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實法師及恒朝法師朝拜日記 1979年 7 月以後到結束(轉貼)
一九七九年七月二十一日 鹽灣
「公路上靜觀未法時代的人生世相」
師父上人慈鑒:
華嚴經上說:
「一切三世,唯是言說。」
同理,末法時代,不也就是唯心所現,「唯是言說」都無實際嗎?一切唯心造。萬事萬物,隨著你的看法而轉移。把它叫做末法時代,它就變為末法時代,把它叫做正法時代,它就轉為正法時代。世間上無有定法,只有眾生的分別心,生出種種不同的妄見。本來,諸法平等,無有高下。
單是末法時代這個觀念,就足以削滅我們的銳氣,使我們萎靡不振,自甘墮落。這就是反主為奴,心為境轉的例證。同理我們在三步一拜的時候,也會面對各種魔障,一不小心便為魔障所轉。假設你不去注意魔障,行所無事,如如不動,那麼魔障便會自然消滅。總而言之,不去打他們的妄想,他們也不來擾你。醜陋的男人,漂亮的女人—都是一樣的道理。一切麻煩,皆由我們妄想自招。
「念茲在茲妄歸真,十方諸佛授手親,
速證三輩九品地,摩訶妙法勝靈文。」
—宣化上人數珠手眼偈讚—
若能時刻精進不退,淨治其心,諸妄自然會歸真。這時候,末法也會變為正法。歷代的祖師和聖賢,並不被境界所轉,他們是轉境界的。
在我未到金山之前,曾聽人這樣說:「金山寺?那些佛教徒很嚴謹、很呆板,太注重戒律了。尤其不准吃葷、不喝酒、不吃麻醉藥、不邪淫。現在是科學時代!他們實在太愚昧。在末法時代,這種修持是行不通的,現在應該迎合時代的需要。可是,他們還修苦行,建道場,設大學......真是不合時宜!」
華嚴經上說,一即一切,一切一即,遍虛空法界,盡未來際,一切事理融會貫攝,毫無障礙。根本上既沒有時間,更沒有空間的分別,無來無去,無依無住。那麼,就算是末法時代,我該躲到那兒去?隱居深山與世隔絕?或者躲到另一個星球裏去?無論躲到那裏,總不能跳出法界的圈子。我們的自性,與法界是同體,不二不異的。
在加州濱海的金色埃小鎮裏,有些市民並不覺得這是末法時代的來臨。他們的生命充滿活力,絕無萎靡不振的跡象。
唐,現在是保險推銷員,從前是教員。一個星期天他攜家眷,同來看三步一拜的行者。「你們周圍有一股祥和的氣氛。」
他們獻上供養,坐在旁邊靜靜的觀察。
過了一段時間,唐又回來。他向我們坦白說明──他任職的公司起了變故,職位可能保不住了。
「說老實話,天地間許多事情是顛顛倒倒的,沒有什麼價值。」他對佛法有濃厚的興趣,很想做一個好丈夫和父親,並且願意幫助別人,但是他未能安穩自己的心,傳統的宗教不能激發他的信仰,鼓舞他的靈魂。
於是,唐開始誦念觀音的名號。每天晚上,在房子一個角落,獨個兒靜靜地誦持。幾個星期後,他回來了,顯得容光煥發,神態較前安穩。原來,他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一切事情都有了起色,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正在誦念觀音聖號,忽然一位滿頭白髮,長髮垂胸的老者,在我眼前出現,我頓時感到很輕鬆,對他毫不畏懼。」按照他的描述,這位老者的相貌和虛雲老和尚的德相有頗多相似之處。
此外,還有湯姆。他和妻子及三個小孩,在海洋旁邊經營一個小旅館。有一天,他們送來供養。
「我們很羡慕你,年輕時應該好好地幹一番事業,可是現在太晚了。我們很年輕便結婚,現在又有了孩子。」這對夫妻起初以為學佛唯一的途徑,是到一間寺院裏出家。我解釋說,居士也可以隨分隨力依法修行。尤其是在萬佛城,有很多居士在那兒為辦道用功。
「你是說,居士也可以攜同小孩子,到那兒修行嗎?」他喜出望外的說。
過了幾天,湯姆再度回來,坦白地告訴我們:「他曾經染上吸毒和酗酒的惡習,結果入不敷出,債臺高築。當時,他覺得被家庭和親屬所牽累,很不自在,因而感到走投無路,瀕臨絕望。後來,一陣心血來潮的催使,他向金山寺訂購一本沙彌律註解(明蓮池大師著沙彌律要解,加上上人向四眾的講述。)此書的內容,主要教人切切實實的敦品勵行,改惡還善,律己精嚴,躬行實踐。湯姆很同意,「禍福無門,唯人自招」的道理。他往日不守規矩,生活頹廢,自暴自棄,因而自食惡習果──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一年後,湯姆和他的家人,又在路旁與我們見面,他們到郊外旅行,路過此地。一家大小活得歡快、融洽;湯姆本人充滿自信,神態安祥,一反往昔的悲觀和傍徨。小孩子也不像從前那樣怯弱和呆滯,顯得聰明伶俐。湯姆說:「你知道嗎?那部書真的幫助我改頭換面......把我整個生命都轉變過來了!我不能以言語來形容,我所得到的益處有多大!」
麥加利一家,從前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後來他們脫離教會。麥加利太太說:
「因為這個宗教沒有研究到底究竟處。現在是太空時代,宗教信仰也應該隨著時代革新。一種革新的朝氣,足以激動末法時代的人們,銳意前進,自強不息。尤其我們的孩子,提出的很多問題,都是我們年輕時不敢去研究的。我們見到三步一拜,聽到萬佛城的各種消息,很感欣慰。佛教雖然博大精深,然而它卻不阻塞個人的獨自發展和覺悟。我們的孩子都要信奉佛教,外子和我也曾跟隨你們學習。你知道嗎?外邊有很多人,他們的處境不佳,孤陋寡聞,好像躲在林森裏一樣不見天日,然而他們急切的追尋,默默地等待,渴望獲得究竟的解脫......」
每一位菩薩都要發四宏誓願。就算末法時代,也是勇往直前,毫不懈怠。他永遠不去渡假:
「眾生無邊誓願度!
煩惱無盡誓願斷!
法門無量誓願學!
佛道無上誓願成。」
有些人說:「世界和平?了不可得。消災解殃?簡直是說夢話!」
愈是不可能,愈是要去試一試!
或者,他們又說:「社會和家庭的組織,逐漸解體,世界混亂人心惶惶。」正因為這個原因,佛教才應該大行其道,拯救世人!就是因為眾生太苦了,諸佛才出與於世。故六祖曾經說:「佛法難起。」
假設人人都開悟了,已能離苦得樂,誰還需要佛法呢?法,就是藥。我們愈是創鉅痛深,我們愈需要法藥的治療。
可是有許多人會說泄氣話,諸如:「這是末法時代,不管你怎樣用功,終歸無效。你這樣幹太愚笨了,不管你做什麼,總是一無所獲白費心力。」
但是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愈不可能嗎?愈要努力!為什麼?因為我們愚蠢才有排除萬難,鍥而不捨的精神。當前世局之所以岌岌可危,就是因為太多聰明的禍國殃民,危害社會,做出傷天害理、損人利己的事情,因而橫逆和災難業生。假若一個人雖愚癡但他志向堅固,認定一個目標勇往前進,不避險難,百折不回,不謀己利,不怕吃虧——最後終會獲得豐碩的成果。如此則世界幸甚,人類幸甚。
於是,我反省一下:「儘管我怎樣去珍惜,去保護這個身體,究竟有什麼用處呢?無常鬼終究會來。趁著還有些時間,不如好好地利用它,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菩薩不單不怕吃苦,他還甘願奉獻他的四肢原骸、頭目腦髓、國城妻子,一切一切,來饒益眾生。他說:「沒有關係,我只願一切眾生離苦得樂,我不願意斤斤計較個人的利害得失。我與萬物同一本源,休戚相關,如指與臂,利人即是利己,唯有悲天憫人時刻以眾生苦難為念,就是同體大悲,境智不二,心物統一。我的身體與天地同根,不離自性,了悟自他無疑;就是離念大智,幻化空身,即是清淨法身。」
「於菩薩願,未曾休息。盡一切劫,心無疲倦。於一切苦,不生厭離。一切眾魔所不能動,一切諸佛之所護念,具行一切菩薩苦行。修菩薩行,精勤匪懈。於大乘願,恒不退轉。」
—華嚴經十行品第八難得行—
菩薩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菩薩深知不顧眾生苦難,只顧自己的自私態度,是行不通的。一切眾生,本與法界無有分別。萬物與我為一,不增不減,不生不滅,無人無我,無依無住,更無地方可以匿藏。修行,是永恒的道路。
「譬如鑽木以出於火,火事無量,而火不滅。菩薩如是化眾生事,無有窮盡,而在世間,常住不滅。」
—華嚴經十行品第八難得行—
弟子 果廷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七月三十日 海洋農場
師父上人慈鑒:
今天,烈日當空,熱浪滾滾。獨個兒在寧靜的公路上拜,公路兩旁的古松參天,一切顯得分外謐靜。我們保持著緩和穩定的節奏:三步、一拜。我的生命,有如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在我眼前浮現,我清晰地看出自己那兒做錯了,那兒做對了。修道的路徑,如日下當中,高高的淩駕於一切諸法之上。修道,是一切光明的泉源。
我願報答一切父母師長的深恩。我願一切友人,同證菩提,於法自在,任連騰騰,安穩愉悅。所有眾生是我的朋友,生生世世,我們都願聚在一起,真修實證,同登彼岸。一路上有很多路人,很多動物以及其他眾生,都向我們詢問同樣的問題:「你們是篤行實踐嗎?佛道可成嗎?我們皆可作佛嗎?
有時候,他們不用言語來問,然而,大家同樣尋找一個究竟的皈依處。
我們是同體、一心。
一個青年人,供養野莓子。
「這是我今早上在雷斯灣採的野莓子。」
他也是個老朋友,在過去世我們曾經聚首。今生,他獨個兒駕著一部老爺卡車,在上面還用繩子縛著腳踏車。我們在路上遇到無數的,來自各行各業的眾生,他們心裏也明明知道,此時此地僅是世間上夢遊的一剎那,各人都在尋找圓滿靈性的路徑。他們聽到「佛教」,聽到「出家人」,或者「一心」的名詞,在心裏立刻發出共嗚;他們面對我們如親故舊,一種默默的親切感不禁油然而生。他們為什麼在路邊停下來?不是要來看我們,而是來看看那鏡子裏的投影,也就是他們自己的尊容。
雖然,現在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然而,這個旅程艱苦遙遠,漫無止境。一切眾生都是路途上的旅客。
在路上拜了兩年多,才知道修道,是世界上唯一有價值的,也是唯一真實的法門。最大的布施,莫如法施。今天,這個青年朋友送來野莓子,他坐在地上,默默地看著我們拜。突然,華嚴經的一段經文在我心中顯得特別真切:
「善男子,諸供養中,法供養最。所謂如說修行供養、利益眾生供養、攝受眾生供養、代眾生受苦供養、勤修善根供養、不捨菩薩業供養、不離菩提心供養。」
—華嚴經普賢行願品—
真正的布施,就是確實斷除貪瞋癡,放下覆藏和假面具,息滅嫉妒、驕慢、疑惑,也就是明心見性,找回本來面目。這是最無上、最難得的布施。
世上每一個人,都在找尋「真實」的東西。我們到外邊去找,殊不知道這個「真實」的東西,就是我們的自性。能夠如法布施,便是做個「真實」的人。清淨安穩,少欲知足,如一泓清水。慈悲喜捨的四無量心,有如剛從天降,潔白晶瑩的雪花;而這個「一心」,好像遼闊無際的虛空,廣大無邊。所以說:「在諸世界中,最難找到的,莫如真我。」
在山腳的一個盆地裏,新建的房舍節比林立。園地上有些人在打網球、游泳。兩年前我們路經洛杉磯一所假日俱樂部,跟這兒的景象差不多完全一樣。世上一切景象,皆是虛妄不實,瞬息萬變,周而復始,循環不息。眾生死此生彼:舊的一代死去,新的一代接踵而來,正如網球場上的球手輪流接替,玩著同樣的遊戲,在痛苦和追尋中,往復奔走,使網球賽一場一場持續下去,無有了期。
今生能遇到佛法,是多麼幸運的事情!我衷心喜悅,甚至在我的骨子裏邊,也深深慶倖這個良機。逐漸地,回想起做一個「真人」的歷程有點不寒而慄。我在黑暗摸索許久,最後才走上正確的路途。自自然然地我們學會布施,有如天空普降甘露滋養萬物。一步一步,我們學會作而無作,行而無行的玄妙。
經過整天的叩拜後,心裏覺得很踏實很清靜自在,不為世間所染。三個青年男子,背著書囊,在路旁稍歇,向我們要一點清水。其中一個問:
「這位是誰?」他正打量上人的法相。
另一個友善地開玩笑:「你的頭髮長回來了!」
接著,他又正經起來:「出家是不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他的朋友正在端詳我們車上所貼的新聞告示,告示旁邊還掛著佛陀的聖像。然後,他抬起頭來,很肯定地說:「我想,叫他們不做出家人,更不容易!」
真是一語道破,實獲我心。
臨別時,他們說:「真偉大!為大家拜,令一切眾生得到和平快樂......真好!」
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顯示佛法無所不在,如秋空皓月,在一切眾生心湖中投影現象。菩薩道是我們自然的歸宿,雖然,這些青年人不知道,但他們也懂得如法布施:「心佛與眾生,是三無差別。」
眾生心就是佛,佛就是眾生。願我們共成佛道,早證究竟安樂!
弟子 果廷頂禮
修行者的消息(一九七九年八月~十月)
恒實
一九七九年八月一日 海洋農場
師父上人慈鑒:
上人曾經在一九七三年這樣教誨弟子:
「如果你發了大願,就不能打妄想。假使你發了大願之後,即使打少許的妄想,也會把你的大願遮蔽了。所以不要打殺的妄想、盜的妄想、淫的妄想、妄語的妄想。」
上人,弟子還是被舌頭牽著往地獄裏鎖。今天,我差點墮進獄裏去,使我墮落的不是我的舌頭,而是我的筆桿!
今早,恒朝和我都感到很自在,顯得有點自滿。念早課後,彼此開始交換字條,題目是戒律。恒朝說:「能夠做一個圓滿的律師多好,嚴持戒律而神態安然,正所謂無功用道,不持而持,永遠不逾規矩!」
就在此時,我找到機會去犯規,一旦失足,便鑄成大錯。我在便條上寫:「弘一律師多年來只穿一雙鞋子,走路很慢很慢,生怕踩到蟲子。」
我把便條交給恒朝,在旁觀看他的反應。他沒有說什麼,於是我又故意做出一個滑稽的模樣,仿效別人緩步而行,戰戰兢兢地,生怕踩傷了昆蟲的樣子。然後我輕蔑地把手一揮,在便條上寫:「胡說!真有功夫的人不需要這樣造作!」
意思就是:真正有道行的人,不需要著相。一個真正有德的律師,不用裝模作樣,應該自自然然。
隨後,我們又交換其他的意見,在字條上討論袈裟的問題。我們彼此同意,持守戒律,是一個作佛弟子的最基本的條件。
走到公路上,開始跪拜,立刻發覺自己所寫的字條和自我陶醉的態度發生作用,幾乎把我拖到地獄門頭去,因為我已經破了許多戒律,如毀謗三寶、毀謗正法、打妄語,兼犯了菩薩戒中的:(1)自讚毀他戒、(2) 輕慢師長戒、(3)無根謗戒、(4)慢人輕法師戒等等。
我立刻低首下心自我懺悔,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放肆,如此隨便。中飯後,我又對恒朝寫了一張便條:
「今天早上敘述有關弘一大師的故事,是犯了毀謗、妄語、兩舌、惡口、綺語諸法的因緣。這是無量無邊罪行的淵藪,我一定要停止!我沒有資格去輕視大德高僧......太愚癡了!開這種開玩笑,有如把身體的四肢截斷!第一,我不知道那故事是否真實,只是耳聞而已。我應該明白弘一律師在戒律上的修行是精湛無疵,值得我們讚歎的。我的行為多麼可恥,好比為自己送葬,坐著直線快車投奔到地獄頭去。我沒有資格去毀謗賢聖僧,如果我不好好地管著自己的舌頭,我修行到底為了什麼?」
這個下午,我一面拜一面懺悔,也慶倖自己還有機會懺悔。在沙彌律註解中,敘述一個公案。一個比丘曾毀謗一位羅漢,說他念經的聲音像狗吠。羅漢不但沒有生瞋恨心,當下便原諒這位比丘,並且勸他立刻懺悔。因為羅漢的大慈悲力,使比丘躲過墮入無間地獄的惡報,然而,他卻轉生為狗子。
上個星期,弟子正在誦讀華嚴經第三地。經文宣說獲得天眼通的行者的境界:
「此菩薩天眼清淨過於人眼,見諸眾生生時死時,好色惡色,善趣惡趣,隨業而去。若彼眾生成就身惡行,成就語惡行,成就語惡行,誹謗賢聖,具足邪見,及邪見業因緣。身壞命終,必墮惡趣,生地獄中。」
我怎能夠這樣愚昧,難道要以身試法接受這個考驗?
當天下午,我的腦海裏充滿這種思想。天氣很熱,我感到懊喪不樂。我喘不過氣來,裏面的眾生不停地爭論、吵架,充滿惶恐,我的腦袋,儼然成為地獄的一隅。我去小便的時候冒冒失失走入荊棘叢裏,把雙手也刺傷了。
於是,我對三寶、對上人、對弘一大師懺悔。我說:「弟子並不怕吃苦,也願意接受任何懲罰而無怨,因為明知種下惡種子,必定受惡果報。但弟子最怕因此迷失了方向,不能圓滿道業,利益一切眾生。」唯願虛心至誠稽首懺悔,祈求三寶哀憫攝受,使弟子回復清淨,依然能有弘揚佛法的機會。
就在我虔誠懺悔的一剎那間,一輛車子突然從天而降,風馳電掣,直向路肩撞過來——正是我們拜的地方!車門突然打開,差一點便打在我身上。
弟子相信,這是三寶的一種慈愍的方便法門,使我「即時受報」,以便抵消尚待償還的罪孽。平常,我是不停地誦持大悲咒。這些神咒都有不可思議的威力,能幫助誠心但無知的眾生去克服他們的業障。弟子相信,要不是三寶的憫愍攝受,以及懺悔的神力,我根本沒有機會來寫這封信。我沒有立即墮地獄,飽受焚燒油炸諸般苦刑,已是萬幸中的大幸!因此我得到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還可以繼續修道。
為什麼我會犯如此愚昧的錯誤?三年前上人曾在法會上開示:
「你們誰喜歡講是講非,將來一定會墮地獄。當然我不願意你們墮地獄,但因果是絲毫不爽的,到時我也愛莫能助。切記!你們都要非常謹慎言行。」
為什麼我沒有熟記這個教訓?為什麼我的嘴巴也障礙我,雖然我盡力去管制它。這都是因為往昔種下的惡種子,這是瞋恚的果報。
在普賢行品裏邊,普賢菩薩這樣說:
「若諸菩薩於菩薩起瞋恚心故,即成就百萬障門……恒起四種過失故,成就語業障……」
—華嚴經普賢行品—
這是我生命的寫照。假使我沒有學習佛法,我永遠不會認識這個毛病,也永遠不會懂得改過。因此,會使孽根從今生蔓延至來生,生生世世,綿延不絕。這樣,不單不會把毛病減輕,還會繼續增加罪過,並且對自己受苦的因緣,還茫然不解!
一向,我未曾察覺自己的瞋心很重。今天下午,我走到車子旁邊仔細端詳一番,車尾巴被撞出現凹痕,排氣管破裂,車後的保險杆被扭曲。剛才襲擊我們的車子,稍後又再度來攻擊我們這部老爺車。據恒朝說,那班人本來想闖進車子裏,無奈車門鎖上沒法子進去,便往車子猛力撞擊,企圖把老爺車推到泥溝裏去。這不就是瞋恚的行為嗎?我怎能不承認這就是我招引來的果報?
記得前些時候,有人從路邊飛擲啤酒瓶,打碎了車子的玻璃窗,恰好落在觀音聖像的後面。那個瓶子對我說法,正如今天那部車子對我說法一樣:「善男子,遍虛空法界,那裏有爭強鬥勝的必要?誰叫你要做第一,誰叫你要自命清高,要高人一等?你跟所有眾生沒有兩樣,你應該滿足了。兄弟!你應該生慈悲心。人孰無過?你應該忍讓,把壞脾氣改了。且看,當你打妄想的時候,你會惹來多少麻煩?」
從老爺車的玻璃窗的反影中,我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我想起佛,佛是最圓滿的人。他具有十八不共法,其中有身無失、口無失、無異想(佛對世間一切人一切物,不生分別心)、無不定心(佛常在定,無有不定時)、無不知己捨(他隨時隨地能捨一切,來利益他人)等等。佛陀累劫修行從未稍綴,所以終於證得大悲大智和無比的神力。佛當然受過無量苦,但他不怕也不瞋,自然而然,他的道業日益進步,到最後他便成佛,成為天上地下最健康、最圓滿的人。
今天的教訓,令我更下決心去用功修行,不再打妄想,也令我更深一層去信仰懺悔的清淨力量。我覺得自己像個頑皮剛強的小孩子。他的腳踏車撞到路邊,撞得鼻青臉仲,而他慈愛的父親輕輕地把他從路邊扶起,將腳踏車的把手糾正過來。父親以慈和的音聲向孩子說:「你應該在平路上行車,走中道,這樣便不會摔交。這種道理是千古不易,對任何人來說道理總是一個。要小心點,才會安全。」
佛法也是這樣。在走向萬佛城的路途中,佛法能制止我們在業輪上摔跤,免得摔得頭破血流。我們全體都在這條路上走,我們都應該安全抵達目的地。
一經懺悔之後,壓得我透不過氣來的千斤重擔,頓時從我肩膊上卸下來。記得三個星期之前,我在拜的時候,面部剛貼到地上的一塊石頭,看見一隻小蟲子。我仔細觀察這個小蟲子,他在那石頭上撒了一滴尿,只有針尖般大小。然後,小蟲子把兩隻小手互相磨擦,抹一抹面孔,又跳到別的地方去。我想:「那就是我,每當我忘了修道,就變得和那小蟲子一樣,生命的本意是吃東西、小便大便。果真!不要這樣自私!快去種下清淨的因。趕緊努力,不要作一隻蟲子!不要為自己擔擾,不要去想!只要專一修道!」
弟子並沒有意思去誹謗昆蟲,蟲子也是最好的善知音,我跟一切昆蟲猶如一體。它們的身體很快就分解腐爛,我的身體又何能長駐久存,不過比較能夠拖延久一點而已。可是,我不要做一條懶蟲。懶蟲被其業報拖累而不能出離,精進之蟲是勤奮不懈的。
我希望總有一天,道業圓成,能超凡入聖,「掌握造化,縱橫宇宙,隨心所欲,普度眾生。」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二日 錨灣
師父上人慈鑒:
弟子們在老爺車後面吃午餐。外邊冷風颼颼,沙塵飛揚。一位身體嬴弱的老歸人,步履蹣跚地走到停靠在我們後面的車子旁邊,雙手緊抓著車身,來保持身體的平衡。她行步艱難,眼睛耳朵都不聽使喚了。沒有人瞭解她的身世,她緩緩把頭抬起來,目光呆滯凝視著一片汪洋。在她膝上有一碗食物,但她對食物似乎不感興趣。她在車子裏輾轉移動,太陽高照,光耀奪目,她那映現在車頭玻璃裏的影像,似乎隱沒不見了。唯一出現的,是我們頭頂上那片隨風舒展,馳騁睛空的白雲。
她的女兒和孫女跟她在一起,從她們的面上可以看出綺年玉貌,轉眼成空的道理。花前月下,為歡幾何;轉瞬之間,花容月貌,隨著逝水年華,一去不返!她們三人交互對比,儼然描繪出一幅生老病死的運環圖。三個人的影像,合起來成為一個人的影像,萬事萬物皆在說法。此時,我看看自己的身體,自己吃的午餐,然後,再看看那車頭玻璃反影裏的迴旋翻捲、飛舞的翱翔白雲。
我心裏猛然醒悟——對了!一切法皆是無常。今天看來好像堅固穩定的事物,明天便會煙消雲散。一切一切,都像白雲那般飄渺不定。一切都像在對我們說,還不快點修行?無常須臾便到,你的時候不多了。好趕快奮發立志,奔向真理。
每天晚上,我們誦念普賢菩薩的偈頌:
「是日己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大眾!當勤精進,如救頭燃,但念無常,慎勿放逸!」
今天晚上,當我念這首偈頌的時候,我會想起這個老婦人;想起那落在地上的松子,還有路邊那枯萎了的黑梅藤蔓;也會想起我如何顧影自憐,端詳自我的身形;如何去觀察那飛捲的白雲及其投影。我還會記得,在吃完飯之後,大家一起頂禮三寶的情景,包括那老婦人在內。雖然她的雙腳有點兒彎曲,她仍然屹立不動,神態恭謹誠敬。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三日 錨灣
師父上人慈鑒:
這對信的題目是「是臭鼠還是比丘?是廁所還是佛堂?」
一切唯心造。清理員的報告云:
「或復有畜生,種種醜陋形,由其自惡業,常受諸苦惱。」
─華嚴經華藏世界品第五之三─
三步一拜常予我們最大的布施,那就是對佛法的深厚信心。在諸佛法中,很難指定那一種是我們信奉最深的。這等於問:海洋裏頭,那滴水比其他的來得更濕些?或者問:那一線陽光比其他的陽光更為清淨明亮?一切佛法都是真實不虛,所謂一真一切真,我們愈修行,信心就愈增長。譬如銀行裏的存款愈積愈多,同樣修道人信心的戶頭,也會因為他精進不懈而日漸充裕。
在途中學到最根本的課程,莫過於因果循環的真諦:如是因,如是果。根據大不列顛(英國)的傳說,侍從德童子能從巨石中拔出寶劍,這種近乎奇蹟的表現,簡直不可思議;因為在他四周,環立著無數威風凜凜、驍勇善戰的武士──他們不但不能拔出寶劍,就是把它移動一分毫也無能為力。追溯原因是在往昔生中,維德曾種下這種因緣,使他今生成長之後,即能登上國王寶座,成為一國之君。他就是舉世聞名、流芳百世的亞瑟王。
還有,在唐朝時代,有一個貧窮的椎夫。有一天他擔柴路過市里,偶而聽到旁人誦念金剛經的偈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當下便豁然大悟。這是什麼道理呢?乃是因為:「夙世機緣成熟了,所以他今生註定能作禪宗六祖慧能大師。」
在錨灣的礁石上,成群結隊的海狗聚在一起。它們為何集在一起說海狗的法?因為在過去生中,它們行為不當,造業受報,因而今生轉生為海狗。林肯是美國的大總統,但他死於一個陌生人的槍下──為什麼?因為他在往昔曾殺過人,所以今生要償還殺人的孽債,遭受這種果報。
宇宙間一切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因緣,所以說:「見事省事出世間,見事迷事墮沈淪。」
上星期某一個早上,我在路上走,剛轉了一個彎,在濃霧中發現一隻死了的臭鼠;大概是幾分鐘之前,被路過的車子輾死了。它的身體尚有暖意,這臭鼠是公的,重約五磅,嘴裏露出銳利、微勾的食肉尖牙。我把它的屍體從路面上撿起來,當我提起它那條蓬鬆的大白尾巴時,心裏有一點不寒而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條臭鼠正在為我說法,牠說:
「往昔的時候,我曾起了貪心,從貪心以起了瞋心及癡心,乃至犯了殺業,所以現在來受果報。我的身體不單臭不可聞,令人望而卻步,不敢親近;今天,連這個臭皮襄也保不住了!這是過去生中,當我做人的時候,沒有循規蹈矩,我拚命吸食貪瞋癡三種毒素,結果把自己毒死了。這完全是我的錯,不能怪罪別人!」
我為牠念了幾遍往生咒,也感謝它為我說法。我心裏想:「今生能修道,我是多麼幸運!身為一隻臭鼠,是多麼痛苦的事──不能結雙跏趺而坐,不能拜佛,不能供養三寶,幸虧我有人身。」
到了吃中飯的時候,我的行為就像一隻臭鼠一樣!我發覺自己盯著怛朝的缽子,心裏不停地批評他的一舉一動。我心裏充滿了刻薄的瞋恚和貪婪,在我腦海中,我默默地和他競爭,這是我一向的毛病。可是,這一次我記起上人的開示:
「要捨妄歸真!平常心是道,直心是道場。不要怪任何人,不要批評他人,要做一個好人,不要自私自利。要做一個偉人,是從最微細的事情上開始。真正的佛法,就在你眼前!」
—一九七八年八月十日上人講於馬來西亞—
發覺就在此刻,我種下做臭鼠的因緣,還茫然不覺哩!當我警覺過來,這種因果的循環,立刻顯得如晝夜般分明。我趕緊把這個境界轉過來,有誰願意吃毒藥?出家人應該有清淨的思想,才配做出家人。要從最細微的地方做起,將來才會成佛。臭鼠就是在往昔生中打臭的妄想,所以才墮落到臭鼠之身。上星期那只被車輾死的臭鼠,就是說這個法。
從無始以來,我在法界裏迷頭認影,東奔西走,到處追尋。這就是迷失本真,心外求法,總想找個毛病來遣責別人,找個批評的物件,來推諉責任。其實,萬法無咎,毛病出在自己的身、語、意業,它們是我痛苦的淵藪,也是我快樂的泉源。天下沒有他人能為我作主,每一舉心動念,皆由我自作抉擇。要做出家人?抑或做臭鼠?一切一切,都由我自己決定。
佛法教我們循規蹈矩,明心見性,念心即業力,一念善即天堂,一念惡即地獄,一念清淨即佛國淨土。我們究竟要建立佛剎或廁所,完全取決於我們起心動念之間。上星期上人到海洋農場來探望我們,上人對恒朝開示說:
「假設你不要做皇帝,首先要把你的廁所洗乾淨。廁所洗乾淨了才能成佛,但先要下一番苦功,把自己的廁所清潔一番。不要貪成佛,不用想它,只要一心修道便是!」
今天諸佛菩薩與慈運悲,給予我們最大的恩典──那就是給我有機會去盡我所能,做一個能勝任的清理員。每一分每一秒,我要把心裏污穢堵塞的廁所,洗擦乾淨。我可以把這個污穢的廁所,轉化為壯嚴的佛堂。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這是最高無上的法施。每當我拜的時候,我便依仗普賢菩薩十大願王的神力,作意迴向,普盆眾生,念茲在茲,毫不鬆懈。這樣一來,希望能把這個宇宙的小角落,徹底地清掃一番。我切實相信,出家人至高無上的使命是勤修此十大願王,日以繼夜,永不間斷。
姑勿論我在往昔生中曾否做過一隻惡臭骯髒的臭鼠,如果我能夠圓滿成就普賢菩薩的願行,將來必定成佛。這些行願是法界裏最崇高最殊勝的風範。每一跪拜之下,我對這些行願更加深信不疑。
還有華嚴經,是多麼不可思議的經典!今生能聞華嚴大法,是如何殊勝的因緣!正如清涼國師在華嚴序文裏說:
「況逢聖主,得在靈山,竭思幽宗,豈無慶躍。」
我們打錨灣野營公園的門外拜過。公園裏萬頭攢動,熱鬧非常。人群摩肩接踵,擠得水泄不通,四周的露營卡車堆積如山。車子的名字,倒是起得怪有詩情畫意:「原則」、「康壯大道」、「南風」、「探險家」等等。這時,紮營者炙烤食物的火光跳動,炊煙四起,加上人聲噪雜,車聲喧囂,恍如置身於吉隆坡最繁忙的鬧市中。
人為什麼要這樣做?不惜耗用大量的金錢買下這些名貴的露營卡車,更不憚其煩,長途跋涉,來到這郊外的海岸來野宴。為什麼他們要自找麻煩,群集海灘,互相擁擠,即使無處立足容身也毫無所覺呢?這和人煙稠密的大都市有什麼兩樣呢?為什麼他們不遠千里而來自尋煩惱呢?這是因為眾生在往昔生中結下的因緣所感,所以氣機相引,物以類聚。
今天下年,就在公園裏邊,有人去世了,救護車風馳電掣的來而復往。不知道是誰,不知是什麼因緣?可能是一位菩薩現身說法。他在說:
「你們要自強不息,要守規矩,力爭上游!還有,不要忘記洗廁所!」
救護車離開了,我們拜到山上。四周充滿了燒烤的煙霧,空氣中充斥著烤漢堡的味道。舉目四望,聚集在港口礁石上的那群海狗,仍舊究在不停地吠叫。
弟子 果真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八月二十四日 阿連那海灣
師父上人慈鑒:
「菩薩願諸眾生能具演說佛菩提道,常樂修行無上法施。」
—華嚴經十迴向品—
在三步一拜途中,恒朝和弟子學會了遵守律儀。能夠守規矩,能令我們快樂。每逢我們克己復禮,一切都變得非常順利。這時候,不用思量,不用費力,冥冥中便有一種感應道交——而且屢試不爽!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規矩?不僅古人遵守,今人更要遵守,並且要傳之子孫信守不渝。這就是「佛法」,又名「中道」。這是種規矩,對萬事物都產生一種「損有除,補不足」的制衡作用。從廣義的角度來說:五戒十善、五常、孝悌、普賢十大願王、息貪瞋癡三毒、六度萬行、懺悔、布施、信心等諸法——無一不是真理,無一不是令我們臻「中庸之道」的津梁。
如果我們願意去注意、去接受的話,萬事萬物都在為我們說法。舉一個例子來說:昨晚時間很晚了。而我還未背誦華嚴經。這是我每天晚上的例行功課。每天背一小段,就有鎮定的作用,使我易於守心緊念,不致心猿意馬、向外攀緣,而輿律儀脫節。一旦沒有做這門功課,便好像沒有給腦子吃飯;換言之,我的慧命會感到饑渴。
昨天晚上,我翻開新到的萬佛城月刊。我想:「讓我輕鬆一下,先讀一些有趣的故事,或者閱讀萬佛城的消息,或者練習練習中文。」我明明知道,今天沒有時間同時誦經和讀雜誌。可是我的妄想,這回戰勝了我心裏的善知識。平心而論,在汗牛充棟的雜誌當中,萬佛城月可能是世上最正派、水準極高的刊物。可是弟子已發願要專心致志地擁護華嚴經。昨晚的放逸雖然不是一件大事情,但我犯了自己所立的規矩,以致流於懈怠,忘失了初心,偏離中道。
在我翻開萬佛志雜誌的同時,有一隻小螞蟻,從書的角落爬行而過。要小心!不然會把它殺害了。於是,便煩勞恒朝,把小螞蟻送到車外去。然後我又坐下來,正想閱讀觀音菩薩的故事。驀地,一隻長蜘蛛似乎從空而降,在離我鼻尖三寸的地方出現。恰好落在我正閱讀的那一行!我發了怔,跳了一尺高。那蜘蛛隨即在車裏黑暗的一偶隱沒了。我趕緊把雜誌收起來,拿出華嚴經文的筆記本。打開本子,以下的經文,赫然顯現目前:
「佛子,何等為菩薩摩訶薩離癡亂行?此菩薩成就正念......」
—華嚴經十行品—
真是一針見血,正中要害!
身為佛教徒,我們有很多豐厚的禮物,可以布施予西方人士。因為這個原因,每當我們依教奉行,歸復中庸之道,我們便感到身心交泰,其樂融融。每逢我們為人說孝道之法,說報父母師長重恩的道理,聽法者的臉上自然浮現一種光彩,他們的心立刻柔軟下來。每次都有這種感應。我們心裏都知道,把老年人送到安老院,把家庭的制度拆散,是違背自然的規律。這種忤逆的行為,能導致社會道德淪亡,乃至全國精神的崩潰。並且浪費一個無價的自然能源——耆年的成熟和智慧。
每當聽法者發現,佛法是以孝道為根本,佛教徒是以報父母恩為己任的時候,他們便立刻願意聽下去。佛法好像清水,用以灌溉乾枯的草木,使其欣欣向榮。這些人得到法水的滋潤,也會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孝道,是天地間最重要的法則。我們應該毫不苟且地遵守。
在五常(仁、義、禮、智、信)之中,仁居首位,仁人君子慈悲為懷,對一切生命都盡心撫育愛護。當我們停止互相傾奪、殺戮的時候,天下自然會回復到中庸之道。在公路上駛過的車輛如過江之鯽,形形色色,不可勝數。其中有一種車輛——即使把我們的眼、耳、鼻都堵塞起來——我們仍可以毫無疑問地認識它,這就是死亡的車輛。這一帶是農牧區,有很多載運牛、羊、馬、豬的貨車路過。這些貨車被一股濃郁的黑氣所籠罩;加上牲畜瘋狂的嘶吼,響徹原野,它們為即將面臨屠夫的利刃而心懷恐懼,其無奈與無助,聲聲淒切,令人不忍卒聞!這一股使人不寒而慄的戾氣彌漫在郊外的公路上,歷久不散。
行將死亡的牲畜在恐懼之下,體內會分泌一種毒素。現代的科學家及醫學家終於發現,這種含有毒素的肉類,就是培育近年來直線上升的各種不治奇症的溫床。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最要緊的是不要殺生、害命——來滋養自己的臭皮囊;相反的,要仰體天德,養護一切眾生。
五常之中第二常是「義」。義者宜也,凡是合乎義的,都是契合自然,與萬物無諍的。換句話來說,就是不盜。因為,偷盜就是不自然,就是有諍。偷盜會興波起浪,惹出很多麻煩。我們的思想,好像無線電波一樣。在腦海裏產生的電波,會播送到整個世界去,而沒有任何隔閡或界限。無論何時我們一打貪欲和攀求的妄想,就已經在法界中犯了偷盜的罪。這個過惡的嚴重性,和伸出手來,從路上水果攤子偷來一個蘋果一般無二。這個教訓, 是我們切身深深所體會的。
有一天,在半月灣的飛機場附近拜,剛巧遇著一個大風暴。風刮得很厲害,使我們心動神搖,無法專一。我的腦海裏充滿了「可憐可憐我!」的妄想,吵嚷不停。我又饑又凍,一直打吃東西和趕回車子裏休息的妄想。當天拜完,回到車子裏,發現車子旁邊堆積了十幾包食物!這是由我的貪心,播放出去的無線電波,所招引回來的感應,其實這些食物都是「偷」回來的,偷盜並不是正義!食物把我們的車子塞得滿滿的,連坐的位置也不夠了。數一數,居然有一百多根香蕉——這豈是中道!
第一個規矩,是不要打妄想。這樣才能恒守中庸。這封信也夠長了,弟子就在此擱筆。
弟子 果真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九月三日 曼第仙奴縣山景道
師父上人慈鑒:
「菩薩不以欲因緣故惱一眾生。」
「菩薩摩訶薩於無量劫修諸行時,終不惱亂一眾生,令失正心。」
—華嚴經十行品—
吃完午飯後,弟子感到肚子還沒有飽。心裏便開始忖量,是否應該回到車子裏沖一杯熱茶喝喝,以免餓得那麼難受?在我的妄念中,觀想自己在車尾,手裏拿著一杯熱茶。這時,一輛汽車經過,裏面有一位女乘客。她的相貌動人,對我嫣然而笑。我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突然間,她把整個假臉皮扯下來,而露出真實的面孔。就像戲劇團裏的戲子,除去了假面具——露出充滿了痛苦和哀傷,歪曲猙獰的醜陋面孔。
她是我的善知識,她在為我說法。她說:「在這個娑婆世界,一切一切都是苦的。一切皆從貪欲而來。你要喝茶,藉以減輕你的痛苦?這時,你的欲念從舌根流出。我的車子打你身邊經過,你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這時,你的色欲便從眼根流出。把你嚇了一跳,是嗎?你還以為娑婆世界有便宜可占,你還貪圖享受,執著色香味嗎?你的感情太重了。不管你要求的是什麼,只會帶來痛苦。你若能默默地忍耐,這就是解脫。」
當天下午拜的時候,我心裏憶念普薩十大願王中第四大願:「恨悔業障」。從前,我曾多次犯了「綺語」的罪過,傷害及惱害了他人。綺語,就是不著邊際、虛浮不實的風涼話。說這種話是情欲作祟。由於我總想做第一,要出名,所以我說了很多不負責任的話。
貪食美味也是同一個道理。一向,我不喜歡清淡的食物。我最喜歡色香味濃,具有刺激性的、新穎的食品。這個貪欲,一直至今還障礙我的修行。的的確確,我體會到「一切欲是一欲」的道理。
弟子貪名、貪味的緣故,也因此挑逗起他人的情欲,結果使他們也失去正念,染汙他們的梵行,使他們放浪形骸,尋香逐色自甘墮落。今天,弟子誠心地懺悔以往綺語的罪過。懺悔文中有這樣一段:「汙僧伽藍,破他梵行」——這就是我的過失。弟子忽然明白,我用綺語所惱害的眾生,不僅住在我的身外,也住在我的身內。為什麼我不能專一,為什麼常常失去正念——原因就在此!在我腦海裏,無時無刻不在說不正當、不莊重、情感流逸的絮言!我仍然恣情縱欲,在七情六欲的激流裏迴旋不已,因此那圓明澄澈的自性心湖,也被攪動得混濁不清。
在我自性裏有無量眾生,我也去惱害人他們。在三步一拜途中,我滿以為自己不開口、不講話,就能彌補以往因口業所犯的諸過失。然而,我未曾放下心裏的情愛,心裏的妄語!早在二十六個月之前,上人在洛杉磯便開示弟子:
「你在外面不講話嗎?很好,但裏面也不要講話。單在外面顯得靜寂,在心裏頭跟自己吵架,等於跟別人吵架一樣。不是嗎?」
時至今日,我對這個教誨毫無反應、不自覺醒。上個月在海洋廣場拜的時候,得到一個大好的教訓。午飯後我照常拜,照常在心裏讚歎供養華嚴海會菩薩。不久,情緒變得異常激動,歡喜若狂。回首以往的自私無明,使我痛心疾首,百感交集。那一刻的懺悔,非常的戲劇化,好像在電視臺上了一課電視的倫理課程,我慚愧感傷淚下如雨。忽然間,從一輛過路的車子裏,扔來一個水球,打在我身旁的路上。水球觸地爆裂,立時,把我的衣袍都濺濕了。我當時有點愕然:弟子正在這樣誠恐地懺悔,為什麼送來一個水球呢?
那時候,假使我能夠保持頭腦冷靜,而詳加分析,我便會領悟:這個水球正在為我說法。此刻我正沈溺在感情的波瀾中,執著了境界。修行佛法不是這樣的。水球是我的善知識。在修道過程中居然會出現這一類意想不到的警惕,是多麼玄妙呀!
清涼國師,曾立十願,藉以敦品動行。其中有一個願說:「性不染情愛之境。」佛陀的十八不共法中,第四是無異想,即是對任何境界不生出分別心。第五是無不定心;所謂在在處處,念茲在茲——這才是正念,這才是正確的境界。
雖然,那個時候弟子仍在精進,但是因為受了情感的驅策,已經失去主動,在不知不覺中走入歧途而變成了邪精進。心裏一旦摻進了情感的因素,便會攪亂清淨和平衡,乃至惱害其他眾生。我們不能仰賴情感而希望達到「無上平等處」——這是第二地的菩薩的成就。
清涼國師又斬釘截鐵地說明白:「情生智隔」。意思就是,一旦生出感情,便與智慧隔離。今天,我未能好好地迴光返照。現在,已接近這個長期旅程的終點。迄今,在太平洋海濱已拜了二十七個月。今天,我們轉移方向,往東踏上般域品的山景道,朝著萬佛城的方向禮拜。
今天弟子發願要斷除一切情欲心。發願斷除一切求名、求味,以及綺語的過失。弟子願意回復正定正受,願意安住於「無上平等處」,不做分別的妄想。我願意饒益一切眾生。
(一)弟子發願從今以後,不用任何的言語、動作、姿態,來表達情愛的因、緣、法及業。
(二)弟子發願,只說佛法,只講真理,以及對三寶有貢獻之語言。要依照第二地菩薩的行門來修行。
(三)弟子發願從今以後,不求名聞利養,不貪味塵。並發願以此十種心來淨化自性(1) 真實心、(2)正直心、(3)無雜染心、(4)端正心、(5)平等心、(6)清涼心、(7)謙下恭敬心、(8)信樂無上甚深微妙法心、(9)堪忍心、(10)大慈大悲大喜大捨心。
南無大行普賢王菩薩摩訶薩!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九月三日 般域山景道
師父上人慈鑒:
今天傍晚拜完了之後,我們念迴向偈,然後把車子駛到阿連那海灣去倒垃圾。車子駛到一所關了的門的汽油站的前面,忽然,有十個男人從四周左右把我們包圍起來。都是魁梧的彪形大漢,很多還喝了威士卡。他們開始敲打車子的窗戶。
「嗨!你們幹什麼?大概就是在公路上拜的兩個傻子,對嗎?」其中一個嘲弄地問。
「對了,就是他們,大家來看看!」於是,從對面街的一所客棧,有更多的男子跑出來湊熱鬧。
「啊!你不講話嗎?他呢?」這個人用手指著恒實。恒實正在車後面打坐。 「他也不說話?那麼,我們怎跟你說話?是否要用油漆塗你的車子上?」
「哈哈!」大家譁然大笑起來。
另外一個男子上前一步。他的脖子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在手裏搖晃著一瓶威士忌。從其他人的手裏,他搶來三步一拜的新聞告示,開始閱讀。
「究竟在耍什麼把戲?」他粗魯地質問著。我不講話。
「你的嗓子壞了,是嗎?」
「這是他們贖罪的苦行!」
「哈哈!」大家又轟然大笑。
「不要麻煩他們。人各有志!」這個漢子讀了告示,然後伸出手來,把威士卡瓶子在我的眼前一晃,
「老兄,喝一口酒好嗎?難道你的宗教又不允許?」我點點頭。
「他呢?」有人用手指著恒實。「他能喝嗎?」
「看,他在念經!」大家看見恒實在打坐,不約而同地訕笑。
一個高大、鬍子散亂的男人接腔說:「你要知道,他的妻子剛產下小孩,所以他這麼興奮,這麼粗魯!」
「是的,通常我只懂得到處揍人一頓。碰巧我今天在慶祝,所以你們算幸運了!」這時站在車門外的男人接腔說。
「噢,他們從洛杉磯就開始這樣拜!」閱告示的男人說。
「這是很長的旅程,有很多人找你們麻煩嗎?」我搖搖頭,表示沒有。
「真的嗎?你們的車子,維持得住嗎?我知道一個地方是專門粉碎老爺車的,哈哈!」
另一個卡車又開駛到現場,有更多的漢子出現。這是一個危險的開頭——在分秒之間,這個集合可能化為平安無事;也可能一觸即發。恒實和我都知道,在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刻,一舉一動,稍有差錯,便會引發不可收拾的局面。我們不敢把窗戶關起來,又不敢即時開車離去。這群大漢把我們緊緊地包圍住了。並且,就算暫時能脫離他們的「羅網」,再過一兩天還是要拜過他們的市鎮,還是要攤牌。據他們說,大家已等待我們好幾個星期了!我們每天只拜一哩路,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藏。我們必須學會與種種人和諧相處。朝山者要自立,慈悲喜捨——是我們唯一的依怙。弟子發覺在任何場所裏,只要真正能運用四無量心,自能逢凶化吉皆大歡喜。
我們儘量將眾生一視同仁。在任何惡劣的環境下,我們發願不要表現瞋意,不要發脾氣。
「菩薩摩訶薩入一切法平等性故,不於眾生而起一念非親友想。設有眾生於菩薩所起怨害心,菩薩亦以慈眼視之,終無恚怒。」
—華嚴經十迴向品—
在戶外緩緩地拜,從一個村落拜到另一個村落,是個獨特的法門。很難言說,但時間久了,一切都變為一體;所有眾生皆變成「家眷親友」——一切平等無分軒輊。所有男人變得像父親、像兄弟,所有女人變得像母親、像姐妹。一九七七年起我們從洛杉磯開始拜;於一九七八年隨訪問團到亞洲,在亞洲拜了兩個月;然後又回到加州海濱的公路上跪拜;一直拜到今天到達阿連那灣——途中所經過的無數村莊聚落、房廊屋舍,都逐漸變成一個大規模的城邦。從一個市鎮遷移到另一個市鎮的差別,並不明顯;一切的輪廓都模糊了。拜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所有外層的分別變得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同體大悲」的精神。
雖然恒實和弟子面對著這些醉漢,但是我們心裏不生驚懼或忿怒。在虛空中沒有仇視或敵對的氣氛。大家都以直覺感染到這種氣氛。因之,情形不久便自然而然地緩和下來。這些男子的情緒也緩和下來了。
「你們應該剪剪頭髮。抑或你們自己剃頭?」其中一個說笑道。
還有幾個人擁在一團,閱讀那份新聞告示。有些人把頭鑽進車裏來,東張西望地打量車裏的佛龕,以及觀音聖像和上人的法相。他們一邊看一邊喝酒。
此時,我們慢慢發動馬達,把車子駛出加油站。我的嘴角掛著微笑,一邊跟他們揮手道別。
「喂!」一個蓄八字鬍須的矮子發問:「你懂得空手道嗎?」
「對啦,懂不懂功夫?」他們開始模仿電視劇裏武打小生的造形,手裏搖晃著那些啤酒樽,身上穿著粗糙的工裝褲、頭上戴著建築工人的鐵盔——樣子倒有點滑稽。
我搖搖頭,然後合起雙掌,躬身問訊,以表示這才是真正的功夫。他們都心領神會,氣氛頓時變得溫和了。在他們粗獷的面上,現出一絲笑容,好像默默地附和著說:「對了!世間上的確需要『真』的功夫。有誰喜歡一天到晚不停地鬥爭?」
我們的車子剛要離去,那個妻子剛剛分娩的男入嚷著說:「你們兩個太空人,不要走過了頭,陷身在虛玄的迷宮裏,不能自拔,否則會被攝受到無窮盡的宇宙裏去!不要被太虛吞掉!」
他們全體都笑起來,然後揮手道別。
今天的課程,教我們如何用慈悲來隨順眾生。
「以於眾生心平等故,則能成就圓滿大悲。以大悲心隨眾生故,則能成就供養如來。菩薩如是隨順眾生。」
—華嚴經普賢行願品第九願—
次日,我們打市鎮邊緣的木場拜過。一群小孩子正在玩耍「槍戰」遊戲。
「碰……碰……打中你!」
小孩子看到我們拜,大家靜止下來。驀地,從後邊的樹葉中,一塊石頭飛擲過來,擊中我們身邊人行道上。我們只管繼續拜……小孩子繼續觀看。
過了幾分鐘,其中膽子較大的小孩子跑上來問:「你們在幹什麼?」
我隨手寫了一張便條:
「我們為世界和平祈禱。還要報父母恩。我們不講話。」一個小孩說:「讓我給我的哥哥約翰看,他認得字!」
約翰接了字條,讀給大家聽,大家都微笑了。
我們繼續拜進鎮裏頭。小孩子不再玩槍戰遊戲,只在樹蔭下靜靜地看著我們拜。一輛車子風馳電掣般地駛過。車裏的人向我們叫罵。小孩子立刻站起來做護衛:
「不要打擾這兩個人,他們是好人!」
兩個孩子,送來鮮花。比較年長的孩子,騎著腳踏車,到前面的路上巡邏。
湯尼還說:「小心前面有惡犬,牠會咬人。」
整個世界都在蛻變——醉酒漢、出家人、小孩子;由槍手變成鮮花,瞋怒化作慈悲,從迷妄回復到覺醒。一切眾生,皆是一心。以此一心,共同頂禮萬佛城。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日 般域
師父上人慈鑒:
「所謂願一切眾生皆得安住清淨佛剎……住究意道安樂住處。」
—華嚴經十迴向品第六隨順堅固一切善根迴向—
「我的母親,從戰亂中的祖國逃出來,我們迄今尚未得到她的音訊。或許她尚在海上飄流。希望你們祈禱時不要忘了她。」
一個女孩子悲切的懇求,深深使我感動。我們為什麼要學佛?因為佛法,是世上最有效的良藥,能治一切煩惱病。假設人人能遵守這些互古不易的規律,世上一切戰爭及痛苦便會消滅,而臻真、善、美的境界。
在初地的菩薩,立下大願。立即獲得十種深心:
(一)利益心:菩薩以眾生的利益為念,從不追尋私利。什麼人從戰爭得益呢?只有魔鬼、殯儀業者、啖死蟲,以及軍火專家等——這些都不是菩薩所希求的。
(二)柔軟心:就是不去勉強、不逼迫他人。菩薩連逼迫他人的心念都沒有了,何況要去作戰?
(三)隨順心:以下是隨順心的一個簡單的例子——
公路修理人員:「你們到前面要小心一點,經過我們的建築卡車,最好在對面路上拜。這樣比較安全,好不好?」
「當然啦!」
雙方都微笑了。一片融洽的氣氛。這就是隨順心的一部分。
(四)寂靜心:「你們這些同性戀的怪物,趕快說清楚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否則我要把你們的頭顱打碎!」一個路人氣衝衝地咆哮著。
恒朝處之泰然報以微笑:「我們是佛教徒,我們是一邊拜一邊祈禱。」
「啊,佛教徒?我還以為你們是什麼樣的怪物。好吧,祝你們好運!」
(五)調伏心:今天吃午飯的時候,差不多吃飽了。在我面前有一碟豆腐。本想把它吃了。但是,心裏想:要持中道,要合乎真理。真理是確實的,我的思想是虛妄的。還是忍耐一點,好好地調伏自心吧!不多久,看見供齋的居士,原來他也很餓。假設我剛才把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他便會空著肚子回去,那不是怪難受的嗎?
每一次,都是真理最靈、最有效!
(六)寂滅心:外面很熱,不如把圍巾脫下來……且等一等,還是專一其心,不要總是想著自己。
風刮起來了,還是快點把帽子戴上。且慢,不要動彈,好好地專心跪拜……應該打坐了。
(七)謙下心:今生能獲得一個健全的身體,是萬幸中的萬幸!假設我犯了規矩,在轉眼之間,說不定會報得牛身,甚至變成污泥裏的一群蚱蜢。這絕非空泛之談,因果報應,如響斯應,屢試不爽。我一向承蒙諸佛菩薩垂慈運悲,加以庇佑,及歷劫父母師長的百般愛護,才把我從地獄餓鬼的險道救出來,免得我長期在三惡道裏顛沛流離。
弟子的貪心和瞋心,像洛基山脈般龐大。我的罪愆,比大漠的沙粒還要多;我的邪知邪見——如果有形相的話——必定會堵塞整個虛空法界。
我怎可以懶惰,而不去勤求懺悔?弟子焉敢向任何眾生發脾氣?
(八)潤澤心:一九七六到七七年的旱災,使南加州呈現出一片焦黃及枯乾的景象。每一根草木,在熱浪中掙扎。動物也變得憔悴贏弱。大地失卻豐潤與蔭被。每當我生起貪心和自私自利的心,或發脾氣,變得刻薄暴躁的時候——這一片枯槁萎頓的景象,就成為我心境的寫照。這時候,我要用慈悲法水來潤澤自心。那麼,自心的影像,又似乎變為一九七九年五月在馬邊縣郊外:百花齊放、芳草遍地、欣欣向榮、綠野平鋪、鶯聲燕語的境界。肥碩的牛群、活潑的馬兒,在凝煙滴翠的原野裏徜徉馳騁,意態悠閒,任運自在。一片萬象更新、朝氣蓬勃的氣息。
潤澤心,就是一個快樂、富庶的處所。人為什麼要戰爭——簡直是喪心病狂!
(九)不動心:
有人辱罵:「你這個賤種,滾開!」
我心裏想:「你是我的善知識。你提醒我曾犯過的惡口的罪過,以及我對人類大家庭那種歧見,欺淩及侵奪。
惟有平等慈悲,才能總攝一切。現在我以謙下心向你頂禮。終有一天,我們會同成佛道。」
有人讚頌:「這真是大菩薩行!」
我心裏想:「你是我的善知識。你是我以往諂媚、攀緣的寫照。我發願對所有眾生,一律平等看待。我今以感激心向你頂禮,終有一天,我們會同成佛道。」
(十)不濁心:我們閱讀的是佛經,不看電視報紙,不聽收音機、廣告及流行歌曲。
我們吃的是清淡的素菜。因少欲而知足。我們的思想,不是熱惱、焦急、戰鬥的種子。心無旁騖,更不想過去未來。只知道一心懺悔罪愆,不論人非、洗滌身心、防心離過,為一切眾生的福利祈禱。能夠「克己復禮」尊法重戒——這樣我們才會快樂。
借助於永恒不變的導引,我們可以恢復自性清淨、返本還原。好像一艘船在茫茫大海上飄泊,最後看到海峽的浮標,迷途知返回航登岸。這些戒法,超越一切言語思想的範疇,揭示宇宙的奧秘。譬如一個人在漫天風雨中飛行,經過坎坷艱難的旅程之後,終於看見前面飛機場跑道的指揮燈。
美國人一向愛好自由,無拘無束,所以不重視「規矩」。一旦聽到「規矩」這兩個字,便產生一種錯覺,腦海裏不期而然浮現出警察、律師、牢獄的景象。但是真正的規矩,並非生命的枷鎖。我們如果以萬分的誠敬、身體力行,頂戴受持這些永恒的規矩,我們就會得到真正的解脫的鑰匙。這是佛法予我們至高無上的布施。
恒朝和弟子相信,佛法的真理,是眾生自性裏「最深刻的輪廓」。一切眾生,皆具足這個妙真如性,性淨明體。所以佛法在眾生心裏,融通交澈,相即無礙。在史丁辰海灘,我們遇著一位蘇族Sioux印第安人。他說:「你們兩人很有正氣!我的師父是玫瑰蕊蘇族的醫生。他說人有正氣的時候,什麼麻煩都會迎刃而解。」
佛陀究竟是誰?就是一個「浩然正氣充塞天地的覺者」。他持守的規矩圓滿無缺,如無縫天衣,不容增減,與虛空同體,與法界相融無礙。
那麼,「法」又是什麼?法就是法則、法律、儀規。也就是教我們:如何行、住、坐、臥、思惟等一切的一切——指引我們回歸本來家鄉的明燈。
「僧」,又是什麼?他們是拾妄歸真,棄暗投明,改邪歸正的一群。他們很幸運,仰賴善知識的導引,而能從知見的稠林中找到一條出路,晝夜精進勸修淨業。
我們為什麼要拜?為了禮敬諸佛而拜,為稱讚如來而拜,為供養三寶及一切眾一而拜,為懺悔業障而拜,更為了效法普賢菩薩十大願王,希望上求佛道下化有情而拜。
我們頂禮經典之王——華嚴經。這部經是宇宙的藍圖,造化之張本。
住在加州摩洛灣的維真妮亞,麥更西曾對我們說:「當你們真守規矩的時候,可減輕很多的負擔,對不對?」
她完全說對了!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日 山景道
師父上人慈鑒:以下節自本年六月二十三日之日記
在一天裏面,有多少眾生見到我?我又見到多少眾生?一個月內,我曾與多少眾生碰頭,多少眾生曾經受到我的影響?又有多少眾生影響到我?不單指人類,還有兩足、四足、多足,以及無足——千差萬別的眾生。約略而說,眾生有十二類:胎、卵、濕、化、有色、無色、有想、無想、非有色、非無色、非有想、非無想。盡虛宛若遍法界,都是無量無邊眾生藏身立命之所。
天地間一切物體,都有它的「生命」。就算一塊石頭,也有它的壽命。只是我們走馬看花,未能細心觀察體會而已。就在一生中,我們所遇到的眾生,可以說無法計數,無窮無盡。
普賢菩薩第九大願王這樣說:
「如是等類,我皆於彼隨順而轉。種種承事,種種供養,如敬父母。如奉師長,及阿羅漢。乃至如來,等無有異。於諸病苦,為作良醫。於失道者,示其正路。於暗夜中,為作光明。於貧窮者,令得伏藏。菩薩如是平等鐃益一切眾生。」
—華嚴經普賢行願品—
我對眾生好,這些眾生便會轉而對其他眾生好。我對眾生不好,這些眾生也會轉而對其他眾生不好。所以,世界一天不好,就是因為我自己不好。但是,這個看法還脫不掉自他之分、人我之別。假使我把心量擴大來包容整個世界,那麼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六道眾生,皆是我的父母;一切的地和水,曾是我的身體;一切的火與風,曾經滋養我的生命。所謂大悲,就是情感生活的無限擴大,與一切眾生溶這一體,也就是與諸佛認得同一法身。所以又說:
「諸佛如來,以大悲心而為體。」
因此,待一切眾生好,就是待我自己好。承事敬重供養一切眾生,就是承事敬重供養諸佛。因為,「一切佛身,一一毛孔中,皆有一切眾生。」所謂小不礙大,大不礙小,大小無礙。
「十方三世一切剎土,所有極微塵中,皆有一切世界極微塵數佛。」
—華嚴經普賢行願品—
大悲心,就是與慈運悲愛護憐愍一切眾生的思想。然而,這個單純的思想,能包容甚至超出其他一切思慮。佛法就是這麼玄妙!最先進的物理科學家,百般思惟,絞盡腦汁去研究新理論,才剛剛跨入古住今來聖賢哲士皆知的真諦的門檻。
節自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四日
我們坐在柏樹的濃蔭之下打坐,空氣清新。佛龕前只有一炷檀香,香氣繚繞氤氳。夕陽西下,涼風徐來。在大自然的懷抱裏生活,在崇山曠野中行道——時刻與生死問題搏鬥。
「一切剎種中,世界不思議,或成或有壞,或有已壞滅。譬如林中葉,有生亦有落,如是剎種中,世界有成壞。」
—華嚴經華藏世界品第五之三—
我們打蓬蒿雜草葉中拜過,便涉入重重無盡的小世界:植物、昆蟲,不可勝數。死亡、成長、茁壯、枯萎凋零這種種景象,不外成、住、壞、空的嬗遞演變。所有飛禽、走獸、水族、人類;我們所經過的村莊聚落、農圃田坊,乃至無量的汽車——它們都分享一個共同的現實:萬事萬物,皆在變易遷流、死此生彼、周而復始、如環無端。看到草葉裏螳螂的軀殼、看那天邊殞落的流星,看看:我的蛀牙——就會懂得諸行無常的生滅法了。
在車尾泡茶。茶剛滾沸,煙霧上升,與暮靄炊煙,打成一片。在斜陽夕照中,現出百千萬億那樣多的微塵粒,在水蒸氣中盤旋飛舞。這些微塵,宛若遊龍騰翔到虛空中,轉眼消逝了!
我從未曾看見這樣多的微塵!再轉過頭來看那檀香的煙縷嫋嫋四散,也是同一個現象,那微塵粒更加微細了!正是「杳杳冥冥,恍恍忽忽。」不可捉摸。
依據物理科學的分析:一切物體皆由原子微粒構成。而萬物的能質原本不生不滅,只會變化成為無量無邊的形形色色而已。這豈不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所講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嗎?
一對夫婦路過。他們問:「什麼是佛?你們信不信天主,抑或信抑某一個神?」
本來,我何嘗不願意對他們詳細說明,可是,弟子自己一無所知,任說什麼都是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一年前,我還是滿腹經論;今日,只知一心跪拜,而且低首下心以萬事萬物為師,來開掘我們智慧的寶藏。
我們那種局限於一度空間的思想,已經開始崩潰。當然,我要急需抓住任何一樣東西,以為扶持。我們習慣於用意識心,來辨別組織所有事理;我們善於用美麗言詞來掩飾巧辯,其實早已墮入文字語言的窠臼。然而,時至今日,一切的一切,變得像那熱茶的水蒸氣,又像那縹緲的香煙——一切皆無所得,一切皆如實無異。為什麼?
「諸法無二,無不二故。譬如虛空,於十方中,若去來今,求不可得,然非無虛空。菩薩如是觀一切法皆不可得,然非無一切法。」
—華嚴經十行品第八難得行—
那麼,神呢?神也不可得。就算隸屬於同一個宗教的教徒,也不能完全同意神是什麼?每個人有他自己心目中的神。一切唯心造。所以在佛教裏,以一切無著為最高境界。
有人問:「佛陀不是你們的神嗎?」
不是的。一般宗教都相信,「唯有我神,才是真神。」深深信這個理論之後,便一心恭敬承事這位神,而視此為最殊勝的境界。可是,依照佛教的看法,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做佛。所以,佛教以「一切無著」為真正解脫,即是華嚴經裏所謂「無著、無縛、解脫智」。
記得在吉隆坡,上人與一位弟子在車中的一段對話,說的意蘊無窮,發人深省:
弟子:「上人,有些人說只有一個佛,有些人說有很多佛。究竟是一佛還是多佛呢?」
上人:「從根本上來講,連一佛也無。只有大智慧。」
有時候,經過整天真實的叩拜見,我們的四肢柔軟,心意調伏,這時我會靈光一閃,了悟經典裏,深不可測的義理。雖然,只是以一毛之智來契合法界,但弟子深深相信,這道理是真實不虛的!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七日 般域山上九哩
師父上人慈鑒:
「此菩薩為大施主……不望果報,不貪名稱,不求利養,但為攝受一切眾生。」
—華嚴經—
弟子為什麼樣會有信心?因為我們被毫無條件的布施精神所感化。
諸佛菩薩為何恒常歡喜?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他們恒常布施。可是,反過來說
貪心導致殺生
攀求只能障礙
欲念引至死亡
自私自利會毀了全世界
這是我們在三步一拜見旅程中親身體會的道理。在路上我們對人生世相,形形色色,耳濡目染,得到不少實地的經驗。無論是好的、壞的境界,在我們心裏都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但是以慈悲喜拾四無量心付諸實施最為殊勝。
(一)慈:海洋農場的星期天清早,一輛警察巡邏車從公路上,轉向二百嗎以外的彎路,緩緩行駛到我們停車的地方。
突然,一輛白色的卡車猛力加油,飛沖疾馳,警車在後面窮追不捨。原來,警方及時陰止了竊賊的潛入。我們倆人異常感激像這樣的恩惠,應該報答!
(二)悲:曼第仙奴城中,有一群工人正在鋪路,使得四周塵土飛揚空氣污濁。每當掃地機器經過,空氣變得更為污染,使我們幾乎不能呼吸。後來,一輛「毛蟲形」的巨大堆土機停下來,駕駛員對恒朝說:
「我們很對不起,把四周弄得這麼嘈吵和污濁,兄弟們都過意不去。大家都不願意打擾你們的祈禱。你們預備在這兒拜見很久嗎?」
恒朝發了一張新聞告示,他閱讀之後,不禁驚異地讚歎:「你們是從瑜伽谷(即是萬佛城)那地方來的嗎?我倒希望終有一天能親見世界和平的實現!願主祝福你!」
從此之後,每一輛從我們身旁路過的堆土機,都自動地高舉車上的大毛刷,以免把塵土落在我們的周圍。
(三)喜:在瓜達羅鎮,一個濃霧彌漫的早上。一輛巨大的白色貨車在路旁停下來。一位身材高大、蓄了鬍子的男人,腳上穿著粗重結實的皮靴,走到恒實的身邊。他的臉上現出一種奇特的光彩,情緒顯得激動,無法確定他是在哭?還是在笑?但此刻他極恭敬地向恒實頂禮,兩手捧著一隻蘋果,高舉到頭上,作為供養——好一片欣喜祥和的氣氛。供養罷,他合起雙掌,篤誠懇切地說:「謝謝你,兄弟!」然後轉身消失在濃霧之中。
(四)捨:一九七七年的勞工節。金山寺的四眾緇素,清晨三點起來,連續開了七個小時車,攜帶食物,來到聖德巴巴拉,與我們倆聚首。在這個聚會裏我們大家都有喜情洋溢,充滿陽和之氣,無異為我們打了一劑強心針。他們沒有得到一點兒報酬,還要在悶熱的公路上,突破勞工節日擁擠的交通,才能駛回三藩市。然而,這班師兄弟毫無吝惜地布施一切,包括法施、財施,及無畏施。所謂施恩不望報,這就是不為自己著想的大菩薩行,不但給予我們無量的信心,也教我們如何布施。
布施果實。不求酬報的豐收
「信令諸根淨明利……信能生長菩提樹。」
—華嚴經賢首品十二之一—
在車子裏的佛盒前,供著殷紅色的番茄,深紅色的蘋果,以及朱紅色的水蜜桃。這都是阿連那灣的居民所供養的。他們不但奉獻自己園裏所長的果實,並且流露出一種喜悅和感激的情懷。供養者常常說:「這是我們耕墾的果實,很想與你們分享。因為我深信你們的作為是最完美無缺的布施。
修行,就會使人充滿這種即歡喜又感激的心情。菩薩因為迴向一切善根功德,所以能作種種異於常人的布施。這種布施,充滿善良、陽氣、福德。經典把它稱為「善根」。自無始劫以來,諸佛都是布施其善根,以為修行的基礎。
我們所布施的,所捨去的,就是自我。弟子的我見如須彌山那麼高大,所以要找很多布施的方法去除不定滅自我。例如,供養諸佛、承事一切眾生、捨棄個人利益、遠離諸惡——這一切一切,都包括在喜捨的修行法門內。
但是,菩薩施捨布施,不求任何報酬,所謂「施恩不求報,予人不追悔。」菩薩只懂得業進匪懈,他不會去渡假。菩薩唯一的快慰,就是看見自己修行的功德,日漸增長。當菩薩作法布施時,他的技巧愈加純熟,布施的機會也愈多。
觀世音菩薩以千手千眼布施予一切眾生。觀音的布施,跟阿連那灣的農夫沒有兩樣,但是兩者相差、懸殊何止千萬億倍。彌勒菩薩又叫歡喜佛,因為在他的大布袋裏,裝滿了一切資生之具,來滿足眾生之所求,孩童最喜歡的就是彌勒菩薩,他圓頭大腹,笑口常開——他的歡喜心,有如虛空一般廣博豁達,無所不包。
弟子學佛雖然只有幾年的光景,但我在路上每次邁進一步,便發覺到布施愈多,修行之路愈為堅實。現在也明白,弟子雖然發願要成佛,對於這個願力的果實,也不能執著分毫。成佛的果實並非私人所能獨享,而是要完完全全的布施!
有時候我們要克己復禮,儘量抑制自己的老習氣,摒除一切妄想,這是很難突破、很難忍受的階段。然而,只要一念迴向,便能把痛苦轉為光明。現在唯有在諸佛心田上栽下清淨的種子,並以勤懇刻意澆灌、耕耘,將來得到豐碩的果實,才能興與人分享。
在我們的車子旁邊發現有一籃蔬菜。一張便條上寫著:「茲奉上捨下園圃裏採來的新鮮菜蔬,至祈,哂納是荷。我們也為你祈求。祝福!」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瑜伽谷以西十五哩
師父上人慈鑒:以下是摘自這幾天的記錄
九月二十日:弟子離開僻靜的山麓,轉向西方拜入般域鎮。今天,剃頭之後,在小公園裏蒼鬱的紅木樹下進午餐。前幾天從山頂上沿著斜坡拜下來,身穿著長袍,搭上袈裟,拜的時候需要較多一點的練習,身體才不會向前。
也不知道為什麼?弟子心裏感到很歡喜,心裏無所求,只希望一切眾生皆得安樂。日落時分,四周一片寧靜,路上的交通也變得疏落了。我們拜地一棵梧桐樹,只聽到那「沙沙」的樹葉聲。所謂「落葉歸根」,每一片葉子的形體都不同,然而每一片葉子都樂意歸回到根本上,人也一樣,超出一切差別之外,人總歸是一體的。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成正覺時曾說:
「奇哉!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皆堪作佛。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
細心思維這名話,意味無窮。經過兩年多的膜拜,我深切休認出一個事實:所有眾生皆具同一自性,所有眾生心裏都願意修行。在途中弟子遇到各色各類的人物,從他們的表情,他們的瓜,都清楚地體會到他們內心的渴仰。有些人用言語來表達,有些人用別的方式來表達。譬如,附近農的一個家庭,在炎熱的夏日,一家大小在屋檐下供養新鮮的蔬果和清水,只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謝謝」或者,有人在路邊放鮮花並焚香,而便條上寫著,「我們與你們是一致的。」還有人在車旁放了一幅地圖和一籃水果;一個小孩子供養他的零用錢;路過的伐木工人,從他的卡車上向我們揮手微笑——這一切,都是眾生真情流露的表現。以下是弟子和一位新聞記者的對話。這次談話的中心思想,也脫不出這個範圍:
新聞記者:「……我真不明白。也許,假設我把房子、汽車、妻子兒女都放下了,又放下我職業及財產,我就會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可是……」
恒朝:「做一個佛教徒,不是說必定要這樣的放下一切。只要隨時隨地做好事便是了。假使你是一個父親、一個丈夫,那麼,就盡你的力量去做一個最好的父親、最好的丈夫,不是人人都要出家。任何地方和場合,都可以修行。」
新聞記者:「啊,那很好!你的意思是說,就我目前的處境,也可以開始修行嗎?」
恒朝:「當然啦!遵守五戒就是修行的根本,但要你心甘情願,而不是勉強或逼迫的。」
新聞記者:「可是,照我的看法,假使人不能守五戒就不能算真正的佛教徒。說得天花亂墜,若不能身體力行,那就像其他的宗教,說得冠冕堂皇,卻沒有一樣做得到,這樣怎麼行呢?就拿殺生來講,佛教的表現,的確與別的宗教不同。我的感覺,就是你們說得出,也做得到——這就是最難能可貴的一面!」
我們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他又說:「你知道嗎,我越去研究,越覺得你們佛教真是蠻有道理的。可是,修行不是很辛苦嗎?」
恒朝:「如果你有誠心,能專一,一切都變得很容易。其實,最辛苦的,莫過於做你心裏所不願意做的事情。」
新聞記者:「有道理!有時候,當我全神貫注地寫文章,去攝影,或者去研究一項新聞特輯——我可以連續工作很多個小時,不休息,而不感到疲倦。這時,工作的本身就是一種娛樂和消遣,樂而忘憂,無所為而為,這是何等到高妙的境界呀!」
「並且我喜歡跑步,在戶外運動,鍛煉身心。現在也差不多完全不吃肉類。不吃葷,身體也感到自在安樂得多。五年前,曾在你們金山寺吃過一次齋菜——很好吃呢!」
「現代的科學家研究出來的結果,發現野鹿的肉裏面也含有引發癌的毒素……」
新聞記者默默地看著我們拜,臨別時不勝依依。在他內心深處,也想修行。他畢恭畢敬地問:「我可以看看這部華嚴經嗎?我想知道這部經典上說些什麼——可以嗎?」或許,將來在他所撰寫的新聞特輯裏面,他能夠把華嚴妙義融會貫通,真俗無不,凡聖一體,任連自在,藉此開揚華嚴聖教,普益群倫。
在路上,我們遇到很多其他的路人,他們和這個新聞記者一樣,在內心深處都有「放下一切,躬行實踐」的思想和意念。這些人都是我們法界大家庭中的一份子。弟子唯願他們都能稱號心如願,無往不利!
「菩薩等觀一切世間眾生猶如一子,欲令皆得身淨莊嚴,成就世間最上安樂,佛智慧樂,安住佛法,利益眾生。」
—華嚴經十迴向品—
臨別時,新聞記者脫下太陽眼鏡,與我們懇切地握手:「今天,我獲得一種很深的信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你們是最實際,最平等的兄弟。請珍重——祝你們旅途愉快!」
弟子 果廷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九月二十八日 般域
師父上人慈鑒:
現在弟子們離開家門只有十三里。過去兩年半的經歷,一幕接一幕地在我的腦海裏縈繞迴旋。我們有沒有改變?我們學到了些什麼?是的,我們有所改變。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們並沒有改變,只是身口意比從前更願得協調一致。怎樣說呢?
在心裏最大的轉變,是學會了循規蹈矩,謹守戒律。一言以蔽之,就是「依教奉行」。每當我們一心一意地去隨順真理,履行上人的教誨,我們就在道的通路上邁進一步。每當我們聽從妄想的驅使,忘記克己復禮,那麼我們就像脫軌的汽車,傾覆陷落到泥坑裏去,結果一敗塗地不可收拾。在我們心裏,猶有殘存的汙垢惡習和妄想的瓦礫。可是佛法的妙理超凡脫俗,利如寶劍,固如金剛,無堅不摧。真理,好似公路上的警告牌子一樣「前有險路」、「泥水傾瀉」、「下雨下雪時路面濕滑——小心!」等等。這些貴州路牌,警告我們路途險惡,要步步為營,謹防失足。
「此菩薩若見業是如來所訶,煩惱所染,皆悉捨離。若見業是順菩薩道,如來所讚,皆悉修行。」
—華嚴經十地品第四焰慧地—
(一)真理:
「不要執著任何境界。在這個娑婆世界裏,沒有便宜好占,也無有苦樂。」
(二)境界:
黃昏。在空曠的山谷、紅木樹陰下,我在車裏打坐。離開作晚課的時間還有五分鐘。打坐時,起初感到昏沈,後來睡著了。因為這個緣故,沒有把身體內的精氣神「化鍊」得徹底。身內還有很多未曾銷融的火氣及津液。若能多坐幾分鐘,便可以把它「鍊化」。但是恒朝已敲了磬,預示做晚課的時候到了!
倒楣!現在要等到念完經文以後才能再「練」。以下兩個小時,要結雙跏趺坐,腰腿痛,是無法避免的。身內的熱氣也可能沸騰......真不舒服。都是恒朝的錯——他使我苦惱!
(三)瞋恨、犯規、造業:
弟子執著一個身體上的境界,因為求之不得而生出一念瞋心。誦華嚴經的時候,我沒有理會到就在我們的周圍,有無數無形的眾生,都來聆聽,及擁護經;我也沒有顧及到我所發過的誓願(只說有利於三寶的話並且跟隨第二地菩薩的戒律修行),我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當面批評恒朝,對他說了些刻薄的話。
(四)受報:
那些話不假思索,沖口而出。我隨即感到在我四周的法善神迅速隱退。恒朝說:我的光明就好像一枝蠟燭突然滅了一樣。頓時,弟子覺得很冷、很麻木。當晚,我夢見一個魔鬼,奪取我的精氣,醒來時感到疲乏而不安。
為什麼有這樣迅速的懲罰?因為「惡口」是十惡之一;貪心、瞋心、癡心(邪知邪見)也包括在十惡裏頭。
打坐時只要起一念邪見,執著一個自在的境界,結果引發一串連鎖作用,如起惑、造業、受報。假設我當時不去執著這個境界,反而恪守規矩,刻意忍耐,那麼,一切就沒有問題。我應該迴光返照,認識這是我自己的錯誤。誰叫我在打坐時睡著了?我不應該忽略自己的過錯而去責怪時間表。我的反應,就像一個凡夫,情不自禁地生出忿怒。菩薩是慈悲仁恕的。他們不會去譴責旁人。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
—論語—
三步一拜,有時候真像馬戲團裏專演鬧劇的小丑們,常摔交。修道的宗旨,就是要守規矩。我們倆都是性情剛強的典型美國人,一向仰仗虛假的獨立脾氣以自恃。最難放下的就是我們繁瑣紛雜的意識心、一切知見及自我。
話又說回來,弟子為什麼又說:我們沒有改變,反而比從前更加一致呢?身為美國的青年人,我們珍惜自由及獨立的精神。因此我們深深信仰佛法,因為佛法教我們真正的自由、真起正的解脫。
星期三,在車子的玻璃窗戶上看見一張名片。乍然看去還以為是一般在市面通用的信用卡。但是細心研究之後,才發現它是某一個耶穌教宗派的廣告。名片上印有這樣的字句:「讓基督管理你的賬目。」假如耶穌真能代表普遍的真理——慈、悲、喜、捨——的話,我覺得這個標語有它的號召力。但是,修道不能自主,要依靠任何人或主宰,還是一種執著。佛陀教導他的弟子,要完全地自立起來,才能全然解脫。佛入滅前阿難尊者曾請問佛:「佛在世時,我們依佛為師。佛滅度之後,我們以誰為師呢?」
佛說:「當以戒為師。」
換言之,我們修道只要遵守規矩,精嚴戒律,便能走向真正解脫的路徑。簡言之所謂規矩,就是法。佛以信為入道的根本;其次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這些都不是仰賴他人可以得到的。
兩星期前,我們朝東拜向萬佛城,途中要越過一座山嶺。長夏的驕陽,炙熱如火。附近的森林剛遭大火之厄,四周的空氣層裏彌漫著煙霧。路上的石頭已被燒焦,叩拜時我們的雙手、膝蓋及額頭,都覺得熾熱難當。我們用大手帕裹著額頭,一面拜,一面作清涼的觀想,以圖勉勵自己的信心和捨心。
為救拔受苦的眾生——地藏菩薩恒久處身地獄。我們暫時所受的少許痛苦,算得了什麼呢?他發願說:「地獄未空,誓不成佛」——這才是真正的布施!每當我念及地藏菩薩偉大無私的苦行,我的毅力和信心更加增強,因而奮勇直前,契而不捨。此時此際,「沙漠比德」的故事突然湧現。在我的記憶之海裏,這是多年前Kingston Trio三人合唱團的一首歌曲。沙漠比德,在沙漠裏管理一口井,專為旅遊人供應食水。在井旁邊有一個小瓶子,和一張告示.:
「請你不要喝了這瓶水。把瓶裏的水注入抽水機內,使其發生吸力。井裏還有很多清水可以盡情享用。但若不去發動抽水機,便一無是處。兄弟,如果你能忍耐,你會得到你的報酬!」
接著下來是合唱的歌詞:
必須發動抽水機,
不但要保存信心,更要把自己布施出來
,這樣才能接受別人的施予。
你要喝多少也沒有關係,但是總要留下一點給旁人。
由此可知,沙漠比德懂得布施的道理,就是「捨一得萬報。」他處身在沙漠裏,是為了教化口渴的眾生。每次當我們依教奉行,也是「捨一得萬報」,深植德本,後福無窮。
秋天來臨了。這是豐收的時節。來往本地農產展覽會的遊人,都是笑口常開,喜氣洋洋,這種種都足以表示今年秋收豐盈,取給有餘。佛法已經到了西方,美國現在有一個光明至善的城市,弟子的心裏充滿了感激!
弟子 果真頂禮
恒實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日 瑜珈市
師父上人慈鑒:
做完晚課之後,弟子才深切領悟到上人所賜於我們無價的禮物。
今天下午,我們在瑜珈市的大街上,朝向萬佛城一心禮拜。
「恒實!」恒朝從後面喊我一聲。
我轉過頭來,只見上人身穿黃色的袍子,有如沐浴在一團金光裏。他站在國立街上一所客店的門前,等待著我們。
上人說:「當你們到達萬佛城之後,可以繞著城裏所有的街道拜。不是說,拜進萬佛殿,就結束了你們的旅程。你可以環繞佛殿拜。」
「這正是弟子的心願。」
我所說的禮物,就是在心裏頭做三步一拜的機會。可以專心致志、全神貫注向萬佛頂禮。在萬佛城拜不用擔憂路上的破啤酒瓶,再不用抵受伐木卡車的幹擾,沒有流氓、酒吧和醉鬼,也沒有崎嶇的山坡、險狹的道路,更沒有風馳電掣的摩托車及荊棘毒藤的。不需要用冷水來剃頭,沒有氣候的障礙,沒有凍得麻木的雙腿和曬得像牛一般的雙手......。
我們獲得一個良機,在天上拜!
八月一日,在海洋農聲區,上人曾經說:「在天上有一條路,但你必須先把人間的道路走完了,就可以走向天上的那條路。」
起初,弟子以為上人的話是比喻式的說法,大概是指「人道盡、佛道成」的意思。殊不知上人的的確確為我們在天邊開闢了一條道路,正等著我們去走!
很多人認為修道很苦。恒朝和我則有不同的看法。修行,為我們帶來前所未有、至高無上的快樂。正如經典上說:
「世間之樂無非是苦。」
—華嚴經十迴向品之一—
在三步一拜途中,我們學會了適應任何環境和場合。在加州海岸公路上種種變遷的情形之下,都要隨遇而安。昨天,上人竟允許弟子在一個清淨莊嚴的大道場、一個大城市裏拜。可以摒除「塵勞」,俗慮全消,萬緣息滅地拜——這不就是等於在天邊的路上拜嗎?
恒朝說:「在霧谷灣空軍基地的旁邊,當地人員不准許我們在飛彈展場的周圍拜。(這是洛杉磯以北的空軍基地,門前有一個小公園,裏面陳列展示各式各樣飛彈武器。管理員一旦發覺我們圍著這些飛彈拜,立刻把我們驅出場地。)而今,我們可以繞佛禮拜無數幣——多妙!
人到無求品自高
弟子寫到這兒,然後從頭閱讀這封信,頓時感到慚愧!自從三步一拜開始,直至今天,弟子的自私心似乎沒有減少。面封上人所賜予的種種恩惠,只觸發我內心更多的貪念,而非慈悲心。
當弟子發願到戶外三步一拜,難道期望人們在我的腳底下鋪上紅色地毯以示歡迎嗎?可是,一旦有機會去逃避世俗,我使迫不及待地跑回來。心裏沒有想一想,外面受苦的眾生如何?他們可能永遠聽不到萬佛城的名字。弟子一旦獲得捨離世俗的機會,便歡喜若狂。但這不是修菩薩道應有的行徑和思想。
今天吃飯的時候,我在幹什麼呢?還是去執著及攀求境界。我的心情焦急以致食不下咽。情緒變得緊張、畏懼,隨時隨地準備鬥爭。弟子自性裏的眾生雖然餓了,但我也不顧他們的需求,不去滿足他們的饑渴。為什麼?因為我不願意放業這個自我陶醉的「崇高」的境界。
其實,弟子還在「貪」成佛道。這個貪念,使我與世俗名利中人同流合污。貪心使我產生錯覺,認為我必需去保持這個成佛的欲念,不能與他人分享。因為自私和貪欲作崇,我的心量認得非常狹窄,不能與慈運悲、捨己利人。於是,我的情緒躁不安,憂心沖忡。恒朝儘量安慰我,他提醒我,觀音菩薩的四十二手眼大悲陀尼法門,是最高無上濟世度人的金針寶伐,因為它能夠拔苦予樂。「你應該開敷蓮華,不要放射子彈!」
那時候,弟子明白了:雖然我發了願去修持大悲的法門,然而,廣大無私布施的精髓,尚未在我心裏劄下根。弟子感到羞愧——我只配在公路上與那些破酒瓶一起。假使,我在「外面的世界」不能專一,又怎能冀望在萬佛城裏能收攝心猿意馬呢?假使我還未懂得在這個娑婆世界裏犧牲己命,救度眾生;那麼,縱使我有機會到天上一遊,只不過擴大我的我相和助長我的貪念,更那能談到利己利人、度己度人呢?
上個月萬佛城(一一一期)雜誌的封面上,載有上人所題大悲咒的一首偈頌:
誓願眾生成聖賢,隨類化現度諸天
同事利行接有緣,捨己為人真無我
這首偈頌的中心思想,就是修菩薩道的箴規。可悲的是弟子仍然不知不覺,反被出世欲所迷惑了。「隨類化現度諸天」一句,就是說不執取任何境界,視一切法平等,如向斯應。同時,菩薩也不畏苦。地藏菩薩從不離開地獄,他只會精進匪懈,捨己為人,但願一切眾生得解脫,不為自己求安樂。
雖然,弟子已拜到妙覺山的山腳,可是,還要經過一段相當遙遠的路和磨練,才能真正抵達萬佛之邦哩!
弟子 果真頂禮
恒朝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四日 瑜伽市
師父上人慈鑒:
弟子一向的過咎,是缺少慈悲心。世間上的音聲,都充滿了痛苦和憂傷。人類的毛病,就是煩惱及苦楚。可是,弟子專看別人的毛病及弱點,藉以顯示自己高人一等,而非泛泛之輩。我的「皇帝」習氣很深,我眼睛是高高朝天,瞧不起人。蔑視他人一的「毛病」,殊不知這些「毛病」,乃是他們陷在極度痛苦中所發出的呻吟。
在在處處,上人都洋溢一種攝人的慈悲。每當上人到路上來慰問我倆,這種慈悲的力量便會一點一點地逐漸熏染到我們的心靈上。每次弟子都深深地被上人悲天憫人的態度所感動,而且對於自己的剛強、攀緣和一意孤行的習性深感慚愧。昨天,上人來了,雖然只說了幾句話,但卻是字字珠玉, 發人深省,使弟子受用無窮。
在瑜伽市邊緣一座小客棧的門前,我看見上人伸手為恒實寶摩頂,去慰藉他、勸勉他,掃去他內心的憂慮。這時,我親眼目睹都大慈大悲的潛移默化。弟子覺悟到自己一向對恒實師兄的態度,是如何的麻木不仁,往往不能體會他內心的迫切的需求。雖然我曾發願沿途中作他的「法」,但我不曾對他生出真正的慈悲心。
人人都想成佛。人人都在受苦。觀世音菩薩能助一切眾生離苦海、成佛道。怎樣去做呢?他運用大悲心。觀音菩薩的大悲心那麼寬廣無涯,所以他具足千手千眼去蔭護加被一切眾生。
這兩年半來,我們也曾聽到很多來自世界各個階層的音聲。因為我們被自身的貪瞋癡所覆,所以對於世上某些似乎是歡樂的音聲,未能精細體察,未能聽出在這歡樂的音聲的背後,蘊藏了多少蒼涼悲動的嗚咽。因為,我們遠背孝道、不敬師長、冥頑愚鈍、勾心鬥角、彼此爭奪——所以聽不到世上充滿了痛苦和急切的叫喚。
我們到處都聽到:忿怒的咆哮;喝光了的威士卡和啤酒瓶;獵人的槍;交通擁塞時汽車喇叭的噪音:卡車煞車聲;一個小兒大聲嚎哭;雞尾酒會裏的弦樂高歌、杯觥交錯的歡聲媚笑;警車的號笛;路旁速食店傳出的漢堡的味道;一隻迷途的羔羊;一所寂寥淒涼的老人院;一場喧嘩的足球賽;一輛摩托車的怒吼……這一切此起彼伏無有窮盡的音聲,都是世上受苦的呻吟。
我們永遠被逼著與所愛的人分離,與我們厭惡的人聚在一起,天下沒有人能夠真正地得賞心願。因之,眾生都置身於萬苦煎迫之中。此外,還有生、老、病、死苦、五陰熾盛苦———切一切,都是痛苦。這種人間的愁苦,直到我這次朝山,才清清楚楚地體會到:
「世間之樂,無非是苦。」
—華嚴經十迴向之一—
那麼,難道世上完全沒有快樂嗎?有的!修行就是快樂。但從表面看來,又不像快樂。也有人說,修行之道看來更顯得呆板。可是,事情的外在形相往往跟實情相反:修行是外苦內甜;世間之樂是外甜內苦。
就我個人來說,弟子痛苦的音聲,就是貢高我慢。弟子的毛病及假面具,為我帶來無限憂惱,與痼疾纏 身一樣。患病的人,需要人醫治療養和呵護,而不是被人批評或拋棄。患「毛病」也是同樣的道理;毛病,就是痛苦的號叫、求援的呼喚。
菩薩不見眾生過。他們不去聽不好的東西。觀世音菩薩在萬聲喧囂的世間只聽到眾生的哀求:「求求你,請你幫助我!我也想成佛,可是我迷失了路途。我很痛苦,請你救救我……」在每一個眾生的臉上,無論善惡美醜,觀音菩薩所見到的只是一尊未來的佛。
這也是弟子來到金山寺、皈依三寶的原因。當我目睹觀音菩薩的聖像和偈讚,深深被感動了:
「千臂莊嚴普護持,
千耳圓通聞一切,
千眼光明遍觀照。」
然而這一點點的善根,多麼容易被自私自利的波濤所淹沒,而障礙了發揮全體大用的廣闊眼界;多麼容易便竄回「自掃門前雪」自私狹窄的樊籠裏,忘記了大公無私!今天的教訓,警醒我對世上音聲的感受。上人慈悲的典範,使弟子覺悟到自己的狹隘、偏頗的心量。應該把心胸廣大,契合法界,充滿慈悲喜捨!不應該只看別人的過錯,不應該心裏嘀咕不停,與人鬥爭。所謂不二法門,就是與一切眾生成為一體。
「佛子,此菩薩心隨於慈,廣大無量不二,無怨無對、無障無惱,遍至一切處。盡法界虛空,遍一切世間。住悲喜捨,亦復如是。」
—華經十地品第三發光地—
恒朝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 瑜伽市
弟子一旦發願要與慈運悲,障礙便如影隨形,定時顯現。我夢見自己被關在一個深邃的洞穴裏,被情愛及染汙的繩索所捆綁,不能出離。每一轉身,愛欲和私心便會把我糾纏得愈緊、陷溺愈深,乃至掉進那陰暗無光、漫長漆黑的深淵裏去。
我心裏想:「我應該與恒實一起拜,幹什麼還躲在這山洞裏頭?」
在我未出家以前,時常被一股萎靡不振的情緒所干擾,幾乎令我的心靈窒息。現在這種感覺又回來了。我的心彷佛被無明執著所蒙蔽,於是,我開始抖縮戰慄:「剛才還是自由自在、無罣無礙的,而今怎麼又落到這個地步呢?不要……不要……我不要再墮落!」我在夢裏開始大喊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怪老頭把我從噩夢中驚醒。我們的車子停在郊外的伐木園及葡萄園旁邊,四周很僻靜。時間是淩晨兩點。那個怪老頭透過車子的窗戶看著我,嘴裏喃喃自語。我睜開惺忪的睡眼,大聲地問:「你要什麼?」
老頭身穿長大衣,手裏拄著高與肩齊的拐杖。他聽到我大喝一聲,便立刻轉身消失在黑暗裏。稍後,我又再度陷入同一個噩夢的漩渦裏,於是,又在夢裏大喊求援:「救命啊……救命啊!」
這是,聽到窗外有輕輕敲擊的聲音——這是同一個老頭!他正用拐杖敲打窗戶,嘴裏咕噥咕噥地說個不停:「要快點離開這裏……要快點走……但是我不知道怎樣脫離!」
「噓……」我輕聲示意叫他不要吵。這時已經三點。
「好吧,我靜下來……可是,我怎樣出離呢?」仍咕噥著。然後,他拄著拐杖緩步到濃霧裏頭,隱沒不見。弟子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然而,他兩次把我從危難中搭救出來,這究竟是個瘋子,還是菩薩慈悲示現的呢?
跪拜,是我有生以來所作的最困難的事,也是最好的行為。最好,因為它削平我那高如山嶽的驕傲我慢,逼使我腳踏實地,回到地面似的平等和謙卑。可是,我這個「皇帝」習氣深重,對跪拜簡直可以說是恨入骨髓。上人最近告訴我倆,抵達萬佛城之後可以繼續拜。我的「皇帝」自我聽了這個消息,當下猶如晴天霹靂,驚駭不已。
他說:
「還要拜下去?這簡直是要我的命!」
一九七八年秋天,從亞洲訪問回來,恒實和我預備回轉到聖德古斯,從頭拜起。弟子曾向上人說:「我們很幸運,還可以繼續拜,多拜一年!」
上人答道:「很幸運嗎?真能令你快樂嗎?」
弟子以為自己很快樂……是真的嗎?就在這時,初發心的修行者面臨一個矛盾:在你心中,你知道佛法所指引的道路是正確無訛,修行乃是唯一真正有意義的工作。另一方面,你偏偏不肯實在的去修,既不願意服從教導,也不樂意守規矩,無時不企圖反叛,或要找機會溜掉。大門已經開啟,但你仍舊以苦為樂,如癡如醉,不願意逃出火宅。
雖然,弟子深知貢高和貪欲是不對的,但是仍然緊抓著老毛病不肯放下。自無始劫以來的陋習,如影隨形,像鬼魅纏身。每當我去聽從鬼魅的遣使,事後必定後悔。無論我跑得多遠,每次還是被攝回到佛法的懷抱裏。這和不可抗拒地心引力的道理是一樣的。所謂落葉歸根,倦鳥知還。我們最基本的目標,就是要覺悟、要成佛。假使我要千般忖量、萬般斟酌如何去修行——那麼,我這個喋喋不休的狂心絕對不敢去嘗試,必定會臨陣脫逃。我只可以把全副身心,孤注一擲,置生死於度外——這樣,自然有不可言說的玄妙感應!所謂:
「講是假的,行才是真的。」
當弟子抵達了萬佛城,我們會繼續拜下去。這不是很愚蠢嗎?很多人這樣問道:「你們回到了萬佛城,有什麼計劃?」他們都以為我倆會停止這項「瘋狂」的行為,「回復正常」。倘若我去告訴人,我們預備圍繞著萬佛城的街道拜,他們一定會大為震驚,這種反應是勢所必然的,就像我那個不聽話的「皇帝」心一樣。
在路上,不少人曾這樣說:「你們真是呆子!愚癡到極點的可憐蟲......這究竟有什麼意思?」有一次,一個青年男人企圖用車子把我們軋傷,以示警戒而帶有嚇唬的意味。他歇斯底里地吶喊:「你們這些怪物……真令我忍無可忍!
後來,他冷靜下來,又跑回來說:「起初我以為你們是怪物,可是,你們的作為大概有點意思。就我個人而言,我絕對不會這樣的事情。但我欽佩你們的虔誠。人必先要有充分的膽量,才會做這樣的事情。」
三步一拜的目的,就是要摒除自私利心。世上所有的刀兵劫難,無非自私心在作崇。要真正幫助這個世界,必先要把這個狂心置於「死」地。所謂先要大死一番,方能大活一場。跪拜,是促進這種死亡的良方。假設弟子能誠心到極點,可能把身心都拜得脫落淨盡,與虛空同體。
「好啊!」出家人的心裏暗暗喝彩。
「倒楣!」皇帝卻咬牙切齒。「又被騙了!」
一個明眼善知識,就是能「騙」的高手,他用最純熟的妙訣,把你「騙」得解脫了、自由了!
弟子 果廷頂禮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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