地包含一切。北京的頤和園和書舫,是慈禧太后耗用公帑萬千建造的私人遊樂場所,這只能說是愚昧的揮霍,沒出息有「神聖」的氣氛可言;列寧格勒的宮殿,雖然樓閣重疊,美輪美奐,無非是帝俄沙皇唯我獨尊,窮奢極侈的作風和想入非非的寫照。諸行無常,海枯石爛,金宮貝闕,須臾即逝。


試想想看——妙寶幢世界、光明焰莊嚴樹世界、金剛華雲世界—— 這才是真正的聖土哩!


再想想看,當你的心境達到至淨莊嚴的時候,在三千大千世界微塵數的國土裏,每一國土上,皆有佛在演說妙法,一一法音,放敷天華;還有無量無邊菩薩,一一端坐寶蓮華台、持金剛幡、放金光雲、雨金光香——這不是不可思議的莊嚴嗎?


南無一心:


當你閱讀時,你會只用一隻眼睛嗎?


不會!


當你勞作,例如伐木,你會只用一隻手嗎?


不會!


當你走路時,你會只用一條腿嗎?


不會!


當你吃飯時,你會只用嘴巴的一邊來嚼食嗎?


不會!


那麼當你誦經的時候,為什麼只用半個心去念,另半個心則跑去遊玩?大悲陀羅尼經裏的第一個繪圖,是「觀音本身,必須慈悲用功讀誦,切勿心浮氣躁。」


可以保證,觀音菩薩誦念時,是專心一意,目不斜視無旁騖的。你能夠這樣誦持嗎?


修行者的消息(一九七七年九月~十一月)


 


恒實


一九七七年九月一日  聖德巴巴拉


師父上人慈鑒:


弟子正在聖德巴巴拉海岸旁,專心致志地拜。在我的每一舉一動,發現自己有許多毛病要改過,很多外漏要節制,諸多煩惱和貪欲要斷除。在我心中,似乎有流不盡的貪、瞋、癡,但我立志要化煉它。正如每個金山寺萬佛城的出家弟子一樣,毫不畏怯地踏入戰場。要牢記六祖壇經和大悲陀羅尼經的教誨,揮舞般若劍,誓死不屈。這場戰爭似乎永久地持續下去,但是,我們並不氣餒。就算菩薩把自己的煩惱斷了,他的願行也會促使他繼續為他人奮鬥。往昔,觀世音菩薩就是抱著宏偉的志願,即時證得千手千眼,增長道業——多麼奇妙!


每天早晚課之後,恒朝和我相對彼此誦經。已經把萬佛城雜誌連載的華嚴十地品讀誦兩遍。現在再諷誦六祖壇經。今早誦完般若品。這本經妙不可言,明明白白地闡明覺悟之路。經文也充滿幽默,當你消沈時,它使你解愁忘憂。我們多麼幸運,能遇到這部經典!


晚上,研讀華嚴經。我們每天向華藏世界頂禮。晚上,溶化在華嚴境界的光明裏,就像沐浴在香水海的溫馨中一樣。


中午,鑽研大悲陀羅尼經,練習四十二手眼法門,每天念一0八遍大悲咒。觀世音菩薩早在我心裏,變成真實。觀世音菩薩的力量和慈心,能除一切苦厄。在我一生中,能知道觀音住在娑婆國土,是最光明、最可貴的發現。弟子也願意獲得千手千眼,為眾生拔苦予樂。但是我的心量窄小、迷亂,每當我試行菩薩道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愚昧、煩惱、業障。當你真正要開拓心地,才發現自性中積凝的塵垢!


此刻,佛法變成浩浩業海裏的救生船、明燈塔。每當我誠懇地修持大悲法,我會堅強起來。這個法門是無盡燈,燭照幽暗,無遠弗屆。


三步一拜的時候,我會發現自己的思想已經越軌——不是憶念過去,就是幻想將來,或者憂慮自己尚未圓滿的願行。上人已屢次叮囑,不能再打妄想。於是,我下了決心要卸下腦子裏重擔。怎樣放下呢?金山寺的修行人會告訴你,放下妄想,並不像吃餃子那麼容易。我跟那妄想糾纏一番,然後心裏有個小聲音,說起話來:


「呆子!應該拔出智慧寶劍,默念三寶的無量功德,恒持中道,快醒過來,不要作白日夢。」


每當我切切實實去履行這個教條,心裏的狂思亂想便靜止下來,有如漣漪,漸漸回復平靜。而三步一拜,仍舊繼續不斷。如果沒有這個法門、沒有佛法、沒有上人和觀世音菩薩,我會永遠陷在污泥裏,不能自拔。而我也是過來人,糊塗的日子受夠了,我要一心皈命頂禮常住三寶。


有時候,我會發明一些方便法門來幫助自己。例如,我知道自己必要閉上嘴巴,才會入道。我已發願全程止語,但是不能時時刻刻把持得住。我的本能衝動極待發泄,我的舌頭像狡猾的蛇蠍,於是我發明一個遊戲。叫做:「佛口——閉上嘴巴,收穫才大!」


是這樣的遊戲:每逢有一句話。急欲脫口而出,而我能把它壓抑下去,雖經多次引誘也不作聲,這樣一來我便給自己加添一個佛。每一次,當一句話從我粗劣的口裏跑出來,我便減去一個佛。目的:願萬佛城的萬佛殿,供滿萬尊佛像,填滿所有空間。這次旅程完成後,如果大殿裏的牆壁上,還有空缺,我會引為畢生憾事。因為這是我的過失,我把諸佛「講」走了。在這個遊戲裏,我要穩操勝券。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七年九月一日


恒實的傷風已經痊愈,我們的毯子被人偷去了,螞蟻已經離開車子;秋天日漸迫近。


在聖德巴巴拉二二五號公路上拜。這個鎮上的規矩,晚上不准車輛停在公路旁,只准人去公園露營。可是,鎮上卻沒有一個「紮營地」!恒實和我把這條法律,稱為「無住」的法律,專為修行人而設,助我們減去執著。有時候,我們在同一個晚上,要開到好幾個地方,以便避免警方糾纏。有時,我們在晚上也繼續拜。從十點拜到淩晨一、二點,然後小睡一會。晚上拜,無形中為這份工作「打氣」。修行要歷經險難,走投無路才有絕處逢生時之新的悟證。禪家所謂「大死一番」亦即指此而言。深夜裏,面對茫茫無邊的黑暗,更要拿出來真功夫、真勇氣,開啟心裏的慧日,消減重重陰影。


這次旅途中,最明顯的發現,是戒律的寶貴。前幾個晚上,黃昏時分,我在車尾誦讀菩薩戒,令我心神豁達,老老實實,充滿了慈悲心,又好像跟上人或者我的父母談話一樣——清靜、安詳。此時,紅色的太陽,在那神光藹藹、霞彩紛紛的雲彩中,徐徐而下。我微笑了。


恒朝


一九七七年九月五日  聖德巴巴拉摩度街


一群青年人,圍著我們嘻哈、訕笑。


「吃一把泥沙,怪物!」


「哈哈,也許他們正為我們祈禱哩!」


「嘻嘻,他們只懂得吻泥土,怪好玩的啊!」


青年人騎著摩托車,在四周喧嘩。我拿出一張新聞告示,他們不肯走近來接受。


「我們也想看看,可是,你的樣子太怪了——哈哈!」恒實和我只有微微一笑,繼續拜下去。其中一個青年人,終於耐不住:


「我不怕,我要看看那張告示上說什麼?」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他們圍著一起閱讀親聞告示,默默地看。


幾分鐘後,他們各自騎上摩托車,其中一個轉過頭來,揮揮手:「兄弟,對不起!」


出家人微笑了,青年人也微笑了。


我們住在一個浮泡裏。外面是金剛,裏面卻很脆弱。稍有差錯,浮泡也會破滅,隨即會失去護衛。可是,我們若在一舉一動中,畢恭畢敬,臨事不敬,也能夠履險如夷,逢凶化吉。


能夠在每一個場合裏控制自己,並不等於獲得自在無畏。真正的無畏,是當你在任何一個場合裏,根本沒有一個「自我」需要去控制。


恒實


一九七七年九月  勞工節


師父上人慈鑒:


有一句偈頌云:「天龍菩薩來臨也不喜,魔障外道來臨也不憂。」


可是,某些日子裏,很難控制心中的喜悅。今天,我覺得充滿法喜——好像浴佛節、上人生辰、盂蘭盆節,都一併混合,帶給我們出乎意料的禮物——金山寺裏十四個師兄弟,在上人率領下,齊來慰問我倆。


有什麼特別喜慶的節日嗎?不是,只是菩薩「捨己為人」的表現。世上那有這樣無我的師兄弟,早上四點起來,駕駛三百五十英哩,為兩個「同學」打氣……不可思議!


我們在聖德巴巴拉市外靜寂的公路上,坐在濃蔭下,這班人怎樣找得著?今天早上恒朝和我為何同時有心血來潮的預感?恒朝還說:「我們今天應該坐在路上明顯一點的地方。」今天早上,為什麼我會默默地在由加利樹下選擇一塊蔭涼的地方,而在三個小時之後,金山峙全體又會在同一個地方共進午餐?他們開出三部車子,沿途詢問路人,卻能同時在午餐前一起抵達——感謝上人的慈悲,讓我們今天體驗到這樣一個「小奇蹟」。而這一類的感應,在金山寺是司空見慣的。


恒朝和我剛坐下來吃飯,念完供養讚,打開飯盒子我剛要咽下第一口飯。只見恒朝的眼睛大大的,高聲的叫了出來:


「師父!」


我心裏想:「這是絕不可能的,但……等一等,你應該知道,最不可能的事,常常也會發生。」


恒朝再喊了一聲:「師父!」


我轉過頭來,只見上人身穿黃袍,在溫煦的太陽下,閃耀著一團金光,慢慢迎面走來。


然後,其他的人陸續從三輛車子裏步行出來——比丘、比丘尼、沙彌、沙彌尼,還有居士們。


那時候,我只想給他們每人一樣禮物。修道的英雄兒女,比我的家眷還親厚!


大家坐下來,一面吃飯,一面聽上人的教誨。小別重聚,大家暢談甚歡。然後,他們把東西收拾好了搬回車裏,開始三百五十里的歸程。這班同伴,只為了鼓勵我倆,不辭勞苦,長途跋涉,我很想說聲「多謝」,但我只能從心底裏默默感謝。


坐在上人身畔,如置身清泉,涼沁心脾。此時此際,萬念俱寂,大悲咒默默地在心裏往返縈回,有如心臟的跳動。一切都變得清晰,我的心神開朗,豪無窘迫之感,就算上人罵我、教訓我,也好像在我頭頂上灑甘露。我相信,佛在世時,在世尊的法會親聆法音,我們內心的喜悅亦不過如是。


上人伸手摩我們的頭頂,頓時覺得渾身發熱,一股電流,從頭頂沖到腳尖。上人問:「這瓜熟了沒有?」笑著用指節在我們兩個頭上輕輕敲了幾下。


那一天下午,在路上拜時,覺得輕鬆爽朗,飄飄欲仙。仰望晴空,只見萬里天空中,浮著一朵大雲彩,壯似天龍,栩栩如生,在空中盤旋賓士。龍的每一部分,都剔透玲瓏,尾巴、耳朵、足爪等等,配合得非常勻稱,惟妙惟肖。傍晚,看著天龍朝北去了,好像佑護著公路上駕駛的師兄弟。


在人生中,有些日子,特別難忘。而一九七七年的勞工節,將會深深地鐫刻在我們腦海裏。正如華嚴公路上的由加利樹,會仃立良久,我們的願力,也恒不退轉。今生中能與不退菩薩為伴侶,為教增光,這一生就沒有白費了。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師父上人慈鑒:


星期日,金山寺的四眾弟子,都前來參加三步一拜,他們每人容光煥發,和藹可親,沒有半點憂愁。每人面孔雖然各有不同,但每人的心境卻是大致相同——都是清靜無染、誠敬慈祥。啊!法友同沾法喜,其樂無窮。


你們全體前來慰問我們倆,使我們感動得流下眼淚,滴到我碗裏的麵條上。


一位法師拿出一把小刀,在由加利樹上刻了一行小字,以便紀念今天的聚會。有一個過路的青年人,剛坐下來與我們共進午餐。突然,十幾位法友同時出現,令他驚奇不已。本來,他供養一個西瓜,預備與我們靜靜分享。就在此時,金山寺的法友蜂湧而至。上人用慈悲的手勢,示意請他留下來一塊用飯。他當時的感受與我相同,可以說是既驚又喜。


你們來得快,也離開得快。上人說:「沒有什麼大事情」,天際間那朵龍形的彩雲,盤旋了好幾個小時,而你們帶來的歡樂,也會在我們心裏蕩漾良久。


有一樁奇妙的事情,上人非常肯定地知道我們當天誦讀六祖壇經那段經文。也把在我心裏醞釀了好幾天的問題,逐一點破。事前我沒有跟任何人時論過,連恒實也不曉得。


「但我怎樣知道呢?」上人微笑著問。


上人慈悲願力,給恒實帶來極大的鼓舞。你們離開後,恒實的信心倍增,面上呈現出笑容,預備在公路上勇猛向前。


「但願我與我的法友,皆深入圓覺果海!」


弟子 果廷頂禮


恒朝


一九七七年九月八日


我倆拜過本鎮的中學,校門前的標語說「歡迎新同學」。一輛車子,疾馳而過,飛擲過來幾個雞蛋。恒實此時剛跪到地上,兩隻雞蛋打中他的袈裟。(蛋打到地上去,卻濺濕他的袈裟。)但他無動於衷,只是慢慢地站起來,口裏念念有詞,繼續拜下去。


我們在曠野打坐。一輛車子駛過,向我們扔石頭。我們只管繼續坐,還要牢記師父的一句話:


「修行,就是不發脾氣。」


一件日趨明顯的事實:凡是我們發出去的電波,一定會反射回來。你目前所受的果報,來自你從前種下的因數。為什麼要發脾氣?我們不能逃避果報,只好默默忍受著,並且不再招惹新麻煩。斷滅了貪瞋癡,終有一天,裏面的「珍寶」,會晶瑩閃爍。又像湖裏的水,寂而能照,照而能明。


我把車子的引擎關了,車頭燈熄掉,靜靜地走到僻靜的住宅區的一隅。(這個鎮上的規矩,晚上不准路人在車子裏睡覺。)午夜,忽然從睡中驚醒……一片嘈雜和笑罵聲。周圍都是車輛,一群青年人,正在開聯歡大會,在我們四邊,抽煙喝酒。


淩晨一點半,又醒來了。警察巡邏車的探照燈,照著我們。他們等待著,我們也等待著。五分鐘後,警察車終於離去了。


恒實


一九七七年九月九日


上個周末,在金輪寺,聆聽上人開示中道法門。剎那間,如閃電光,我心裏似有契悟。稍後,上人轉過身來問:「果真!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此時,我掙扎已久的心坎,痙攣一陣,熱淚不覺簌簌流下。我的心,恍如打開了一扇門。我被上人的慈悲和威德,深深感動。他的力量,就是住持正法的力量,他不用絲毫造作就能化度我們反迷歸覺,改惡遷善。


佛法,是世間上最玄妙的東西。慢慢地我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回復原本清淨。這種信心令我感到既謙卑又喜悅。同時,也深深地羞愧,暗歎自己改變得如此緩慢,這樣不成器和自私。上人不惜苦口婆心,諄諄善誘,而我只是用滿腦子的困惑、愚昧和自私去報答他。上人是大公無私、正直莊嚴的。他的光明,終於


打破我心淵裏的暗昧。此時悲喜交集,不能自禁,因而熱淚盈眶。弟子要開始新生命,從法化生——願法雨普潤三千大千世界!


恒朝


一九七七年九月九日


清早,一蓮友夫婦和孩子把我們接回洛杉磯去,原來上人今天抵金輪寺。這是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在機場,當我與上人睹面相向,我內心的感觸,是前所未有的,那一種靈犀相通,心心相印的契合,超出任何親眷的感情,伸展到浩瀚遙遠的過去。在這幾秒鐘內,我感到周圍的一切,頓時消逝,面對著上人怡然微笑的面孔,我想入玄虛,沈浸在深遠而不可說的境界。上人究境是誰?如此熟稔,卻無法點破………或許,終有一天,我會明白。


恒實


一九七七年十月


師父上人慈鑒:以下是近來發生的一些境界


十月三日:


在我生命的過程中,我經歷了很大的轉變,因此我對事物的看法截然不同了。在我的嘴巴裏、肚子裏,我嘗到修道的滋味,而我不願意放棄這個滋味。我要盡我所能,降伏這個猿猴之心。我要為一切眾生爭取智慧、慈悲和覺悟,但要從我本身做起。我要助一切眾生離苦得樂,要與佛法契合為一。我要效法歷代聖賢,報答諸佛之恩、父母師長之恩。上人的誓願,是要一切弟子成佛後,他才成佛。為了圓滿上人的宏願,我必先要成佛。


我要把習氣除掉,但是集中精神,收攝心念,很不容易。稍為分散精力,就要過很久才能恢復。吃得太多,作白日夢,在腦海裏和自己講話,向外東張西望——這一切都沒有意思,都要放下。但願如此。娑婆訶。


十月五日:


今天,我發現「返本還源」是超越言語的境界,我要把情愛之流,倒旋回到天真無邪,織塵不染的地步。童年時某些回憶,現在顯得異常清晰,有時候像親身重覆二十多年前的境界。這個境界歷久分明,有如聽錄音帶、或看電影。身體上官能的印象,都會從八識田中浮現出來。這種情形不是常常發生,間或出現,但卻足以給我們一種鼓舞。


十月七日:


看到另一個景象,自己是個純樸清淨的人,沒有半點淫欲——我的心已回復本源真性。智慧劍已從習性的汙坑裏,劈出一番新天地。長期性的毅力、願行、苦功,把淤泥化煉成金剛。但當我稍為鬆懈,企圖用識心去研究這個境界之時,老毛病又出現了。我需要專心一志的拜、恒長不斷的拜,才能夠把這個境界變成現實。這是我在華嚴公路上的使命。


恒實


一九七七年十月八日


師父上人慈鑒:


剛念完晚課,誦讀華嚴經,現在可以寫信向師父請安。弟子們盼望寫信好幾天了,但時間表很緊湊,就像金山寺一樣,一舉一動都要小心衡量分配。否則會失去打坐、睡覺,或吃中飯的時間,而翌日拜起來便會出紕漏。例如今天,就不夠時間練太極拳。


在加維奧德市以南,預備朝北拜,再接上一號公路。上人,五個月前和今天,有顯著的不同。最大的轉變,是我們擁有個人的宇宙。當我們陷在泥濘裏拜,知道這是雜亂無章的妄想構成的境界。當強風把我們吹倒,當汽車不停地響喇叭,或者當一切靜止下來,骨節裏的痛楚完全消失——一切一切,我們知道應該埋怨誰,或者感謝誰。


很奇怪——每天我把妄想斬斷,滿以為自己做得不錯。忽然「叭」的一聲,一輛油渣貨車會在我肘子四寸外按喇叭。每當我仔細反省,發覺就在那時,我正在打妄想。於是把金剛劍一揮,斬斷這個不速之客。這份工作,要念茲在茲,持續不斷。現在,要把「無念、無相、無住」的境界,打成一片,逐步邁進,自強不息。從早到晚孜孜不倦,包括早晚課及吃中飯的時候。為什麼從前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現在正內攝其心,外抑其身,不說話,迴光返照,念茲在茲,不離本位——這都需要精神集中。老實說,往昔我一向沒有拒絕貪、瞋、癡,他們是我三個老朋友。正如上人慈悲地訓誨:


「果真!假如你有細如毫髮的空隙,你也會從那兒溜出去,逃出道場。」


在三步一拜的時候,我沒有逃避的餘地。當你不能逃跑,要面對現實,你才知道自己一直沒有改變,仍舊被貪瞋癡,三個老毛病,緊盤著翅膀,令你不能高飛。在修行之前,誰會想像到:使你輪迴不息的心,也是令你解脫的心?而中間的過程,就是:遇上善知識,遵從訓誨,具足信心,選擇恰當的法門,躬行實踐。這種工作在起初會進行得很緩慢。以下的文章叫做:


電話支柱、欄杆、樹業:借假修真


按照佛教的說法,心是宇宙萬有的根源,包羅萬法。心裏還有一顆智慧的種子,叫做佛性、自性、真如實相、「零」等等。所可悲者佛性被妄塵遮蓋,無法顯現。自性,原本清淨光明,織塵不染,卻被塵勞所覆。修行,就是堅信佛性的存在,耕耘心地,開闢自性的智慧光明。


三步一拜開始時,上人曾叮囑我:「不要打妄想!」為什麼?因為妄想在自性的明鏡上,蒙了一層陰影。若一念不生,迴光返照,破執修真,自會慢慢消除了污染的黑幕。


跪拜,能發動熱的能源,而戒律,能防止能源的外溢。時刻迴光返照,能夠淨化火焰,倍增光明。迴光返照,有多種方法,例如不說話、不張望、不發脾氣、不淘氣。最要緊的,不去胡思亂想。怎樣去控制自己的思想?這是困難的工作,不能一下子完全放下。智慧劍,是自性光明鑄煉的武器,每逢妄想生出來,可以用劍把它斬斷。這把劍不重,也不難用,但你要記得常常運用它。它是金剛鑄成的——牢固、鋒利。起初,你應該選擇一個合理的速度,然後,慢慢地增加速率。例如,在一分鐘內,嘗試完全專一;或者,每念一次咒,便猛力一揮。慢慢地增加專一時間,把妄想打回虛空裏去。


首先,把精力集中在最大的妄想:貪欲、自我、小器等等。金剛王的寶劍,能夠把一切妄想產除,使心智靈明,返本歸元,恢復本有光明。


這條僻靜的小路上,在我這一邊,是一行綿延不斷的欄杆、電話支柱和樹林。下午的斜陽,把欄杆的影子拖得很長,在大地上映下了斑爛的花紋。於是我便想:「我應該管制著思想,從這一個到下一個支柱,大約有十次的跪拜,每一個妄想來臨我便把它斬斷。好了,開始……斬!不要讓一個妄想溜過,把它完全送回方寸佛之間。行嗎?好,繼續。現在要拜到那棵樹,而不能打任何妄想。、斬!南無常住十方佛……斬!娑婆訶!波羅蜜!現在拜到那條支柱……斬!」


每多拜一次,內裏愈多光明。心裏除了愚癡黑暗,還有別的東西。我要閉上嘴巴,才能發現它的真實面目。一旦能夠停止了腦海裏絮絮不休的吵嘈,那是多好的勝利。


在旅途中一個深刻的意象:


我在一0一公路的乾草業中小便。早晨五點,旭日初升,燭照大地,綠野晴川,泛金流碧,無遠弗過,光景綺麗。公路上賓士的貨車,映射著陽光,反照到山丘上的檸檬果園。恒朝站在路口,肩膊上背著金黃色的布囊。他一面在等待我,一面在閱讀萬佛城金剛菩提海雜誌。他看得入神,全神貫注,儘管迎面駛來車子,他也渾然不覺。他像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笑靨迎人,他正在閱讀上人在某次禪七開示的語錄:


「如果你要學佛,必須勇猛精進,像一頭老虎,從高山跑下來,把自己的業障吞噬!」


恒朝最喜歡陽剛之氣,而上人的開示,是陽氣十足。這個景象,似一幅圖片,深深地印在我腦海裏。


十月十一日


如果你沒有絲毫淫欲,你有什麼需要隱藏?你怎會覺得恐懼或羞恥?那時,你只有祥和的喜悅。一旦被私欲所縛,你便不能隨心所欲地應從生命的召喚。這就是一點污染,使我們和佛陀有了隔離。淫欲,是障礙輪軸滑行的沙石,是明鏡上的塵垢,是湖上的波浪。淫欲是虛妄的。


如果我要獲得清淨,我就得洗心革面,把大男人主義的自我形相連根拔除,克己復禮,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同其明。在一言一念行中,我都要潔身自愛。當你明白這個道理後,你會發覺自己的習氣多麼深重。習氣自無量劫來薰染積聚,根深蒂固。現在,要培養新精神,並除去老毛病。要時刻精進,恒常觀照,堅忍卓絕真誠,日久功深,終能改頭換面。


十月十四日:


恒朝和我對昆蟲的態度並不慈悲。我們發願改過,面對細小的蚊蟲、蒼蠅,甚至長達八寸的青蜘蛛,也要生出慈悲心。於是我們在車裏懸上這個告示:


注意:


凡一切爬行、飛行、跳躍的昆蟲,請勿畏懼,我們的不會傷害你。法界寬廣,歡迎你來去自由,但是,當你住在這個道場裏,或者在我們的身上求宿,請遵守下列規矩:


(一)時刻奉持五戒。


(二)不准油燈、飲料,或油膩的東西裏自盡。


(三)一切飲食,是供養三寶的,不得隨意啖食。


(四)可以咬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但事後要發菩提心,度一切眾生。


我們把這個告示釘上之後,立刻,本來在車子裏聚集的蒼蠅們,全部飛出車外,然後降落到一幅窗簾上。以後,即使吃中飯時,它們也不再來騷擾。


我看著窗簾上的蒼蠅,突然覺得自己對蒼蠅,一向懷著一種憎厭心。於是,拿出智慧劍,把這個念頭斬斷。在迴光返照之下,它像一股黑氣一樣完全消失了。


上人,這只是一個妄想。弟子感到三步一拜的旅程,和西遊記大同小異。孫悟空和唐三藏,都在外面跋山涉水,歷經重難。但到了最後,還是要回光返回照,反求內心的寶藏。而我們途中,一直有大善知識指引。在西遊記裏,一條天龍化為良駒,為他們載運行李。我們這部五六十年代的老爺車,也是勇猛如天龍,發願把我們載到目的地。唐僧背負整套三藏,而我只背上一部經典——華嚴經。但這部經是經王之王。還有一個有趣的對比:恒朝宿世跟猴子有緣。在他過去生中,曾把猴子堵塞在山洞裏餓死,等他轉生為梁武帝時要抵賞惡因而遭受到殘酷的果報;恒朝也和孫悟空一樣,精通武術。恒朝是個武術專家,但他已發願,不再運用外在的武功,而要鍛煉內裏的功夫。西遊記裏的唐僧過分怯懦矯情。如果弟子恒常真實,便會一無所畏。二十世紀的三步一拜,好像是西遊記的續篇,正如大學畢業生現在去攻讀研究生一樣。


以上所寫的,僅供談笑之資,弟子已經打了太多妄想。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七年十月  加州海濱


三步一拜途中某些統計表:


(一)水分——每人每天用一加侖半,包括一切:洗漱、飲水、煮食、洗碗碟。車子每兩需要半加侖。


(二)速度——每兩小時拜四分之一里。每天拜一里至一又四分之一里。


(三)開車速率——最高時速不會超越三十五至四十里,通常時速是二十五里。


(四)睡眠——五至六小時,很少六小時,通常是五至五個半小時。


(五)食量——日中一食,近來食量減低,目前是每天一缽。


(六)飲料——清水、茶、果汁,不喝汽水和牛奶。恒朝間或在乾糧上用少許牛奶。恒實午後只喝清水。


(七)講話——恒實止語,恒朝隨時答復路人的問話。彼此之間不說話。但必要時可以寫便條互通心意。


(八)拜——從日出至日落,除了每天抽出兩個半至三小時,吃午餐,整理行裝,寫日記,和打坐。


(九)拜的地點——路旁、鐵道旁、人行道、腳踏車道、水渠邊、路口、停車堤壩、公園、公路……無有定處,隨遇而安。


(十)打坐——打坐和站立運氣(太極養生樁),每天二至三小時,平均二小時。


(十一)早晚儀規和諷誦經典——周日三小時,周未四小時。


(十二)公路上的規矩:


1、腳不踏入在家人的住宅、園子,或車裏。


2、脅不著地。


3、不蓄金錢和貴重物品,隨身只帶少量零錢。


4、有緊急事故,才寫信或打電話到金山寺。(恒朝寫信給他雙親。)


5、不求利養和名望。


6、不在同一地點,留宿超過三夜。


7、不把東西放在車頂上,忘記了而去開車。


8、幫助彼此迴光返照。


9、任何境界來臨,不要發脾氣。


10、努力不懈,迴向功德予一切眾生。


11、時刻運用慈悲喜捨——四無量心。


恒朝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


師父上人慈鑒:


近日來秋風乍起,朝露已寒,我們已從箱子裏拿出長袖的毛線衣。晝短夜長,秋空遼闊,萬木蕭索,路上只見落葉紛紛,飄紅點點。我們沿著僻靜而崎嶇的海濱,朝北拜向萬佛城。


從表面看來,修道有時候似乎呆滯而空虛。前幾天,我向一群孩子解釋金山寺的生活,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那簡直像死了一樣!」其實修道會給你帶來許多新奇的經驗。「外面假,裏面真」。以下是在聖德巴巴拉鎮發生的一樁事故:


我們慢慢地在市區邊緣拜。忽然一輛貨車在離我們幾碼遠的前面的一個門口煞車。


「你們這班XXX流氓,快滾!」


一個魁梧漢子從車子跳下來,阻擋著我們的去路。


「這是我的家……你快給我滾!」


恒實只是默默地繼續拜。當他拜到貨車的後面,那漢子便走上車,開了回動齒輪,企圖把車子倒開,來嚇唬恒實。恒實只輕聲念著:「華嚴海會佛菩薩……」,然後,走三步,跪到地上拜。


此時,貨車已駛到人行道外面。……一片沈寂。


「快點離開我的圈子,否則……」他惡狠狠地提出警告,我們無動於衷。到了最後,正當我們要拜出他的地盤時,那個男人用和緩了很多的聲音問道:


「喂!你們究竟在幹什麼?」


我向他發了一張新聞通告(簡略解釋三步一拜的目的),然後又回答他幾個問題。


「一直要拜到三藩市之北?!」


他不禁喃喃自語,然後,他跟我握手道別說:


「好,請保重。」


在整個過程中,我心裏不停地念「南無觀世音菩薩」,把他當作父親或者叔伯看待。而這個方法頗為有效。但更加有效的,是耐心、止語,和緩慢地拜。靜寂,能深深感動很多人,令他們暫停下來,自我反省。因為、恒實所發的誓願,沿途中在路人心裏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見到很多人,在他面前就變得沈默起來,若有所思。他們心裏一定在想:「如果要我一年內都不說話,我會在內心發掘到什麼東西?」


就在那靜寂的一分鐘裏,如果他們將以上的問題,反問自己,那麼,他們已「發現」了一線新希望。


晚上,諷誦華嚴經,我對這首詩頌有更進一步的瞭解:


「不取眾生所言說,一切有為虛妄事,


難復不依言語道,亦復不著無言說。」


—華嚴經十迴向品—


一個衣衫襤褸,鞋履破爛的男人,在路上停下來,看著。沒有交談。


然後,他說:「我沒有像你們這樣深入,但我知道,你們是真誠的。」他把口袋裏的零錢全部掏出來,「並不很多」,他還道歉,「但有些事情是不可數計的。」


無言的交換,真玄妙。


上人,我們跪拜時,會偶爾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我為了如今能夠懂得回家,能夠修道,欣慶而哭;也為了過去背覺合塵,飄泊異地,起惑造業,哀傷而哭。現在更明顯的:每當起心動念,我剛在種因,果報也會立刻呈現。往往,在幾秒鐘之內,即有感應。而且這種感應在我心中往反激蕩,翻雲覆雨。一時煩惱,一時清淨;一時清淨,一時煩惱。明白這是怎樣一回事,是控制身心的第一步。我需要修養耐性,正如上人所說:


「貓終有一天會捉老鼠。」


上人上周在金輪寺的開示,正中要害:「世界上所有的問題,皆由自我產生。沒有了自我,就沒有不自在,也不會害怕:你既然知道不能再打妄想,便應該停止了。」


   


怎樣去停止?怎樣去截斷胡思亂想?恒實和我發現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學習!正如六祖壇經上所說:「感應道交難思議。」


最後,還有一位小朋友來提醒我們。在人行道上拜,小朋友騎著腳踏車,停在我們身邊:


「嗯,還未到哩!只要拜、拜、拜、拜,念、念、念、念!」


弟子 果廷頂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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